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是一句由不得人不想歪的问话。
狄飞惊不由庆幸,他现在是背对着对方,这才没能让她看到他面上倏尔升腾起来的热度。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死死地握住了风灯把手,以免露出什么更加失态的举动。
“霍姑娘若是实在喜欢——”
“你也是可以由着我尽管用的?”霍绫打断了狄飞惊的低语。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狄飞惊面色复杂。
“你这话听起来好生不情不愿。”她又摇头笑道,“雷总堂主何德何能能得到你这么个如此忠心的下属,为了帮他留住另一个帮手,竟然要你来出卖色相。”
一只才沾了水,现在还带着几分湿冷之意的手握住了他停留在把手上的手指,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的手带了下来。
这一打岔狄飞惊便本能地偏头,撞上了霍绫的目光。
这目光与她在前去刺杀莫北神之前,说起“她只听他说的”那时候的,又有些微的不同。
相同的只是她眼神里的专注。
但他实在分不出这个区别到底是因为她方才对着自己那把剑,灌注了全部的热忱后,还未来得及收拢的一点余热。
还是她诚如自己所说,确实如此喜欢他——
他的这张脸。
起码能让她以出卖色相的说辞来表达,也不算是一个相貌平庸之人能得到的赞誉。
狄飞惊心中刚闪过了这个想法又陡然一惊。
他好像又已经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这可不是个好征兆。
在她近乎凝定的目光中,他想要拉开些距离的念头,因为手上遭到的禁锢而无法实现,以至于化作了一种蔓延进四肢百骸的血液涌动。
有一瞬间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都被按在那里,短暂地平息了,又突然重新过速地跳了起来。
“狄大堂主,”霍绫似乎终于看够了他这个模样,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的喘息机会,让狄飞惊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不必这么紧张,我其实只是想说——”
“我才解决了金风细雨楼的人,为免他们打击报复我不成,来找你的麻烦,我还是留在此地好了。”
狄飞惊的重要性,她已经心中有数了。
他当然得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好好活着。
她唇角微扬,神情莫名,“你方才想到哪里去了,我习惯了睡床,想着你若随我安排你就睡地上好了。”
她收回的手指重新扣上了长剑,那是个随时可以拔剑出鞘的姿态。
“我实在很喜欢你,可不能让你遭了别人的祸害了。想来京城里想要你命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里是六分半堂。”狄飞惊有些无奈地叹道。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显。
这京城里没有第二个如霍绫一般的剑客,金风细雨楼如今也没这个直接冲杀进他这院落的本事。
只要他还留在堂里,就显然不可能有什么夜半三更丢了脑袋的鬼故事。
金风细雨楼确实有可能往六分半堂里丢卧底,这在势力交锋之中实属平常。
但狄飞惊在堂内的地位不过在雷损之下而已,又怎么可能连这点应对的把握都没有。
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说出那异常直白也异常让他无法安心的“喜欢”,在心脏又一次不节律的跳动中,狄飞惊居然从唇齿间尝到了一种隐约的甜味。
他一个恍神间,霍绫已经走到了床边,摇光剑被她架在了床头,她的手中取而代之的是他床上的枕头。
“说起来,你的脖子不用什么特制的枕头吗?”
她的指尖在枕头两侧发了发力,眼神中露出了几分狐疑之色来,“不需要有什么东西托着点吗?”
这实在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他说话时候的温声细气,一口气吞咽难尽的状态,实在很像是寻常的颈骨断折,但他的情况又要复杂得多。
“不必。”狄飞惊回答道。
“其实我原本还以为,你得干脆坐着入眠,现在我倒是不担心了。”
她话音刚落,狄飞惊便感觉到一道劲风朝着他袭来,霍绫手中的枕头已经朝着他丢了过来。
她这动作与语气中虽少了几分方才的情意绵绵,却因为将他当做是个正常人对待,而让他觉得好像也并无什么问题。
“霍姑娘放心,狄某大约还不会睡到半夜,将颈骨整个扭断了。”
他从衣橱中翻出了被褥铺在了地上。
即便这对如今贵为六分半堂的大堂主的他而言,已经是多年不曾有的体验。
但他出身寒微,不像京城里的绝大多数风云人物一般好歹有个说得上名目的出身。
茅屋草庐住得,如今的地铺自然也睡得。
总比她突然来上个一句需要他暖床来得自在点。
他一回眸便看到霍绫拥着被子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或许是因为剑不在手中,也或许是因为少了那件青衣和身上的彩绦,一身素色让她少了几分进攻性,甚至露出了几分愈加柔和的神情。
“我没想到大堂主还有几分说冷笑话的天赋。”霍绫说道。
她发间与耳畔的金钩金环依然没有卸下,狄飞惊记得她说过的这东西他没这个直视的本事。
但灯影摇曳,正在她的耳畔闪过了一抹幽光,他实在很难当做那东西不存在。
而在他侧开视线之前,他好像隐约看到了个“凌”字。
却不是霍绫的绫。
他还未能再行分辨出个究竟来,已看到她指尖气劲一点,随着弹指间发作,将屋内的烛火给吹灭了。
他面前的视线顿时暗了下去。
只有一道依稀还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短暂地穿过这长夜晦暗,让他有种对方与他近在咫尺的错觉。
“狄大堂主。”
他刚想入眠忽然听到霍绫又开了口。
“你当年是为何跟从雷总堂主的?”
“因为恩情。”狄飞惊回答道。
他话刚出口便意识到自己其实不该给出这个理由,这与京城里各方势力知道的消息不大一样。
所以他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但霍绫已经足够清楚他话中的意思,这江湖上最难以偿还和说清道明的就是恩情。
更不必说狄飞惊在六分半堂中,随同雷损取代上一任总堂主入主六分半堂,成为了堂中的二把手存在,到如今已经有八年了。
他和雷损之间早是个利益共同体。
金风细雨楼不是没做过试图抬高狄飞惊的声望,试图让这六分半堂中的一二把手相互争斗的尝试,可惜都以失败告终。
所以如今霍绫一问起雷损,他方才悸动的心绪反而忽然平静了下来,从容地答复了她的这个问题。
“霍姑娘,你若实在还有余力,劳烦明日与我一道出行一趟。”
黑暗之中,他阖目凝神,不太意外地听到了霍绫的一声轻笑,“还有余力这种说法,让我觉得我似乎是来祸害你的。不过,替我多谢雷总堂主的成人之美。”
霍绫甚至敢跟雷损这个被她称为糟老头子的家伙说,她吃过的盐比雷损吃过的饭还多。
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杀莫北神的举动无疑是让雷损有些不快的,这才不得不让狄飞惊带着她一道行动,以防她再做出什么打乱他计划的举动。
但这才有意思。
正好也让她看看能不能从狄飞惊的口中,再问出什么人当杀的消息。
她睡得很浅。
这多年间的剑道苦修早养成了她随时应战的习惯。
所以等她被屋顶上落下的鸟雀惊醒的时候,天色依然未明。
只有稀薄的晨光从窗纱间透过,照在这间与熏香一般浅淡无痕,并不太像有什么住人痕迹的屋内。
这倒是完全可以理解。
狄飞惊乃是六分半堂的智囊角色,自然要提防有人能从他的装扮与屋内陈设中看出什么喜好来。
他就连早膳也清淡简单得很,霍绫甚至很怀疑雷损是不是因为对他的恩情,干脆理直气壮地克扣了他的工钱。
只在将披风扣在肩上的时候,这青年低垂的眉眼间才有一闪而过的锋芒,昭示着他并非在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内敛。
他登上了那辆外表看起来朴素,内里却藏匿了不少机关暗器的马车,霍绫也紧跟着坐了上来。
“今日狄大堂主要做些什么?”
“带你认认这京城里的路。”狄飞惊回道。
也认认京城里的人。
总有些人是不必他们亲自找上门,只要放出了个出行的信号便会送上门来的。
比如说一向哪边都没得罪的小侯爷方应看。
霍绫以剑柄撩起车帘,便看到一辆名马香车停在了他们的车架前头。
两名身着华服锦衣的执辔者坐在车前,等到了车架停稳,才依次下车,将车帘掀了起来,露出了车中人的面容。
这位方小侯爷年少清贵,意气风发,虽衣着随便,却早因这阵仗做足了派头。
环绕在他这马车周围的,更是狄飞惊在遇上对方之前,就已经与霍绫提到的八大刀王和铁树开花——
这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
以他这神通侯的爵位,和他身边聚拢的一众为他鞍前马后的高手,他是诚然有些骄狂的底气的。
但他只是用有些玩味的目光打量着二人后,以春风温煦的语调开了口。
“我进京之前就听闻,这汴京城里最神秘、美丽也有权势的三个女人都与雷总堂主有关,一个是他的夫人。”
“梦幻天罗”关昭弟。
“一个是他的女儿。”
六分半堂总堂主的掌上明珠雷纯。
“一个是他的手下。”
三堂主雷媚,她也是六分半堂里三个最难让人看透的人之一。
“如今看起来,”方应看的眸光停留在了车架中的一对男女身上,“狄大堂主倒是不遑多让。”
作者有话要说:注意一下这章的有个细节(不过我是不会剧透的~)
开文之前的雷和营养液记录好像有的太久了调不出来了qwq统一鞠躬感谢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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