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
许禄川本想留下句话便潇洒地离开。没想到他那不争气的肚子,竟在此时发出了雷鸣般的响声。气氛瞬间尴尬,许禄川僵着身子回头看。
却见刘是钰笑容可掬的伸出手指了指那满桌美味。温暖的眼神,就好像在说:还是留下吃点吧。
许禄川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风容倒是机敏,赶忙出了栖华亭颔首道:“殿下盛情,许郎君留下用完膳再走也不迟。奴这就去给您添双碗筷。许郎君稍等。”
“有...劳。”许禄川不由自主地应声,这下他是再也没了回旋的余地。
刘是钰落座于亭中,随即朝亭外人挥了挥手,“小绿,快来——这有刚炙好的豚肉,你不是饿了?你先吃。”
许禄川抬脚重回栖华亭,风容正好从前院拿了套干净的碗筷奉上。再次颔首退去,院内便只剩下了他与刘是钰两个人。
“为什么请我吃饭? ”许禄川端坐刘是钰身侧,垂眸相问,“不是说,就当从未见过。”
“没有为什么。”刘是钰夹着块炙肉送进口中,许是那炭火的温度仍未褪去,害得她将这口肉在嘴里好一通翻炒。
许禄川那边似是不满刘是钰的回答,便疑了句:“没有为什么?”
好不容易将肉吞下,刘是钰赶忙端起手边清茶顺了顺。无意回眸相看,她沉声回道:“若是非要说出个所以?那便是...许禄川,你今天为什么哭?”
刘是钰的茶刚放下,许禄川跟着饮了两口。可还没等茶入喉,刘是钰的话便将他呛得咳嗽连连。
随手把茶盏搁下,许禄川开口解释:“困的。”
“困的?”刘是钰说着,那给自己夹肉的手也不曾停歇,“没听说廷尉府有什么大案要办,你们就这么忙吗?”
许禄川不接腔,他绝不能告诉刘是钰,自己是因为对她“日思夜想”才导致夜不能眠。于是他便将刘是钰的猜测当做了默认。
可这样的答案在刘是钰看来也并无不妥,索性她就没再追问。
席间寂寂,二人最多的交流就是在吃与不吃间徘徊。最后倒是刘是钰先放的筷。
捧着脸坐在许禄川对面,刘是钰忽然笑着问了句:“小绿,你以后能常来跟我一起吃饭吗?当然,公主府不止有炙肉,还有许多好吃的饭菜。”
瞧着她是吃高兴了,可许禄川却对刘是钰这莫名其妙的要求感到不解:“平白无故,非亲非故。我为何要陪你吃饭?”
“是啊,为什么呢?”刘是钰闻言,歪着头将目光送去了亭外,“你为什么要跟我吃饭?又凭什么陪我吃饭...”
刘是钰所思,许禄川不答,二人双双沉默。
不远处潮热的盛夏,裹挟着清冷的月光,与被揉碎的清风一起坠入芙蓉池中。
许久,旁观一切的刘是钰,轻叹一声漫不经心道:“小绿,我一直想问。丽阳久别,你为何还未娶妻?我可记得你还长我一岁。十九,若搁在金陵城你的孩儿也该垂髫。”
“就比如,从前和你们一起打马球的郑络。他后来娶了白家小姐,听说第三个都怀上了。”
许禄川听后漠然,他对别人的人生并不在意。他不觉得那样的一生,就是他想要的。可抬眸看去,他总要回些什么,便开口反问道:“莫要说我,你也不是一样?”
再想起那日在广陵檐下避雨时,莫须有的争吵,许禄川就会觉得好笑。
刘是钰目光回视,自然望向眼前人玩笑道:“我们当然不一样!我很忙的。”
许禄川闻言付之一笑。两个人难得如此平和相待,他竟觉得如此挺好。可和谐的气氛还未保持两刻钟,刘是钰在忽然想到了什么后,合掌高呼了句:“对啊。”
“对什么?”许禄川发问,刘是钰起身坐去他身边的位子上,“小绿,你说你若做了我的真情郎,是不是就不算非亲非故?你是不是也就有理由常来跟我一起吃饭了?”
“不是!”许禄川蹙眉退后,刘是钰傲然将双臂环抱,“什么意思?你是不肯做我的情郎喽?”
“做你的情郎?刘是钰,你做梦——”许禄川掌心扶案,唯恐输她三分。
刘是钰见状撇了撇嘴,不乐意道:“为什么!做我的情郎有什么不好?我很差吗?”
“不好!”
“那可由不得你!”
许禄川越是反驳,刘是钰越是不肯退让,二人在栖华亭下剑拔弩张。惹得许禄川愤然起身,沉声驳斥:“我若执意不肯,你能奈我何?”
“嗯...嗯...”刘是钰放下手臂,伸出手指开始在桌面打圈,“本公主觉得丽阳现在那个县令干得不太好。瞧着许大人对丽阳如此熟悉,要不要本公主做个顺水人情?帮许大人平调回丽阳呢?故土嘛,总归难离。”
面对刘是钰的威胁,许禄川面露愠色,紧握着双拳却哑口无言。
瞧许禄川不语,刘是钰开始偷偷模仿起那晚他醉酒时的模样,“我不想回去。刘是钰,我求你。无论如何...不要将我送回丽阳...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要将我送走...我...求你...”
“这话也不知是谁说的!”
“刘是钰。”许禄川转眸忽然唤了声她的名,“你如此亲近于我,就不怕我会对你不利?”
刘是钰仰面凝望,最后开口说出的话,却让许禄川动容。
“你不会,我信你。”
信我?许禄川诧异。
十九年的人生,除却母亲,再未有人说过信他,也再未有人愿意信他。哪怕他一直努力学着,并真的走上了他们要求自己走的路后,也还是一样。
金陵的许家如是,丽阳的许家亦如是。
无力感蔓延,他的天地分崩了。经年的不甘与怨怼,全部混为一团。
刘是钰笑着,却在心下明晰。
她对眼前人是信任的。却也并不会将自己的安危,寄希望于这份单薄的信任。
刘是钰看过金陵城中太多变换。她清楚地知道全部的无惧,只能源于自己。能瓦解她的,也只有自己。所以许禄川伤不了她。少元之下,亦无人能伤她。
可她...真的什么也不怕吗?
灯火浓浓,许禄川忽而俯身向她靠近。一边按下她的肩,一边正色道:“我可以答应做你的情郎。但我有个条件,若遭父母命,媒妁言。亦或是各自归宿。你与我当断则断,不纠不缠。”
眼前人近在咫尺,刘是钰莫名紧张。只见她那腰身死死抵在桌角,眼中盛气全无。开口轻声应道:“好,我答应你。”
凝视起刘是钰绯红的脸,许禄川冷笑一声。
刘是钰,你完了。
瞧着许禄川恍然出神,刘是钰见状伸手在其眼前挥了两下,“你说完了?是不是该我了?”
“说。”松去按住她的那只手,许禄川回身坐下。刘是钰直起腰揉了揉肩头,“虽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本公主的情郎了,可你我的关系也仅限在这公主府内,只要出了这公主府的门。咱们仍是互不相干,独独的两个人。”
“但许禄川我向你保证。在这公主府里,你可以做你自己。没有人会介意,也没有人会挂怀。”
“如此,从今天起,就请郎君多多关照——”
刘是钰端起旧盏里的新茶,想要同眼前人碰上一碰,可许禄川却没理会。刘是钰倒也没怪,欣然照着他搁在桌上的杯盏轻轻一碰,笑着将新茶饮下。
重新将杯盏放去,刘是钰看着许禄川开口道:“时候不早,是不是该回了?”
“嗯。”许禄川起身时,没有太多表情。再次迈出栖华亭他依然是一句,“走了。”
刘是钰没有相送,只是静静凝望许禄川檐上飞身,寻路而去。等人彻底消失在眼前,她才信步走出栖华亭,望着远处的院墙若有所思。
她想,今日这算不算得上“荒唐”了一回?
良久,再转身,刘是钰脚步轻快向中庭走去。打远瞧见风容与乐辛两相静立,她便高声道:“风容,乐辛——速去叫人准备,本公主要在府里挖一条密道!”
“???”
风容与乐辛面面相觑,不知所云。但在开口时,还是齐齐应了声:“是,殿下。”
...
许家那边,许禄川稳稳落进自己住的霁寒斋,三两步穿过昏暗刚至光亮处,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句阴沉的指责。
“去哪了?”
许禄川背身站着,硬生生将自己无奈的叹息,从心口憋了回去。跟着肃然转身,只见许禄川恭敬道:“大兄,还没睡?”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