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冷妙清正苦思不得结果,边走边唉声叹气,哪知走了没一会儿,便踏一步摇两下头的磨蹭到村西边,被那坐在树底下休息的蕊丝发现了。

她高兴的站起身,朗声喊道:“师父!”

冷妙清尚且沉浸在思考中,被蕊丝一喊,下意识抬起头,就看见她激动的看向自己,然后再眼神一飘,就发现她嘴边还有些油光和食物碎渣。

只一瞬,蕊丝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慌乱起来,手抬起又放下,似乎是想擦又怕太明显。

冷妙清一言不发,只盯着她嘴边,面无表情。

蕊丝越发紧张了起来,那手起起落落,慌乱不已,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刚刚还说明不了什么,现在可是实锤了,冷妙清心想。

然后她目若无睹般的淡定开口,声音无波无澜:“咱们太微门收了新弟子,我抱来给你瞧瞧。”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自己又能帮的上她什么呢?

任她按着剧情去一步步走,一步步迈向预定的结局,而自己作壁上观才是正经事儿。

所以还是少多管闲事,少给自己找麻烦吧。

冷妙清弯了弯身子,将怀中婴儿向下低了低继续说道:“他叫殷凫,是你的九师弟。”

“九师弟?”一个稚嫩的男童声响起,踩着小步子跑到冷妙清身边。

冷妙清低头,原来是玉散,也不知他何时在这里的,手里还抱着个白瓷大碗,自己竟没有发现他。

蕊丝见冷妙清没有说什么,便也松了口气,却仍有些心有余悸的走到冷妙清身边,踮起脚尖,探着头向她怀中观察。

殷凫虽然已经收敛了魔气,模样也变得还算乖巧,但任谁被他那双无瞳的惨白眼球一盯,还是会背脊发凉,惊恐不已。

当自己熟悉的日常事物变得异于寻常时,人总是会感觉害怕的。

果然,玉散只瞧了一眼,便迅速躲到了蕊丝背后。

他可能不知道害怕怎么说,只楞楞地看向包袱,最终开口:“好丑。”

蕊丝却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双眼弯成一道小月牙,嗓音轻柔:“九师弟看起来十分乖巧,既不哭也不闹,模样灵秀的和天上的仙童似的。”

然后她看向冷妙清,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师父,我可以抱抱九师弟吗?”

冷妙清不发一言,只把手向前伸了伸,蕊丝连忙的接了过来,仔细谨慎的抱入怀中,好像抱了一块宝贝。

她一边左右轻轻的摇晃,一边口中轻声哼起了歌谣,殷凫虽没什么反应,她却仍是满心欢喜的看向他,眼中充满了珍重与爱护。

她一边看向殷凫,一边开心的开口说到:“九师弟是个有福的,入了我们太微门下,还拜了师父为师。”

顿了顿,她又继续说道:“我也是有福气的,也入了我们门派,还当了师父的弟子。”

说到了自己,她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眉眼弯弯,好像是想到了自己的机缘,有如此好的师父与同门,脸上满是幸福与喜悦。

冷妙清闻言,将头转向一边,半敛眼眸,沉默不语。

阳光灿烂辉煌,周身寂静无声,只有蕊丝哼着的童谣在轻柔的飘荡着,绕来又散去。

此时此刻,归一宗里,三清山上,凌虚殿中。

颜瑞雪紧绷着背跪在地上,表情沉重,语气郁结:“弟子愚钝,此次一行并未拿住魔婴,封印阵法也被打破,致使魔婴被人夺取逃跑,酿下大祸。犯下如此弥天大罪,还请师父责罚!”

说罢,他便猛的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脸上表情懊恼不已。

闻言,正坐在大殿上的掌门清徽子却只是紧锁眉头,沉默的盯着颜瑞雪,一言不发,好像是在看他,又好像是在沉思。

坐在一旁的春鸿长老则是叹了口气,似乎早有预料,只挥了挥手示意颜瑞雪起来。

颜瑞雪却仍是一动不动,似乎是不领责罚不肯起来。

师父将如此重任交与他,必定是重看他行事缜密、不会出纰漏,认定他可担此重任,可他现如今却放走魔婴,危害六界,如此大罪,便是逐出师门都不为过。

见颜瑞雪跪拜不起,坐在一旁春鸿长老缓缓开口,语气略带安抚:“瑞雪,放走魔婴一事…怪不得你。你下山之前,我与你师父便知晓,你此行难有成果,即便是你师父与我前去,只怕也难以捉得那孽障。”

颜瑞雪闻言,惊讶的抬起头。他封印魔婴时,那魔婴分明毫无抵抗能力,而且完全无法控制自身修为,师父与长老皆已是渡劫期,六界都难寻敌手,如何捉不得他?

春鸿长老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叹了口气,解释道:“捉拿魔婴一事,不在人为,而在天时地利。你以为魔婴前八世我们皆无所行动,一直到了第九世才想起要封印他吗?非也,乃是天不助我啊!”

魔婴出世,其气息隐匿不可寻,强行探测也多为错误方位,似乎冥冥之中有人阻扰着他们。便是探寻到了位置,六界如此之大,也要飞行多日才能到达。

第一世,清虚子寻到殷凫时,他已长到六岁,因从小相貌可怖,被视为不详,出生便被爹娘遗弃,依靠乞讨长大。然而他六岁那年适逢大灾,田中大旱,村民认为他是灾星,便将他绑到田里草垛上,一把火烧了,以祈求甘霖。

等到清虚子赶到时,他早就成了一堆灰了。

至此,殷凫第一世,死于非命。

第二世,清虚子又慢了一步,这次他足足长到了十八岁,还是那副可怖模样,因残害家中爹娘哥嫂,被官府抓住,发配边疆,途中便磋磨死了。

第二世,殷凫同样死于非命。

第三世,清虚子摆卦演算数万次,一寻到他的出世地点便飞速赶来,到达之时,他才刚刚出生。

然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见他被这一世的亲爹惊恐的扭断了脖子,口中还呢喃着怪物二字,清虚子甚至未来得及出手。

第三世,再次死于非命。

第四世,清虚子集齐众门派,费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在殷凫未出世之前,便探测到了他的位置,然后将他投胎的妇人看守起来,直接等他出世就封印。

然而,他这一世则是根本没出生,直接胎死腹中,而在场的医修,竟没一个能救得了他这肉.体凡胎。

第四世,他还是没活成。

第五世,清虚子终于捉到了殷凫,正准备就地封印,以免夜长梦多,自己口中却涌出了一口鲜血——他当时正处在闭关关键阶段,为捉殷凫,乃是强行出关而来。

最终一口血冲上心头,陷入混沌,等再清醒过来,殷凫早已不知去向,和前几世一样没活得长久。

第五世,还是以失败告终。

第六世,清虚子携众多掌门长老前来,唯恐再生事变,放走了殷凫,然而,事情终究不及他所料。

就在封印之时,天地间忽生异象,十几道恐怖天雷落下,震的众人连连后退,无法上前。等再睁开眼寻找时,殷凫再次没了踪影。

众人摆卦推演,他却已经到了第七世,想必第六世最终也未得善终——如果有一世安然度过,他便不会再入轮回。

清虚子屡战屡败,终究是没了性子,认为殷凫是封印不得,强行封印只会有违天命。

他思虑三天三夜,最终下定决心,不封印殷凫,改为暗中保护,尝试让他安然度过一世,自然终老。

只需自然死亡一世,他便不会化成魔子。

也就是这时,清虚子才发现天命不可干扰。他便是归一派掌门,也无法护得殷凫一世安全。

殷凫剩余两世,皆是受尽磋磨,皆未长至成年,清虚子未能改变任何,他便一命呜呼了。

到了第九世,饶是清虚子也有些放弃了,只派了嫡传弟子前去,也并不期待什么。

念及这世,他漠然开口问道:“瑞雪,此次前去,殷凫是为何逃脱?”

颜瑞雪涨红了脸,最终把自己如何被冷妙清耍的团团转的经过一一说出,然后便不再言语。

清虚子沉默半晌,然后开口:“你说那夺走魔婴的女修以至大乘期,修为深厚,且你并不认识?”

颜瑞雪答道:“禀告师父,正是如此,且她身上也无任何家徽门符,是以弟子无法推测她的身份。”

清虚子思考片刻,当今大乘境界的修士并不多,也就那么几个宗门的掌门长老罢了,颜瑞雪作为归一宗嫡传大弟子,自然都是认得的。

而且这修士为何要言行不一,一边说要救魔婴,却又一边刺杀他?

倘若是魔道中人,抢走殷凫便罢了,为何要刺杀于他呢?

倘若是正道人士,则更无理由杀他了,因为只要殷凫此世再死于非命,那边可以成功化为魔子,离魔尊更近一步了。

这女子一边救一边杀,简直是处处自相矛盾,前后抵触。

且颜瑞雪下山时,他并不是没有推演过,那卦象混乱颠倒,难以解读,竟是连他都看不破。

九世以来,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颜瑞雪见师父眉头紧锁,不由得又开口道:“弟子还有一事禀报,在争夺魔婴之时,那女子的身形剑法…瞧着…像是我们归一宗的溯痕剑法。”

“你说什么?!”

清虚子和春鸿长老皆是一脸的震惊和难以相信,拧着眉头厉视下方,看起来比听到殷凫被夺还要不可思议。

颜瑞雪涩涩开口:“虽说她身形动作较为散漫杂乱,但弟子有心多试了她几招,从她的回应来看,确认是溯痕剑法无误。”

此话一出,清虚子和春鸿长老皆是哑口无言,这女子举止怪异便算了,现下竟还与归一宗有着莫名其妙的联系,简直是匪夷所思,令人一时难以消化。

况且这溯痕剑法乃是内门密法,并不是什么普通弟子就可学去的,更无法被有心之人轻易偷学。

整个归一宗里扒着指头数,也就掌门、长老、和颜瑞雪这种嫡传弟子习得,他人一概没资格学的。

清虚子一直紧锁的眉头又紧了几分,大乘境界、修为深厚、言行矛盾、习得溯痕剑法、且抢走魔婴,他脑中一时思虑万千,掠过数百人名,却丝毫没有结果。

看来魔婴这一世异数颇多,而那女子,则是最大的变数、以往从来都没有的变数。

念及魔婴尚未身死,他们尚有一线机会,再加上那谜团重重的女子,如此看来,此世必须得查下去了。

他骤然抬眸,锐利的眼光射向颜瑞雪:“追踪咒你可施了?”

颜瑞雪红着脸低首回答:“弟子愚钝,自知无法捉拿魔婴,是以打斗途中便施了追踪咒。”

清虚子点了点头,继续严肃说道:“你回去准备一下,带上青筠他们立刻前去追寻魔婴,并且查清楚那名女子的身份,这次绝对不可再疏忽,你可明白?”

颜瑞雪低头:“弟子明白!”

清虚子不再多言:“嗯,去吧……等会儿,走之前记得去惩戒堂领罚。”

颜瑞雪脸上羞愧更甚:“弟子遵命。”

春鸿长老却出了声:“诶,此事怪不得瑞雪,那魔婴本就…”

刚刚毫无怒气的清虚子现在突然声色俱厉起来,疾言怒斥道:

“魔婴怎样?瑞雪未能捉拿封印本就是事实,既然没有完成任务,去惩戒堂受罚就是应该的。他身为归一宗嫡传大弟子,不以身作则却寻求开脱,何其不齿!况且如果现在逃避一个小小的责罚,以后要如何担起大弟子的身份,以后又要如何担守护起天下苍生的重任?”

“清虚,你也太过严…”

“无须多言,现在立刻去领罚!”

清虚子疾言厉色,口气不容置喙。

颜瑞雪又行了个礼,然后便面红耳赤的退下凌虚殿,往惩戒堂去了。

春鸿长老见他一脸羞愧又恭敬的退下,终究是叹了一口气。

大殿中一时陷入宁静,二人各有心事,沉默不言。

思虑了片刻,春鸿长老又缓缓开口,口中已换了个话题:“清虚,最近那红雾又从天上降了许多,已然将西洲覆盖了大半了...虽有弟子前往约束管理,但仍有凡人不断伤亡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准备要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