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爷爷是晚上十一点多赶到的。如今的路况这么不好,从成都到县里十个多小时能到已经相当不错了。
也亏得老爷子几十年征战打熬出来的好身板。这几年下放到农场也一直在干活,锻炼得很好。
一般老人坐了这么久的车,早不行了。
程澜爷爷的身体其实也打熬得不错,都是受了旧伤拖累。
林爷爷握着程澜爷爷的手道:“老伙计,我这一恢复工作就忙得前脚打后脚的,也没顾得上来看你。你怎么就......”
程澜爷爷摆手,“不说这些。老班长,一个班就活出来咱们两个,我不过是早一步归队而已。至于你,好好再为国家多做些贡献。别急着来!”
这儿是干部病房,就还有一张床可以休息。程澜晚上就可以睡在这里。
经过昕姐下午掏心窝子的劝,她对于托庇于林家已经没有什么抵触了。
知道林爷爷在路上,她自然是没有睡的。
武装部的肖同志也留了下来,准备晚上睡沙发。
程澜一个女孩子守夜还是有些不大方便。特殊时期大家就和衣而眠嘛。
他见到林爷爷激动不已,举手就敬了军礼,“首长好!”
“同志你好,辛苦了!”林爷爷和他握了下手。
肖同志是早些年转业回来的。
得知程澜的爷爷是个老兵,也是一来给他敬了军礼。照顾起人来也十分的上心、周到。
他说了两句便知趣的拿起水瓶出去,“我去打开水。”
林爷爷把程澜叫到病床前,“你放心,你孙女就是我孙女。我一定把她培养成才!”
小儿子回家也经常念叨起这个侄女,说她漂亮、聪慧、懂事。
程澜爷爷点头,“你能放放心心把儿子托付给我。我还能不放心把孙女托付给你不成?”
下午,他打起精神和孙女又说了一阵话。
说他和林爷爷是上了战场可以互相挡子弹的交情,让她往后安安心心待在林家就是了。
让她别太强势,只是让她把性子收敛些,可不是让她忍气吞声的意思。
林爷爷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程澜这才有功夫打了个招呼,“林爷爷好!”
林爷爷摸摸她的脑袋,“好孩子!”
他转头对程澜爷爷道:“咱们肯定都是不怕死的,不过就是去见马|克|思和同志们嘛。不过,景南还在路上,明天就能赶到。你可一定要等等他!”
程澜爷爷点头,“好,我等他回来。”
当晚林爷爷就在旁边空置的干部病房安置的。没去武装部的招待所,怕临时有个好歹来不及。
小叔果然第二天下午就赶到了。
两个战友轮替开了三十个小时的车送他回来的。他的胳膊还用三角绷带吊在身前呢。
林爷爷拉过其中剑眉星目、冷峻正气的一个给程澜爷爷介绍,“高煜,咱们老高连长的长孙。年轻有为啊,才21岁也是连长了。跟景南一个年纪。”
程澜爷爷这会儿精神还好,笑道:“将门虎子啊!不过,21岁的连长,火线提拔的吧?”
这些年可不像解放前,这个岁数要升到正连只能是火线提拔的了。
高煜点头,“是啊,程爷爷。”
另一个则是勤务兵赵柯,在医院负责照顾他的。
高煜原本是办了出院手续,买了火车票准备回北京。
他是大学没读完,中途被家里老爷子弄去当兵的。如今南疆战事结束,准备回去继续学业。
刚要离开,麾下的排长林景南吊着胳膊跑到医院门口截住他,拜托他帮忙。
他听说是为了回去见一位抗日战争扛过枪、解放战争过过江,但一解放就回家务农的老英雄最后一面便答应了下来。
他给家里老爷子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然后托他老人家的关系弄了一辆军车出来。
这才能一路赶着送林景南回来。
不然,火车的车次没那么合适。昨天的车次已经过了。
高煜和赵柯轮替着开车,此刻都是一脸疲色。
林爷爷让程澜领他们到隔壁他昨晚住的干部病房休息。
程澜道:“高叔叔、赵叔叔,这边走——”
冷不丁长了一辈,这两人都不由楞了一下。
高煜想说不用喊叔叔,想到林景南又咽回去了。
程澜把人带到隔壁的门口,“我给你们在干部病房的食堂各喊一盅汤、一碗面。你们吃了再洗洗睡吧。谢谢你们了!”
住进干部病房自然是各方面都方便了很多,都不用昕姐再送饭来了。
肖同志说到时候武装部会结账,让程澜一切以方便为宜。
高煜点点头,“你快回去吧。”这一路他们自然是没能停车吃饭,就轮流啃的干粮。
“好的。”
程澜回去,林景南坐在病床旁抓着程澜爷爷的手,“爹——”
“臭小子,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是好样的,没丢你亲老子和我的脸。你现在是什么啊?”
“排长,也是火线提拔的。我、我去年没考上大学......”
“没事,以后还可以在部队里考军校嘛。”
林爷爷忙得很,自然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守着。
他等到儿子回来,就准备离开了。
临走和程澜爷爷互相敬了个军礼,然后握手。
两人互相看了又看,他戴上军帽,“老伙计,我们就这样告别吧。”
“好!”
傍晚的时候,家里亲近的亲戚都来了。肖同志骑摩托车去村里通知的。
程卫东道:“叔,这么多年怎么都没听你说过你还是战斗英雄呢?”
程澜爷爷没有理他,专注看向另一个关系远些的侄儿,“老七——”
程澜对着人喊了声‘七伯’,这就是被她偷了钥匙的前治保主任。
七伯来到病床前,站在程澜身后,“叔——”
“当年那事是我让他们叔侄干的,坏了你的前程。咳咳......”
七伯道:“叔您别说这个了。任家父子倒台了,正在清算呢。当年要是真把萧老师弄去枪毙了,现在清算我怕还是个帮凶。就不说这个,良心上也是有些过不去的。”
程澜爷爷点头,“好,不说了。那你还想送儿子去当兵么?”
“想啊。”有点血性的都以当兵为荣的,尤其南疆的战事才刚过去。听说,后面可能还要打呢。
对农村人来说,当兵和进城招工一样,都是一条很好的出路。
就万一......那也是为了保家卫国而牺牲。
程澜爷爷道:“那回头你去武装部找人吧,我和他们说过了。你儿子当兵应该也是个好样的。”
程卫东气结。不是听说还有两枚军功章么,就给老七儿子要了个当兵的机会啊?
而且如今送去都可能是要上战场的。又不是什么好事!
你说前头27年没有战事,当兵的待遇比外头强,那去当兵还有点搞头。
他正要说什么,就见到林景南目光炯炯盯着自己,忙闭上了嘴巴。
这小兔崽子长大了,又当了兵,搞不好连人都杀过了。这眼神好吓人!
程澜的爸爸死后,程卫东就把当时刚来程家一年的程(林)景南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
这些年没少使绊子。
只不过一来林景南机灵,二来程澜爷爷也是眼底不揉沙子的,直接操家伙揍过他一回。
林景南这才没吃他什么亏,但年龄相差十多岁的两个人一直是有过节的。
他现在还只知道林景南去南疆打了仗回来,不知道他升排长了。
65式军装,只有红肩章,上头没有星星杠杠的。
至于他是师长的儿子,那就更不知道了。
武装部的人去村里通知,只说了程澜爷爷的事,没提林师长。
程澜爷爷又看向自己堂哥,“三哥,昕儿是苦命人,杳杳更是无辜。让她们母女回家吧!”
程澜看看三伯公,后者道:“既然已经立了女户,就那么着吧。她嫂子已经进门了,侄儿、侄女也出生了,没屋子给她们住了。老程家日后就拿她当打发出门的看待,就怕她自己不肯再和我们走动了。”
这是程昕的亲爷爷,也是当年把她逐出家门的人。
程澜也觉得昕姐最苦的时候都熬过来了,如今怕是不肯再认这些所谓的亲人。
毕竟之前那么苦,这些至亲都没管过她们母女。
那如今她能挣钱了,是不会再拿钱回去贴补哦。
程卫东看叔叔气色越来越不好,赶紧往前挤,“叔,亲叔哎,您放心,澜澜我会照顾的。”
程澜爷爷道:“不用你,有景南。”
“他都不姓程。”
林景南看程卫东还要纠缠,直接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拉了出去。
哪怕左手还吊着纱布,他现在一只右手也收拾得了程卫东。
七伯带着其他人也纷纷出去了,把最后的时间留给了程澜。
爷爷没再说什么,只是不舍地看着程澜。
林景南把程卫东拖出去,请高煜和赵柯看着,他自己赶快又进去了。
程卫东还有些不服,但面对站在病房门口一脸冷峻的高煜却不敢造次。
七伯过来把他拉开,“别丢人现眼了,过来——”
“本来就应该都是我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