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卫们都被派到水榭去了,梅染拉住竹青,两人屏风似的挡在藤椅前,刚才就攥在手里的,是一支捅茶炉的铁签子。
今日登徒子一来就是一双,梅染预备着杜衙内一旦上前,干脆给他来个透心凉,死也不让他靠近公主。
面对两个如临大敌的宫女,杜征打了个激灵,堪堪刹住脚,跳着朝里挥手,口中嚷道:
“公主,是我呀,我是杜征,你不认得我了么?”
虞莜在藤椅上坐直身子,隔着人墙看去,自然,化成灰她都认得。
江南民风淳朴温和,南康在此建国后,男女大防上远不似北方氏族那般严苛。
熙沅公主从小到大,身边追随者众多,早就习以为常,性情投契的结作好友,时常三五成群欢聚宴饮,话不投机的自然也有,命人遣离即可,事后也不敢擅自纠缠。
谢洵语出惊人,其实就是脑子不好,杜征却是个特例,死缠滥打兼污言秽语。
约摸两年前,一次郊猎时被他趁乱靠近,惊了公主座驾,害得虞莜险些摔断脖子。
当时被乌衣卫摁在地下,杜征兀自口出狂言,最后还是徐骋卸了他下巴,这才没叫公主清誉受损。
也就是那回,弘盛帝雷霆大作,若非杜征有个能力出众的好爹,怕是当场砍了他也不在话下。
亭中三人见此情形,顾不得斗嘴,熟知杜征的朱允温和祈岚,连忙跑过来阻止。
“杜三缺,你怎么在这儿?找打呢是不是?”
朱允温人矮微胖,身材圆滚滚,暴喝一声企图壮大声势,再以势压人,一边捞袖子,脚下却微不可察地,往祈岚后面躲了一步。
缺德、缺心眼、缺人管教的金陵三缺恶霸,听得这声“找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公主,我是来跟你道歉的啊……”
杜征抹了把头上的汗,哭天抢地:“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求求你,饶了我吧,别再让人打我了。”
朱允温见状胆子一壮,上前亲切关怀:“不是……你挨打了?给我瞧瞧。”
“你看,你看!”杜征立刻掀袖子,两条麻秆样的瘦胳膊青一块紫一块,新伤叠旧伤,有的看上去年头还不短。
“还有这……”
他哆哆嗦嗦解外袍,要撂里衣给人看肚子和背上的,被梅染厉喝一声,“大胆登徒子,你敢。”
她手中铁签锃亮,吓得杜征赶忙停手。
“嚯,你这伤得不轻啊。”朱允温摸着下巴啧啧赞叹。
“每月一回,月月不断,你说呢?”杜征吼他一声,回过头来,对着虞莜连连作揖,“殿下,求求你了。”
虞莜吃了几枚花生有些口渴,伸手扯了下前面的竹青,指指小几上的茶盏,梅染和她一左一右分立到公主两侧,仍旧一脸谨慎。
竹青捧了茶来,虞莜接过小口啜着,不论前世今生,她从未下令,叫人一月打杜征一回,这事儿跟她没关系。
“谁打的你?”
“不是……不是你叫人打的么?”杜征终于瞧见她,眼神有点迷离,听了问话,更犯起迷糊。
“就、四五个黑衣壮汉,还蒙脸了,他、他们倒没说是你派来的,不过……”
他咧嘴露出个哭相,委屈巴巴道:“金陵除了你,还有谁敢这么对我!”
虞莜才不背这罪名呢,“那你怎么不去报官?有你爹出面,打你的人还跑得了?”
杜相在上面瞧着,心疼得老泪纵横,一年多前,儿子头回被打,他得知后大为光火,竟敢太岁头上动土,立刻命官府严查。
府衙一连三个月抓回来几十号人,可每逢月末,儿子还是被揍了。
后来过了大概半年吧,杜征不提这事了,问他只说没再被打,这才不了了之。
却原来……可怜我的儿,心思至纯!
“那些人说,打满两年,如果我还没死的话,就饶了我……”
杜征跪在地上干号,扎着两只手来回比划,“已经打了二十个月了啊公主,再打下去真要死了,你就饶了我吧。”
虞莜半晌无语,问他:“今天你是怎么进来的?”
“被、被人套麻袋……”杜征羞涩垂下头。
虞莜微一颔首,猜到是谁这么锲而不舍,安排人每月打他一顿了,看了眼水榭的方向,众侍卫已围住四角,狼崽跑不掉了。
“我真的改了,再不乱说话了。”
杜征看公主心平气和的,想必是原谅他了,立刻蹬鼻子上脸,“公主……我现在都进来了,能不能……也算我一个?”
清风徐来,带来浓郁的檀香气息,一个身影狼奔突豕从迷宫蹿出,攀住岸边的扬柳树一荡,轻盈落地。
万缕垂绦起伏摇曳,树下之人一身剪栽得体的玄色武服,腰间饰金带,勾勒出宽肩窄腰的颀长身形。
秦昶拂开头顶柳枝,顺便向这边挥了挥手,随后两手拇指懒洋洋扣在腰带上,阔步朝这边走来。
初秋的太阳在他身后洒下万丈金芒,他如踏光而来的俊美天神,肤色白皙,眉眼深邃,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似盛着两汪最酣醇的美酒,又似藏了烈烈骄阳,熠熠生辉。
与虞莜目光相接,他咧嘴一笑,露出八颗洁白整齐的牙齿。
离得甚远,他身上洋溢的热情已感染到这边的每一个人,包括虞莜。
她这才转回头,绯唇微弯,一对娇俏笑涡若隐若现,看着杜征,像是认真考虑了他的请求,颔首应道:
“自然,今日进了这漪清园的儿郎,都是我择婿的人选。”
秦昶行至近前,正将这话听在耳中,心下为之振奋,她选我了她选我了,功夫不负有心人!
虞莜抬眼看天,日影西斜,若非他添油加醋地搅局,这会儿她大概已婉拒前面三人,顺理成章接过他的婚书……
“阿昶,好久不见。”
她不紧不慢打声招呼,权当他假扮大胡子、混进乌衣卫这等糗事,自己分毫不知,给他在众人面前留点颜面,就不拆台了。
秦昶放下腰间的手,不自然攥了攥衣角,对她这样和颜悦色的招呼,感到一分不适应,继而得寸进尺。
“以前你叫我昶哥哥的,你忘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