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尾惠注视着被女儿轻握的手掌。
她的手比四年前长大许多,曾经只能抓握一半的手,如今能将自己掌骨包裹;掌心温度与记忆一致,她偏热的体温经由相触皮肤传递侵蚀。
烫得松尾惠恍惚了回到了五六年前。
小小矮矮的柚木葵怀里抱着赏樱集市的宣传单,不吵不闹、眼巴巴地跟在她身后打转。
在她做事或者需要帮忙时,柚木葵会放下宣传单,积极主动帮她做事。
等她忙得差不多,坐下喝茶休息,柚木葵又会抱着宣传单出现,用她圆润漂亮、盛装点点亮光的眼睛期待地看着她。
“母亲。”
柚木葵偷偷摸摸蹭到她身上撒娇,拉着她的手指,左摇右晃,又软又甜地说:“能不能带姐姐还有小葵去赏花呀!”
“人美心善的母亲大人,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嘛,好不好。”
那时候,小葵的手还握不全自己的掌心,也没什么力气……
柔软舒适的和服袖子擦曳松尾惠腕骨,她比对着女儿现在力度和曾经力度的区别。
总觉得,此时此刻,那只攥握包裹的手掌,与从前一样又不一样,明明手牵手却又仿若隔着抹不去的距离。
“小葵。”
“母亲?”
松尾惠放缓步幅,她看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女儿,看着印象中女儿写满情绪的眼睛,缓声询问:
“那只叫焦糖的猫。你只养了不到两个月,为什么那么喜欢它?”
为什么那么喜欢焦糖啊……
说实话柚木葵也曾经无数次思考为什么喜欢焦糖、在意焦糖、迁就焦糖。
但人类的情感极其不受控制,无数次回忆、思考的过程中。
每一次她都没有得出能够回答的答案,或者发现在哪一刻焦糖对自己而言,分量非常非常重了。
每当柚木葵询问自己什么时候把焦糖放在堪比家人的重要位置上时,和焦糖的初遇、和焦糖相处的点点滴滴……
如走马灯般呼啸而来,一帧一帧清晰浮现。
它刚出院,没给它取名。
因为拒绝吃猫粮,自己不得不笨手笨脚地学习做猫饭。
明明花大价钱买了新鲜食材,按照教程一步一步跟着学习制作,结果做出来的猫饭焦糖闻都不闻。
不相信自己厨艺烂到家,她尝了一口。
三文鱼半生不熟,又腥又腻;碗里汁水油花闪烁,拓印她因为猫饭难吃而扭曲的脸。
后来她偷偷摸摸记下,它每一顿饭愿意多闻一下或者尝一口的食材,慢慢学习改进,拿不准能不能那么做的就去问医生。
她不记得尝试了多少次才做出第一份它愿意吃的猫饭,只清楚记住:
雾霭昏昏的阴雨天,蓬松、毛绒绒的小猫咪罕见凑近,它没有像之前那样捣乱,推碗、推杯子、打翻食材。
乖乖巧巧地窝在微波炉旁边。
她切了一小块煮熟放凉的鹿肉,小心翼翼地喂到它嘴边。
本来以为它根本不会吃这种又腥又淡的东西,没想到——
毛乎乎、圆圆滚滚一团的猫咪试探地嗅了嗅,似乎被她之前做的猫饭味道弄得有心理阴影了。
它踌躇地瞅瞅她,又瞅瞅鹿肉,重复五六遍以后,眼中汇满“认命”含义的情绪,勉强僵硬、小小地咬了一口。
“……咪?!”
下一秒。
它别别扭扭地咬了一大口,嘴巴鼓得像存满坚果的仓鼠,艰难、费力地咀嚼着。
中途差点包不住,还滴了一两滴口水。
意识到自己出了多大一个丑,它呆了呆,眼睛都睁圆了。
没等她出声安抚或者笑出声,一溜烟窜走,藏到窗帘后面装死。
“噗…咳咳……”
柚木葵艰难忍笑,瞅着沙发后摇摇晃晃的窗帘,说:“猫猫,我马上要出门买东西,你记得乖乖吃饭哦。”
其实哪有什么东西需要现在买,只是这只格外要面子的聪明猫。
自己要是不找个借口离开,给它台阶下,应该会装死自闭一整天。
“如果1小时后我回来,你一口都没有动的话。还记得其他小猫猫怎么被饲主按在沙发上吸肚皮吗?”
她一字一句,着重强调:“我、就、那、么、对、你、哦。”
猫:“……”
过了一两秒,响起两声干巴巴、像被人强迫,生无可恋到极点,隐隐透露咬牙切齿感觉的:“……咪…喵。”
柚木葵:“……”
如果没有吃鹿肉吃得口水都掉下来,它现在肯定疯狂喵喵叫,发泄情绪吧。
毕竟,从被迫接受自己救助、意识恢复清醒开始,它格外要面子。
“说起来,”她后知后觉瞅了眼存放罐头和冻干的位置,“差不多和它生活了10天啊。”
“好快。”
和她搬来神奈川,浑浑噩噩混过的第一周相比快得多,也……
柚木葵蜷握猫猫刚刚不小心碰到的手指,回味着片刻前忍笑忍得肚子疼的画面,慢慢补充:
也快乐、轻松得多。
她想:今天的猫饭应该算成功了吧?应该能吃?
她又想:我学会做一种猫饭了吗?
最后的最后,绕了一大圈她终于吐露了真心:
算不算我慢慢能够照顾它了?
是不是代表我可以给它取名字了?
松尾惠看着在自己问出“为什么喜欢它”后,因认真思索答案而陷入沉默的女儿,心底涌现大片大片涩滞与复杂。
斑驳光影错落映亮柚木葵的脸颊,映清她所有细微变动:
问题刚问出口,她眼眸睁大,意外又怔愣地呆了呆;
回过神来,轻抿唇瓣无意识地伸手握住肩侧的一缕发丝,慢慢揉捻、一圈圈缠卷。
缠着缠着认真思索的她,似乎回忆想有什么有意思的画面,唇角附近的酒窝痕迹越来越深、越来越显眼,缀着近乎晃眼的日光和轻快放松的笑意。
明明柚木葵半个字都没说,松尾惠却在她温柔得一塌糊涂的眼眉中,获得了没有宣之于口的答案。
4年前。
柚木葵当着由纪和她的面,说出了自己想去神奈川读国中,理由是他们工作忙没时间陪自己捡贝壳。
所以想去学校里就能看到海的立海大。
刚好神奈川有非常靠得住的熟人,在他们的照看、关护下,不会出差错和乱子。
给的理由很充分,态度也很坚决。与其说商量,征求她的同意,不如说是单方面通知。
无论她同不同意,去神奈川上学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说定了。
松尾惠深呼吸,她有些恼怒。
一直以来听话懂事的亲生女儿,青春期还没彻底来临,叛逆期先来一步。
由纪已经够不让她省心的了,现在还多一个闹着要去神奈川读书的小葵。
松尾惠感觉太阳穴抽疼,她揉摁额头问:“之前为什么不说?你父亲同意了吗?”
“母亲。”
咫尺之外,倾落光晕描得柚木葵侧影暧昧,似乎被光亮晃了眼睛,她眼睑颤了颤,眼底覆掩一层湿润。
“‘我’父亲同意了。”
「我」字咬得又重又清晰。
“之前没说是、是…”
她望着桌几对面,紧挨母亲坐下的姐姐由纪。
父亲告诉她,由纪是不是姐姐要看自己承不承认。
因为由纪是母亲收养的孩子。
“是那时候不知道立海大附中能看到海。”
是感觉姐姐讨厌我。
是感觉母亲你偏心姐姐。
从记事起,母亲经常对她说:“姐姐没什么亲人了,小葵要好好和姐姐相处。”
“小葵最乖了。母亲不小心惹由纪伤心了。你帮母亲一个忙,安慰安慰由纪好不好。”
会在她博取关注时说:“小葵听话。由纪亲生父母是母亲的恩人,曾经收留过离家出走的我将近一个月。”
“他们不在了,由纪没有其他亲人又敏感。你乖乖的,母亲陪完由纪就来哄小葵,好不好。”
会在她和姐姐吵架时,不赞同蹙眉,告诉她:“小葵,要听话哦。”
柚木葵明白情绪带有强烈的个人主观色彩,母亲对她具体如何不能只依靠这些评论。
可是当母亲把她排在由纪身后,听姐姐抱怨母亲只是因为继承人身份才关注,完全不是爱时。
柚木葵既觉得荒诞又感到难过。
她不知道怎么用具体的语言描述形容此刻的心情,怎么反驳姐姐。
她想大吵大闹,哭诉:母亲就是更爱姐姐啊,不被爱的只有我。
可她终究不是由纪,她比由纪心软、比由纪知足。她没有由纪那样彻彻底底一直被偏爱的经历。
哭闹、指责母亲偏心的想法刚刚试探伸来,就想起自己身体不太好,每逢季节交替容易高烧。
母亲一直守床前,熬夜照顾她。
想自我说服母亲分给姊妹二人的爱一样多。
母亲只关注督促姐姐学习、睡前故事永远先给姐姐读、告诉她要爱姐姐,她是姐姐仅有的亲人之一……
她亲眼目睹过的、艳羡不已的、偷偷嫉妒的每分每秒,都会再次浮现。
告诉她:
母亲的首位永远属于由纪,她永远排在由纪身后。
……
为什么那么喜欢它呢?
答案或许是女儿曾经说的:“性格别别扭扭、不坦率的焦糖,意外的温柔长情。”
“我生病时它特别乖,不吵不闹;讨厌与人亲近,我难过时却愿意第一时间把肉垫递给我捏;每年生日,它都会回来看我;它记得我的喜恶。”
“焦糖让我觉得,我是特别的。”
“我也想让它做最特别的。”
小葵在自己面前做不了特别的,她会更在乎养女由纪,认为还有很多人爱小葵。
譬如小葵父亲、由纪、焦糖等等。
她少爱小葵一点没关系,但由纪不行,由纪只有她了。
但实际上他们所有人都这么想,所有人都告诉自己:
会有人替自己爱柚木葵。
她更关注由纪,注意力、心思基本上都给了养女;
小葵的父亲更爱事业,长期出差,相处时间极少,小葵对他没什么感情;
由纪极其在意养女身份,进入青春期后一直跟自己吵架、博取关注。
因为由纪也跟他们想的一样,小葵有很多人爱,不缺这一份。
他们刻板认知中最应该被爱的人、肯定会被爱包裹的人,由于他们的自私自利,成为了最受忽略、最乖巧、最缺少被爱经历的人。
除了焦糖,
只有焦糖。
将属于小葵的情感与在意,完完本本、甚至加倍倾注。
作者有话要说:总之就是想写,宰和葵算互相救赎。
因为我笔力不行,写出来可能表达得不是很清楚。
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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