柏冬至的雪山之行泡汤了,因为在新年的第一天里,小镇下起了大雨。
天气预报总会有不太准的时候,哪怕前一天看是晴天,也可以在凌晨三四点哗啦啦的落雨,愈演愈烈。
柏冬至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窗帘被她拉到了最开,她看了会雨天里的雪山,默叹一口气,新年的第一天,有点不太顺利。
所以今天要做点什么呢。
柏冬至捧着脸想了好久,天光大亮,雨依然没有停。
等到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柏冬至给梁蔚去了个电话。
她本意是想问她一些事的,结果电话打过去,那边劈里啪啦一阵,夹杂着梁叙惨叫的声音,梁蔚一边打人一边接电话,可能是实在抽不出手了,她匆匆给柏冬至撂下一句:“你等我杀了这个混帐我再给你回过去啊。”
太夸张了。
那要不再睡会儿?看个电影什么的,把这一天给耗过去。
柏冬至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她睡觉睡得实在太多了,做人不能太颓废,新年新气象,得开个好头才行。
她松开被子起来换衣服洗漱。
就在小镇附近逛逛也行。
客栈里面绿植很多,望过去都是顶清新的颜色,柏冬至沿着廊道走了会,雨天里伴着雨声,总会显得其他事物更安静,她到了正厅,看见那位宋老板盘腿坐在那,抱着把吉他在调音。
好像跟人聊聊天也不错。
柏冬至走过去,跟宋老板打了声招呼,他点了点头,让她坐在一旁。
小桌上摆着刚沏好的茶。
“我还以为你跟梁蔚都更喜欢喝酒呢。”
宋老板:“这不前两年喝太多把身体搞坏了吗,现在养养还来得及。”
“听梁蔚说,你是开茶馆的,那算行家吧,尝尝?”
柏冬至笑了下,解释道:“我就是个混日子的,水平一般,也喝不出什么好赖来,但我觉得,宋老板的茶泡得比我好。”
她没说假话,叶池已经不止一次吐槽她的茶难喝了,要不是怕被打,他连茶钱都不付。
那破茶简直是在玷污他的胃。
怎么看都想把那家伙的嘴给缝上啊,就他事多,别人不都喝得好好的。
有的人喝了大半年也没嫌弃过呀。
柏冬至想,她又跑偏了。
是该向叶池要回他拖欠的茶钱了。
他俩之间还没熟到可以赖账的地步。
宋老板跟柏冬至说话的间隙,已经把设备调得差不多了,他问柏冬至想听什么。
“都可以。”
他弹了首民谣,跟这个雨天很搭。
小镇的生活节奏很慢,连带着这里的人性子都是慢悠悠的,柏冬至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几年前,那时候她也是慢性子,喜欢静,喜欢一个人待着。
这几年混的太糟糕,难得也可以安定下来了。
柏冬至撑着下巴喝茶,橘猫跑到她脚边趴在,毛茸茸一团,柏冬至垂着眼皮打量,在估算它有多少斤。
看着肉就很多,跟赵大爷家养的第二只猫一个样。
赵大爷养的第一只猫柏冬至印象格外深些,那只蠢猫黑白相间,瘦得跟什么一样,赵大爷养了好久它也不长肉,天天围着余音巷那棵大槐树转,太阳出来了就趴在树底下,一动不动的,小孩儿过去撸它它也没什么反应。
那只猫没熬过那一年的冬天。
它死的时候赵大爷哭的可伤心了,养了好几年了,在赵大爷心里边那猫就跟自己孩子一样,自己的孩子身体太弱了,养不活,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柏冬至是好长时间都没看见那猫,问了巷子里的阿姨们才知道这事的。
她并不喜欢小动物,可那一天,她真的有点难过了。
再也没有蠢猫围着大树转了,她坐在茶馆的门槛等一整天也看不见了。
世界上的分离好像都很难过,那一年,她经历了两次。
柏冬至俯下身子摸了摸橘猫的脑袋,它还往她小腿上蹭了下,看上去挺乖。
这次回去以后,要对赵大爷的猫更好一点。
柏冬至忽然冒出这个念头来。
宋老板的民谣结束了,他把琴收好,问柏冬至今天有什么安排。
“不知道,大概是在附近逛一逛,对了,可以借我一把伞吗?”
“当然。”
“这边咖啡店有很多,你可以去喝杯咖啡,看看书,雨不太大的时候在外面走一走,这一天,你会过的很惬意的。”
柏冬至笑着答:“谢谢。”
真好,她这一路上,遇见了许多好人。
舒闻吃完午饭后带着陈贺去了隔壁。
他只有三天的假期,放完假后回学校有一场考试,陈贺正在为了考试发愁,他英语实在太差,对着卷子半天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想要搜题被舒闻轻飘飘一个眼神看得就退缩了。
这方面舒闻帮不了他太多,看他苦恼成那个样子,舒闻也没有办法。
直到瑶瑶告诉他隔壁的宋老板当过高中英语教师。
舒闻一大早就去了隔壁跟人商谈。
宋老板脾气很好,一口答应了舒闻的请求。
“对了,要是不介意的话,中午可以带瑶瑶一起过来吃饭。”
宋老板很喜欢瑶瑶,大概,因为他喜欢曲颖吧。
那是舒闻上一次来小镇看出来的事情。
小镇里,位于西面的客栈和民宿几乎开在同一时间,两位老板认识了很多年,也当了很多年的邻居。
饭后,瑶瑶在大厅里面看电视,时不时逗逗橘猫,陈贺被带去房间补习,舒闻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看书。
他以前不太喜欢看书的,这习惯是在余音巷的那段时间里养成的。
那时候他状态不太好,在柏冬至的茶馆里一待就是一天,她最初真的不太欢迎他的,和他聊天也聊不了几句。
不知道是她真的没有防备心还是怎么样,她把舒闻一个人放在茶室里,自己就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睡觉。
舒闻有时候很佩服她,原来真的有人可以睡上一整天的觉。
她实在清闲的不像话。
他偶尔无聊,也有坐不住的时候,柏冬至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出来了,就跟他说书架上的那些书可以随意看。
柏冬至的书架摆的乱七八糟,什么类型的书都有,完全看不出她的个人喜好。
舒闻有时候随便挑一本,翻翻纸张,还能看见里面干枯的银杏叶。
可能是她看某本书的时候刚好坐在树下,随便揪一片叶子就拿下来当书签了。
那时候她是真的活的恣意又懒散。
短短半年的时间里,舒闻看完了柏冬至那里所有的书,然后,就养成了走哪都爱看书的习惯。
他当然看得也杂,没什么固定的种类,随手翻到哪本就是哪本了。
今天这雨下得缠绵,断断续续好几阵,早上刚起来时大一些,到了中午消停一阵,下午又猛烈起来。
舒闻甚至还浅眠了一阵。
也不算浅,一两个小时都被睡过去了。
他醒来就看见橘猫在他身边晃。
这猫真黏人。
瑶瑶看电视也是真的看的有些累了,她揉了揉眼睛,扭过头跟舒闻说:“叔叔,我想吃炸蘑菇。”
今天换口味了还。
瑶瑶真的很爱吃那家店,以前舒闻在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要求的,不过以前曲颖会管着她,曲颖不在了,她就更放肆一些。
舒闻看了看雨势,那大概是一天中最猛烈的时候了。
“雨太大了,瑶瑶不跟我一起去,我先带你去找宋叔叔好不好。”
“好。”
舒闻带着伞出门,地面已经有了积水,很容易就踩在水洼里,他不太计较这些,以前出任务再恶劣的天气都遇见过,这没什么。
天灰蒙蒙的,才下午三点多,却给人一种快要入夜的感觉。
阴沉的天,看着总叫人心里不舒服。
大多数人,还是爱艳阳高照,晴空一片。
这样的天气,街上真的没什么人了,很多小店都已经关门,舒闻祈祷了下,自己可以买到炸蘑菇回去,要不然出来一趟太不值得了。
天很冷,他的围巾都不保暖了。
应该戴着帽子一起出来的。
有点后悔。
所幸小店还开着,今天只有老板一个人在,那位话很密,会夸人,看着特别亲切的老板娘没有在。
炸蘑菇需要现做,舒闻就在原地等,那么一两分钟的时间,他也没有看手机,就把手插在口袋里,缩着脖子发抖。
他怀疑自己感冒了,有点头晕。
身后传来汽车行驶的动静,舒闻回头看了眼,黑色的小车穿行在暴雨里,一点点往前走,最终将后面的花店暴露出来。
花店门口坐着两个正在交谈的女人。
这个世界上的相遇好像从来都没有什么定论,千方百计去见的人可能会扑空,打算一辈子都没有牵扯的人,也会再次出现。
舒闻想,他和柏冬至的缘分有点太多了,从四年前到现在,一直都没有用光过。
他出现在这个小镇是个意外,那柏冬至又是因为什么。
舒闻猜不到,也不想再去猜了,他向来是个珍惜自己拥有的一切的人,所以这段缘分,他照单全收。
仔细想想,今天值得遗憾的事情有点多。
他应该穿得再厚一些出门,要不然就不会这么冷。
今天如果是个好天气,他和柏冬至的重逢,会不会显得更完美一点。
但是,他觉得还是庆幸更多的。
如果天没有这么冷,他可能会走得更快一点,如果没有这一场暴雨,柏冬至不会被困在那家小花店里,如果这些如果成立,他们就不会再相遇了。
总之,新年的第一天里,发生了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他要去见他的爱人了。
柏冬至觉得自己倒霉透顶。
她出门时心情其实还不错,去吃了顿丰盛的早餐,和少数民族的老人家聊了会天,买了一些精致的小玩意准备带回家送人,顺带在咖啡馆里度过了一个惬意的中午。
本来到这里事情都是好好的,直到她出门去,被路过的轿车溅了一腿的污水。
要不是那车跑得太快,柏冬至可以跟人理论到天黑。
更倒霉的事情发生在后面,在她回客栈的路上,缠绵细雨一下子变成了倾盆大雨,一阵妖风还带走了柏冬至的伞。
她不知道是该怪那阵巨大无比的妖风还是怪那把质量不太好的伞。
柏冬至短暂的淋了一分钟的雨就躲进了附近的花店里。
说花店其实不太恰当,那家店是摄像馆,只不过它的一楼摆了很多鲜花,在那里购买拍摄套餐的可以免费赠送一束花。
柏冬至一头扎进去,和老板娘聊了会天,顺便拍了组照片,还挺贵的。
但是成片不错。
耗费了许久,雨依然没有停。
其实从摄像馆回到客栈最多不会超过十分钟,但是柏冬至不想冒着淋雨生病的风险回去。
出来一趟玩都没玩好反倒生病了,多可惜。
柏冬至就跟老板娘坐在门口等雨停。
店里墙上挂了很多照片,大多都是游客来这里拍的,摆在最中间的,老板娘说那是她自己。
那是她爱人给她拍的照片。
又有一段爱情故事可以听了。
柏冬至一直都是很合格的聆听者,她听了一段故事,拿着一束花,看着外面的雨景,觉得,这一天好像没那么糟糕。
老板娘问柏冬至为什么一个人来这里。
她说,觉得一个人很安静,很自由。
“那这个小镇很适合你。”
“我也这么觉得。”
她们不约而同地笑了。
柏冬至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花,那是一束红玫瑰,没有包装纸,根茎上的刺被剔得干净,整束花被细绳一圈圈绕着固定在一起,保留了原始的美感。
花很香,很好看,她在想,她回北京许舒仪来接她的时候,要不要帮她带一束花来。
感觉一定会很好的。
她再抬头时,便看见雨幕里有人撑着伞向她走过来。
他穿得很厚,握着伞柄的手冻得通红,他的头发比上次见他的时候要短很多,像他们最开始认识那样。
这一次,柏冬至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睛,没有快被围巾遮盖住,清澈的,淡然的一双眼睛。
他也在看她。
柏冬至突然想起来那一年才入冬的时候也下了这么一场大雨,她那里的伞都被叶池拿走了,舒闻想冒雨离开却被她拦下。
她让他等雨停。
那天很晚了,天完全黑下来,余音巷的路灯半明半昧,路都照不太清。
她和舒闻说,再坐下来喝杯茶吧。
他们头一次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了那么久的话。
“你来北京干什么?”
“治病。”
“什么病。”
他不说了。
柏冬至真的觉得和这样的人相处很废劲。
她乱七八糟问了一大堆的问题,舒闻还照回答不误,不管她信不信,反正他态度是诚恳的。
最终柏冬至还是忍不住跑了,跑到茶室外面去翻箱倒柜好一阵,摸出来个绿色的铁盒子,盖子上标了好大一个茶字,里面装的却全是糖。
“饿了就吃糖,我没工夫给你做什么吃的。”
看吧,她那时候真的不太喜欢舒闻,连个茶点都懒得准备,就这么敷衍过去。
可舒闻还是觉得,柏老板是个好人。
她送他的糖,很好吃。
所以后来柏冬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舒闻的时候,强行安了个理由上去,因为他很真诚。
他珍惜身边的每一份善意,并且会在恰当的时机还回去。
下一次他过来的时候,给柏冬至带了一整盒的糖来。
柏冬至从过往抽身出来后,舒闻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他站在摄像馆的门口,把雨伞收好靠在门边,双手插进口袋里,什么也没有说。
他不开口,柏冬至也没有,两人好像当对方不存在一样,耗在原地。
老板娘意识到什么之后,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容,她起身进了里面去做自己的事,把空间留给他们。
雨还是很大,雨声淹没了大多数的声音,噼里啪啦的,打在屋檐,窗户,还有石板路上。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柏冬至听见舒闻吐出一口气。
他终于开口了。
“明天会有好天气,附近的花开得很好,要一起去看看吗?”
柏冬至不太明白,他们不是都应该默认了吗,当作不认识,再也没有关系,各自走各自的路,在她离开云南以后,他们又都恢复了最开始的生活。
现在这话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开口问了:“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可以重新追求你吗?”
不可以这么说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双方都做好了准备的话,就不该再有任何牵扯,舒闻,你太过分了,为什么要把事情重新变得一团糟,你明明知道会有多艰难的。
可是,他们终究是再见了,第一次可以分离,第二次可以当作没有发生,那第三次呢,躲也躲不开,没有办法的。
柏冬至和舒闻,天生就该纠缠在一起。
这是从他们第一次相遇开始就注定了的事情。
花店前,柏冬至抬头看着舒闻,他也在看她。
所有的一切,在舒闻说完这句话以后就变了。
他们再也没法控制时间,时针又开始往下走了。
全新的故事,开始在这个大雨倾盆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