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身影相继消失在楼梯拐角,池欢缓缓闭上眼,扶着茶几,无声地干呕起来。
翻涌而上的恶心感,他分不清是生理疼痛带来的,还是那些负面情绪带来的。
只是,他呕不出什么。
他足足有两日未进食了。
明明烫伤的部位在腹部,可此刻喉咙却犹如刀割火烧,甚至还能闻到那日火场呛鼻的浓烟,池乐的哀嚎声就在耳边。
绑匪在狞笑。
炽热火舌席卷掀翻破旧的仓库,火焰缠在池乐的身上,将他残忍吞噬。
他拼命去救,却昏厥在浓烟滚滚的火场中。
再醒来时,面对的只有养父母衰败的面容,和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怮。
池乐死后,池欢再也没有幸福的权利。
养父母说他有罪,绑匪的目标明明是他,若不是池乐跟着他,池乐也不会死。
他得赎罪。
所以他承受了这一切。
雪夜庭院里,他察觉到有人在默默窥视,他本以为是被派来的佣人在监视他有没有认真受罚。
却没想到那人是被派来给他添加罪名的。
用那件池乐曾最喜欢的白色羽绒服。
给他安个毁坏遗物的名头借此打骂。
池欢跪在地上,手指攥紧袖口。
慕双双看完全程,不由得心头火起,气得身子都直哆嗦。
怎么会有养父母对孩子如此恶毒!
那件羽绒服分明是她拿给池欢的,他们既不调查也不仔细问,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是池欢偷拿的。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甚至沉默地穿着单薄的衣衫在寒冷的庭院中解题受罚。
却仍要被他们肆意凌虐。
慕双双看得心口疼。
她很后悔,当时只想着完成任务,却没想太多,匆匆拿了件羽绒服盖在池欢身上。
才给池欢引来如此祸事。
池欢瘦削的脸颊带着病态的瓷白,剧痛的烫伤使得他起身的动作极为艰难,手指狼狈地扣紧茶几才能勉强支撑住身子。
因为过于用力的缘故,他绷紧的指尖微微颤抖着。
眼下也洇了一尾红。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喘/歇,用手臂撑着,一点点朝着地下室的方向移动。
慕双双不明白,以他现在的状况,应该赶紧去医院接受治疗才对,或者回卧室休息,为什么要去地下室。
她跟在池欢身后,睁大双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阴冷漆黑的地下室内,摆了一张铁床,上面只铺了薄薄的白被单,连床垫和被子都没有。
看上去就又硬又冷。
除此之外,便只有一个铁柜,其余的家具全都没有。
池欢面上没半分血色,半张脸隐在晦暗中,精致的五官阴郁了几分,极为好看。
他轻蹙眉,眼眸寂静得如一片湖,无声地躺在铁床上。
疼痛提醒着他还苟活着。
池欢记得,去年冬季,他满怀孺慕为养母生日做下一席餐宴。养母冷眼发难,将碗碟通通推砸在地。
她说他害死池乐,怎还有脸给她过生日。
养父脸色铁青,将养母哄回了房。
“当初不该收养这野种的……”
养母捂着胸口,凄然泪下。
从此,池欢就明白了,无论他做什么,无论对或错,都是错的。
养父母并不在意真相。
他们只需要一个宣泄情绪的对象。
而他便是。
“如果不是你,乐乐怎么会死!”
为什么当初乐乐会跟着你被绑匪掳去?
为什么当初乐乐死了,你却还活着?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养母对他恨不能生啖血肉。
她千盼万盼、如珠似宝的亲生子,死在了收养的野种身边。
偏偏这野种是过世池家长子唯一的血脉,只有留着他日后才能分到更多的家产。
她不能让他死,却可以让他生不如死。
夫人态度如此,家中的佣人更不敢偏帮池欢,有的还会蓄意在夫人面前侮辱池欢以讨她欢心。
他便是家中最多余、也最低贱的存在。
池欢侧躺过身,乌长的额发落在瓷白的脸边,眼睫映下小片阴影。
半昏迷半睡过去了。
慕双双揪心无比,可她也明白,池欢的情况她是无法为他呼叫120的,不然他的养父母又会生出不少事端苛责少年。
她打开地下室中的铁柜,果然最下层里堆满了低廉的药膏和纱布。
常年被辱打的池欢偷偷藏了各类伤药。
可是此刻,他没有半分上药的心思,只是疲倦而又麻木的昏睡在铁床上,对着一切都开始生厌。
如果就此结束,也挺好的。
眼见池欢此刻根本没有求生欲,慕双双迅速拿好药膏和纱布,小跑到铁床前。
近距离下,少年身上各种的伤口更显可怖。
有的发脓结痂,有的渗血深长。
纵览下,竟没一块好皮。
慕双双举着药膏,眼睛有些发酸,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她想了想,还是准备先处理新伤。
于是她轻轻用手指掀起池欢的衬衣。
池欢身子一僵,恍惚间他能感受到来人的动作,然后肌肤就此裸/露。
他没有动。
他想,应该是养母还没有出气,所以才会又派人过来惩处他。
不知道这一次,涂抹在伤口上的是盐还是辣椒粉。
池欢双眸紧闭,手指暗自紧攥成拳,无比戒备地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动作。
下秒腹/部烫伤处却传来清凉的感觉。
池欢怔住。
那人柔软的手指小心翼翼将药膏涂抹在他破损溃烂的伤口处,温热的指腹时不时掠过他周边的皮肤。
随着对方的动作,他的身子越来越僵硬。
甚至他能嗅到对方身上似有若无的茉莉香气,温柔而又暖甜。
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的伤口上药。
很陌生的感觉。
理智告诉池欢这可能又是养母设下的圈套,可本能的,他不想睁眼去面对。
他害怕睁眼看到的又是噩梦一场。
落空的滋味,他受过太多次。
药膏覆在伤处引来的疼痛让池欢腹/部轻颤着,脸色煞白,鬓角处腻着细密的汗,手指狰狞地攥紧床单。
他紧咬着唇,用力到快要将下唇咬破。
见状,慕双双的动作愈发轻起来。
少年轻轻睁开眼,想要看清到底是谁,结果看到的只有一片虚无。
可身上的触感分明如此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