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仙城,月东长街。
六月雨季的缘故,城内长街寂寥,水汽蒸腾。
一把油纸伞破开茫茫雨幕,远远地从街的那头走来。执伞的人走走停停,近到一家支着的面摊跟前问路:
“老人家,请问仙林馆怎么走?”
埋怨坏天气的大爷抬眼,只见伞下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女。
她一丝不苟地簪着发髻,额间带白色抹额,垂下来的刘海堪堪盖住眼睛,天气湿漉漉的,她的眼神也带着雾气。
穿一身朴素宽大的灰蓝深衣,显得清瘦飘逸,颇有修士风采。
“道长,你这是第三次问路了,还没找到么?”
她羞愧,“……卜卦算不出来。”
仙林馆,是仙林宫为参与七大仙门组织的宗门大比——七脉争锋的弟子准备的临时住所。
出于安全的需要,仙林馆有意隐瞒位置,所以指路法器和卜卦算不到,地精不喜欢雨天,大概率也不肯现身。
她方向感不好,容易迷路。
“这雨下得太大了,不如就等雨小些再去寻路吧,来碗面暖暖身子如何?”
从东洲千里迢迢的奔波赶到揽仙城,加之这来势汹汹的潮气顺着四肢蔓延,确实叫人觉着疲惫。
鱼阙收伞钻入面摊,要了一碗骨汤面。
大爷手脚麻利,面很快就来了。
正要吃点暖暖身子,突然看见有一个穿着橙黄裙子被大雨浇透的少女以手遮头,蹦蹦跳跳地从长街那头跑来,也钻入面摊躲雨。
大爷招呼她来吃面,那少女没摸到荷包,有些窘迫地将目光移向别处,摇摇头。
鱼阙放下筷子,看了眼卜卦剩的铜钱,转头向面摊大爷再一碗面,请少女一起吃。
“诶?可以吗?”
浑身湿透的少女大大咧咧地挤在她身边坐下,语气惊喜:
“谢谢谢谢!道长真是好人,我出来太急忘记带钱了,一会我朋友来我让他们把钱给你。”
“不必,举手之劳罢了。”
鱼阙用了个术法,帮她烘干衣物。
少女相貌精致,举手投足间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冒失,很是可爱。
又是一阵道谢后,开始扯开话篓子:
“道长这个打扮,是玉柱山仙林宫的弟子吧?最近揽仙城不太平,多亏仙林宫的道长们积极救治,大家都是人美心善的大好人呐!”
鱼阙独来独往惯了,很少有人会带着这种开心的语气和自己攀谈,略微不自在地附和几句,又问:
“雨下得这样大,你为何一个人在外面游荡?”
“都是因为那个坏家伙,他做什么我都不放心,所以我跟着出来。”
少女语气懊恼得不得了,“走到半路伞被风刮走,还把他跟丢了。要不是遇上道长你,我恐怕回去后得发好一阵子烧。”
“他这个人怎么那么讨厌啊,气死我了!”她恨恨地说道:“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他!”
原来是和喜欢的人吵架了。
鱼阙点点头表示理解,又道:“近来中洲不太平,尽量别在坏天气时候出门。”
“难得举行七脉争锋呢,有那么多仙门弟子和散修聚集在一起,这儿可比其他地方繁华好玩多了,听说还有节日庆典,都怪这坏天气。”
少女嘟哝着也埋怨坏天气。
揽仙城作为魔洲进入中洲的要塞,假若天师封印松动那必然是首当其冲,为了守护中洲,城内聚集了很多散修高人坐镇。
不说是七脉争锋期间,平时此地多有七脉子弟也是正常的,不少人入世修行首选在此地,可惜雨下得这样大,冲散了往昔的热闹。
正说着,面端了上来。
少女估计饿坏了,往嘴里大塞一口,腮帮子鼓鼓,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没有问人家名字,窘窘地问:
“和道长聊了那么多,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呢?”
“鱼阙。”
“我叫白珊!”少女大吃一口面后,动作突然顿住,眉间泛起疑惑,像是在努力思考什么,止了话头。
气氛莫名冷却,鱼阙低头安静吃面。
面汤寡淡,但在这样湿漉漉的天气里吃一碗还是能够驱走身体的疲倦和寒意
……雨天吃面是她为数不多的好习惯。
陷入沉思的鱼阙顿住筷子,往事才浮上心头,耳边突然之间就听到了一阵古怪的对话。
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少女,发现她并没有开口,依旧在安静的吃面,但那古怪的对话在耳边越来越清楚:
【“……鱼阙?不就是那反派早死的青梅吗?”
“好像是的。”
“我记得她的设定好像也是反派来着?不可能吧,她人还挺好的……”
“凡事不能只看外表。反正她死得早,你不会介意吧?”
“我记得剧情里,反派没有说喜欢她吧?我看她的出场好像不多啊?”
“没说过吧?这人就是个配角罢了。”
“配角?那就是不足为惧咯……她也是来参加七脉争锋的么,不过还是得小心提防些,青梅竹马这个东西,不好说,万一他们两个闹出什么来……我这些天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你努力了啥啊?跟着他这么多天,好感度是一天没涨,还越来越差。放心,好感度没提上去之前不会有追妻火葬场的。”
“说起来那家伙真是油盐不进,主角团在的时候还能收敛些,私下里只把我当挡箭牌了,是真的挡箭牌啊,他都不稀罕救我的,怎么其他女主就……她是不是在看我?”】
什么反派?什么追妻火葬场?
一向被师门嘲笑老土木讷的鱼阙嚼了嚼面,心想这也许是坊间新流行的俏皮话,她听不懂也正常。
不过,这奇怪的声音是?
……揽仙城里聚集的异人很多,能将擒来的灵兽封印于识海里交流,应该不是什么新鲜事。
白珊见她目光直直盯着自己,语气讪讪:“鱼道长怎么这样看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
鱼阙移走视线扯开话题:“你不是修士吧?下次不要单独出行,揽仙城最近不太平。”
“好。”白珊乖巧地闭上嘴。
在莫名别扭起来的气氛里,鱼阙吃完了自己的面。她用卜卦的铜钱跟大爷结了账,拿起伞,想了想,把伞留给白珊。
“伞上有我的术法,可保你平安,你拿着回去吧。”鱼阙起身打算继续赶路。
“鱼道长,你要去哪里?”白珊看着她,问。
“仙林馆。”
鱼阙挠了挠眉毛,有些窘,“希望能在天黑之前找到路。”
白珊连忙说道:“仙林馆我知道,不如我送道长你吧,也算还了你请我吃面的人情。”
一路上,白珊都在问鱼阙有关于仙林宫的事情。听她的语气,似乎对仙林宫很好奇。
“道长什么时候拜入仙林宫的?师从何人?”
“我么?大概是二十年前?”
鱼阙耐心地回答,“我拜入仙林宫十二峰之一的草台峰,师尊是仙人言钧天尊座下奉仙童子之一的雪浪道君越碎稚。”
修士的寿命比凡民高出很多,相应的,发育在灵根形成阶段也格外缓慢。
鱼阙长到现在只相当于凡民小姑娘十七八岁的年纪。
“是那位精绝药毒的雪浪道君?”白珊眼睛亮了又亮,“他待弟子如何?”
雪浪道君越碎稚,药毒之法冠绝天下,修为以达化神后期。
只消一个机缘就能羽化成仙,但不知道为何迟迟不肯寻飞升之法。
平日里镇守草台峰,为人和善,但对弟子要求很高,批评起来严厉且不留情面。
鱼阙回想自己这二十年在师尊手下挨的骂,沉默了一会,“师尊有时候很好,但不多。”
仙林馆离面摊算不得太远,白珊带着鱼阙穿过两条狭长的巷子,到达隐蔽角落里的一扇挂着仙林宫青木旗的门前。
“那道长,我先回去啦!”
使命送达的白珊挥手对鱼阙道别,而后拿着伞蹦蹦跳跳地走进了雨幕。
【“你不会是想拜入仙林宫吧?”
“有何不可,反正有那个东西在手,拜谁都可以吧?况且仙林宫是木灵根,药奶双修,学来自救也不错。”
“我看你就是别有用心。”
“嘻嘻……”】
六洲有七大仙门,分别是金灵根的金光洞、木灵根仙林宫、水灵根青鸾阙、火灵根蘅苍门、土灵根白骷殿、风雷灵根的云崖洞。
最特殊的是妖洲的东皇殿,他们不进入人族的宗门,灵根分化不细。因为灵根混杂多样性,所以这妖洲的东皇殿繁荣活跃。
鱼阙听着那古怪的对话离自己越来越远,朝白珊离去的背影的皱了一下眉。
这个女孩给她的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气味……也不太对劲。
可她确实是凡民,没有修为。
心里虽然奇怪,手上摘下草台峰的腰牌刷开仙林馆的门。
罢了,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得找师姐谈谈。
仙林馆是个很大的宅院,隐在市井,却幽静怡人,颇为雅致。
仙林宫依托于玉柱山建立。
玉柱山木系灵气充沛,孕育众多灵草,弟子是以修医、药、丹三个方向为主要修习技能,木系术法为辅,兼修毒、剑术二法的峰头只有两个。
虽然不怎么能打,但仙林宫弟子靠着强大的医修技能开遍中洲。
也多亏了勤劳的仙林宫同门的细心打理,仙林馆内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鱼阙穿过弯曲的花园造景,正欲用玉简发消息给师姐追萤,在一处廊桥的拐角听到了她的声音,似乎正在和师兄弟们闲聊:
“……昨天收到弟子报告,说某处又有驯养的灵兽发狂。还是那样,杀掉之后,黑雾会把皮肉吃得一点不剩。”
廊檐下水珠成串,雨幕交织。
身为正道修士的仙林宫弟子对如今的形势担忧得不得了,经常挤在一起讨论中洲发生的大事。
“应该是魔洲的术法,肯定不会出自人族修士之手,不然就太邪门歪道了,谁愿意冒着被七大仙门追查的风险炼这种邪术?”
师姐的声音里也带着苦恼:“是啊,但眼下没办法提取上面的附着物回去请师尊鉴定,你们也不是不知道。”
和师兄弟闲聊的追萤眼角余光看见了站在廊桥那头的鱼阙,脸上的忧愁转变为喜悦,冲她招手:“在那里傻站着干什么?快过来。”
“师姐。”鱼阙恭敬地上前。
追萤是她的二师姐,长得非常冷艳,一双稍微上挑的眼睛好似凌厉的蛇。
她的外貌漂亮,手段更好看。
能拜入师尊座下的都不是善茬,鱼阙对这位师姐很是敬佩。
“这位是……?”
其他几位同样穿着仙林宫弟子服的人都觉着她面生。
自拜入山门后,鱼阙长期宅在草台峰里修行,不经常和仙林宫其他峰的人走动,别人不认识她也正常。
“这是我草台峰师尊座下嫡传小师妹,鱼阙。”
追萤大喇喇地揽住鱼阙,冷面的鱼阙在她怀里都娇小了几分,扬扬手:“今天就不聊了,散会。”
师姐当然知道鱼阙是什么德行,人一多起来,非必要就不说话,像个呆鸡木鱼,直接扯着她回了备好的房间。
将房门关上后,给鱼阙倒了杯水,问:
“你这东洲修行的半年,如何?”
魔洲的天师封印近些年来有松动的嫌疑,中洲大陆各地都有魔怪逃窜作恶,为匡扶正义光复人间,七大仙门纷纷派弟子入世修行,降妖伏魔。
作为仙林宫草台峰嫡传之一的鱼阙自然也在内。
半年前辞别师尊后,她没有像其他师兄弟一样去揽仙城,而是独自踏上向东的修行。
若不是七脉争锋开赛在即,想必她会扎根在东洲不回来。
“……还行。”
鱼阙从怀里摸出来一个法器,打开,两片缠绕着黑雾的鳞甲自法器飞出:
“东洲多地也有灵兽不知名原因发狂,这是我好不容易存下来的鳞甲,想着等争锋结束带回仙门请师尊鉴定。”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中洲就出现了有灵兽莫名其妙发狂攻击人的情况,没法净化或者驱散,感染宿主一死,躯体很快会被一种诡异的黑雾吞噬,什么也不剩。
追萤很惊讶地看了看那两片鳞甲,赞许道:“你做得不错,事不宜迟,你把鳞甲给我,我带回仙门请师尊看过……你一个人参加七脉争锋没问题的吧?”
鱼阙点头。
“那行,我就先回仙门了。”
追萤将法器和鳞甲收了起来,“有什么疑问可以请教其他师兄弟们。”
这附着黑雾的鳞甲对他们研究黑雾来历非常有帮助,为了遏制这种东西在中洲作乱,七大仙门必须尽快找到解决之法。
追萤临走前不忘回头叮嘱鱼阙:“你拜入我草台峰刻苦修炼,药毒学得不错,但是七脉争锋擂台上不免要用刀剑,趁没开赛去商行买把称手的,切勿令草台峰蒙羞。”
虽说鱼阙药毒双修颇具天赋,很得师尊赏识,但她没有本命剑,也不怎么展露过自己的剑修如何。
所以追萤觉得她剑修并不算精通。
她此前一直拒绝露头参与宗门的任何比赛,自然不知道七脉争锋上,剑修分数占比很高。
追萤走后,鱼阙翻出几本剑诀来看。
房内也有备用的剑,她挑了几把来试,都不称手。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打在窗外的芭蕉上,搅得人心烦意乱。
望着那雨,鱼阙没了看书的心思,半片猪肉似的倒在床上。
那两片鳞甲,是她重游东洲在故地太行鱼氏宗门的废墟上,击杀了两只有点灵智的鼠兽母子获得的。
她没告诉师姐,这两只鼠兽身上掉下来的两片鳞甲,是那个东西的鳞。
那个长得很长,很怪的……
被锁在月夜境里关押的鱼。
起初她很诧异,太行鱼氏已经在那场屠戮里被毁得什么也不剩了,它不可能还存在。
但曾经身为鱼氏少主的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只能希望师尊尽快查明那黑雾的来历,再帮她鉴定这究竟是不是它的鳞片,好叫她有一个顺藤摸瓜的方向。
罢了。
她伸手拍拍脸,努力将东洲的事情赶出脑子,告诉自己,现在要紧的是好生歇息准备七脉争锋。
草台峰在仙林宫里算不上是人丁兴旺,但师尊座下其他师兄皆是精英,师尊既然收她为嫡传,那她自然不能令师门蒙羞!
窗外的芭蕉叶被风吹得打了几个卷儿,雨声簌簌,一缕黑色的雾气轻飘飘从窗外逸过。
拥着薄被才打算小憩的鱼阙立马翻身下床,穿衣抄起一把伞追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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