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和谁道歉?我吗?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桀骜不驯的许禄川吗?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刘是钰虽惊讶万分,可在面上竟看不出分毫。
只瞧她端着护国长公主的那副威严,将冰冷的目光轻轻落在许禄川身上,开口道了声:“嗯。”便抬脚绕开眼前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刘是钰的反应,着实让在场的人诧异不已。
谁能想到这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长公主殿下,竟然这么容易就放过了冒失的臣下。甚至,连许禄川自己也是不敢置信。
他直起身,没顾得上多想。转过头便用极其和善地目光,看向那个挑起事端的同僚。
随手将竹简掷去,许禄川眯眼笑道:“这卷宗!就劳烦你去送给姜大人。方才的事,若有下次,许某可不会像今日这般轻饶。”
五月份的天,丝丝寒意钻进二人颈脖。
没想到那人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蠢货,当即便不敢作声,捡起竹简匆忙离去。
负手转身,许禄川望去刘是钰离开的方向,不觉于心下暗暗,日后定不再与这倒霉女人有任何瓜葛。
那边刘是钰顶着红彤彤的额头,走出大狱。
下台阶时,还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瞧这样子,刘是钰是被许禄川扔出的竹简给砸懵了,一直强撑着才走了出来。
随侍在马车前的护卫连月,赶忙上前扶住刘是钰,“殿下,发生了什么事?您的额头?连星!进去看看,是何人敢在廷尉大狱,行刺殿下——”
刘是钰闻言从连月的搀扶中脱离。抬脚踩上马凳,她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放班了,回府。”
连月连星姐弟二人,两相顾视心下甚疑,可谁也没有多言。
...
马车一路驶向城南的上禾街,最终停在了元彰公主府的门外。
此地虽不及城东上华街的富贵,也不及城西上和街的热闹。却有着刘是钰一直想要的安静祥和。
其实,按说刘是钰一个并未出嫁的公主,不该出宫自立门户。但在新帝登基后,她却执意搬出了万舍宫。那看似存放着她许多美好回忆的地方,也是一切悲痛的根源所在。逃离,或许对刘是钰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提前到达的连星,已通知好公主家令乐辛,出门迎接殿下归家。
刘是钰下了马车,几步上阶而去,抬脚利落地跨进门中。并未理会任何人。身后乐辛习惯性地扫视左右,随即拂袖一挥。家奴们跟着便关上了公主府的大门。
听着悦耳的下钥声传进耳朵,刘是钰站在门内欢快地振臂高呼:“好哎!夏至到了!终于可以休沐喽——”
说话间,回廊那边刘是钰的贴身女使风容,领着三四个端着各式各样果盘点心的家奴,疾步走来。
离近后,风容瞧见刘是钰额头上残留的印子,急问道:“殿下,这是碰上什么了?好好的出去,怎么挂着彩回来?您说说是哪个不长眼的,敢给您弄成这样?奴去替您报仇!”
刘是钰没有作答,只是笑着看了眼风容,想她还是一如往日的犀利。
眼瞅着黄昏的天,还是止不住的潮热。刘是钰索性褪去身上繁重冗长的大衫,只留了里头那套单薄凉快的纱裙。
再转身,随手拿起家奴托盘中放着的白桃,她脚步轻快向中庭走去。
风容赶忙弯腰拾起落地的大衫,起身时仍不忘追问:“殿下,您还没说清楚,您这额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禄川砸的——”
刘是钰在远处的回廊上,背身举起手中咬了半口的白桃晃了晃。风容见状,将大衫交给身边家奴,自己好奇跟去。
“许禄川?殿下说的,该不会是许太常家那个纨绔霸道的许老二?他怎么回来了?”
“是他!但许禄川现在可不像你口中说的这般。人家如今瞧着,可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很呢!”
刘是钰的脚步没有为她停下,风容跟着刘是钰转了个弯。
“当真?殿下,该不会是被那许二公子砸迷糊了吧?奴记得,他砸您可不是头一回了。殿下快说说,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一脚跨进中庭,刘是钰不想再听风容这碎嘴子没完没了,便回身用手抵住她的额头。
“风容,你没别的事要忙吗?”
“快去忙吧。别打扰本公主这来之不易的休沐时光。还有,你去告诉乐辛,这几天除了用膳,其余时候不用管我。从今天起,就让本公主与那坐榻混为一体!”
刘是钰说罢,将风容的额头轻轻一推。转身向中庭里那张又宽又大的坐榻走去。
站在门廊下头,风容忽然想起了什么。
“哦,对了殿下。奴还真有事,您不说奴差点给忘了。广陵那边寄了信来,奴去给您拿。”
刘是钰一听是广陵寄来的书信,立刻便躺倒在坐榻之上。
“哎呦——风容,别拿。”
“我的好头晕,肯定是刚才被砸坏了,我得好好躺一躺。估计一时半会也看不了字,读不了信。真是要辜负长姐这么用心给我写信了。”
刘是钰一边耍赖,一边装作惋惜。可风容还不了解她的小性子?
只见风容二话没说,转身到小月斋取出书信,搁在刘是钰面前道:“殿下,您就别装了。送信的人可说了。今年您若再推脱到广陵过夏至,寿阳长公主便亲自来金陵接您。”
“什么?刘是锦想干什么?她这分明就是威胁逼迫——”刘是钰闻言从榻上惊呼而起。
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她的长姐,寿阳长公主刘是锦。
刘是锦的母妃,就是抚养刘是钰的秦淑妃。
秦淑妃是个自由散淡,说话做事不拘小节的豪爽女子。这刘是锦便和她,如出一辙。
刘是钰记得小时候,刚到秦淑妃宫里第一晚,因为不适应新的环境。秦淑妃和刘是锦,便拉着她在云梦宫后院的地上,铺了张草席,着看了一晚上月亮。
最后的结果,就是三个人被蚊虫叮咬的惨不忍睹。几天都出不了门。
诸如此类的荒唐事,刘是钰能说上三天三夜。但在云梦宫的那些年,却也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可自刘是锦嫁给广陵侯,再到广陵侯英年早逝。刘是钰都再没怎么见过这个长姐了。
想到此处,刘是钰忽然有些伤怀。她伸手将信封拆开,阅看起来。
可刘是钰才看了一眼,便面色一变,随手将书信一扔。气呼呼裹着衣裙,躺了回去。
风容歪着头满脸的疑惑,这人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翻了脸?
“您这是何故?寿阳殿下,可是说了什么得罪您的话?”风容走去把书信拾起。刘是钰没有理会,只是开口抱怨道:“我要休沐,我不要去广陵。更不要和长姐见面。”
风容听了这话,斗胆将书信展开。只见刘是锦说话的口气,瞬间扑面...
“刘小五,今年夏至,你若再不到广陵,探望探望你可怜的阿姐。那阿姐就只能哭天抹泪的到金陵寻你...哦,对了。去年你说,你私下里寻了个容貌昳丽,才华出众的面首?幕僚?还是情郎来着?不管了,总之记得将人一并带来,给阿姐瞧瞧。如今你身处高位,万不能因遇人不淑,而一失足成千古恨。想来阿姐阅人无数,也好替你把把关。放心,阿姐一定会替你保密。保证让消息出不了广陵侯府。行了!就这么说定了。刘小五,阿姐在广陵等你,不见不散~”
“殿下,您什么时候寻了个容貌昳丽,才华出众的情郎?奴怎么没见过?”书信瞧完,风容更是一头雾水。
刘是钰伸出手指,在坐榻的椅背上打圈,口中跟着嘟嘟囔囔。
“还不是要怪刘是锦,她自己喜欢豢养些面首也就罢了,却说什么怕我春闺寂寞,偏要将她府中那几个新来的赠予我。这我哪敢收?我等着朝堂那几个老家伙们参我不成!我可无福消受。”
“我不同意,她竟连写几封书信,非要逼得我收下才肯罢休。我也是不得不出此下策。”
“只是…没成想,她到现在还记得。风容,你说这可怎么办?朝堂上的事,我尚能游刃有余,但一碰上这些琐事,我便束手无策了...真烦。”
风容将书信搁下,偷着笑了两声。
“原是殿下自己扯得谎,如今又难自圆其说了!可要奴说,您也不必为这些事烦忧。”
“既然寿阳殿下开口,您就带个金陵的好儿郎,给她瞧瞧,也好堵上她的嘴。让她往后,再也不会因这种事烦您。”
刘是钰翻了个身,仰面望向中庭的天,黄昏落尽后的悲凉。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
刘是钰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叹息道:“你说的容易。我到哪这么快找个知根知底,又符合条件,还心甘情愿扮演本公主情郎的人啊?别闹了。除非老天爷开眼,亲自将人送上门。不然,我也懒得去找。”
“那今年夏至?这广陵...您是去?还是不去?”风容追问。刘是钰抽出双臂,转头看向风容,幽幽说了句:“不知道,没想好。本公主现在只想睡觉。”
说罢,刘是钰将双眸速速紧闭。
风容见状扶额不语,别瞧刘是钰在外头如何的威风凛凛,可只要回到这公主府,此等无人注视的安静地,她便就是这般随性随心。
走上前抬手拉起刘是钰的手臂,风容开口:“殿下,不许睡。用过晚膳再睡也不迟!乐辛,今晚可是特意准备了,您最喜欢的炙肉。”
“炙肉!”刘是钰闻言睁开双眼,“在哪里——”
“在...”风容拽着刘是钰,还未开口把话说完,就听见中庭的铜铃,铛铛作响。
如此的铜铃前院,中庭,后院各有一个,为的就是提醒通知刘是钰,府门来客,早做准备。
这下,不用风容拉拽,刘是钰自己便麻利地起了身。
乐辛穿过中庭与回廊相连的小月斋,疾步走来,垂眸道:“殿下,廷尉府来人了。”
“廷尉府?谁?”刘是钰坐在榻边,心想都这时候了,明日便是夏至休沐。廷尉府的人,还这般尽职尽责。不愧是舅舅亲自挑选的白廷尉。
乐辛在前直起身,开口道:“回殿下,那人说他叫许禄川。”
一听见许禄川的名字,刘是钰那双明澈的双眼中,当即满是疑惑。
“他来做什么?我今儿可没为难他,怎么还找上门了?该不会是来找我麻烦的吧!乐辛,他可说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好像是白廷尉,让他来送公文。”乐辛回禀。
原来许禄川不是来找麻烦的,刘是钰松了口气。抬手伸着懒腰站起身,朝人吩咐了句:“哦,那就让他把公文搁下走人。今晚,没有人能打扰本公主吃炙肉!”
“乐辛,走!带路。”
刘是钰跟着乐辛刚想向前,就被旁边半晌没有插嘴的风容,猛然抓住衣角。
可这一拽,险些害的刘是钰跌倒,还好她眼疾手快抓住了乐辛后颈的衣领,三个人就这么拧巴成了一条线。
刘是钰与乐辛几乎同时回头,望向风容。
“???”
风容却欣喜道:“殿下,殿下。面首,不对。幕僚,也不对。你的情郎!这不就送上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
出自出处:《三国志·吴志·吕传》注引《表传》:“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