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德裕毕竟是伺候过先皇后的老人，又伺候陆怀曜道如今，这会儿展露气势，直接将蔡嬷嬷压制住，让她不敢再反驳。
蔡嬷嬷只得一步三回头、非常不放心地走了。
雅间内，掌柜的亲自过来介绍菜式，殷勤又周到。
“世子想吃什么尽管点，不用同孤客气。”陆怀曜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含笑看向杜林菀。
“殿下决定就好，臣吃什么都行。”杜林菀将姿态放得极低。
“行，那就每样都上一份。”陆怀曜对掌柜的抬了抬下巴，吩咐道。
杜林菀连忙阻拦，“殿下，我们只有两个人，吃不下这么多！”
“世子方才不是让孤决定，怎么又改口了？”陆怀曜含笑看她。
杜林菀小声嗫嚅，“臣只是觉得这样太破费了。”
“无妨，这点钱孤还是有的。”陆怀曜嘴角轻翘，“不至于让世子在这里刷盘子抵债。”
杜林菀心里一个咯噔，她惊疑不定，这太子殿下不会真的让她在这里刷盘子吧？
她每次跟着母妃参加赏花宴，都有一些贵女为了讨好她那庶妹，变着花样欺负她。
像是先同她示好，等她放下戒心，以为对方想跟自己做朋友时又冷不丁给一棒子这种事实在是太多，导致她再面对别人的善意时，第一反应不是感动，而是警惕，总忍不住琢磨那人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更别提陆怀曜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杜林菀盘算了一下自己这些年存下来的银钱，沉默了，这包厢里随便一件东西怕是都比她的全部积蓄加起来还要多。
陆怀曜给她斟了一杯茶，笑道，“聚鲜阁的茶虽比不上贡茶，却也别有一番风味，世子尝尝？”
杜林菀接过杯子，灵光一闪。
她如今顶着兄长的名头，蔡嬷嬷肯定不会眼睁睁瞧着自己在外面丢人，必定会帮忙想办法。
想通之后，杜林菀坦然了许多，道过谢，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如何？”陆怀曜含笑看他。
“很清新，还有回甘，确实不错。”杜林菀认真回答道。
“世子喜欢就好。”陆怀曜十分满意。
说话间，掌柜的带着人送来一些点心。
“世子请。”陆怀曜说道。
杜林菀应了一声，却还是老老实实等陆怀曜动筷，方才夹起面前白白软软的小团子。
她轻轻咬了一口，里面的馅料立刻流了出来。
杜林菀唬了一跳，连忙用碗去接，堪堪没有弄脏衣服。
她心有余悸，耳畔突然传来轻笑，杜林菀这才想起陆怀曜还在，脸瞬间羞红了，“臣失仪，请殿下恕罪。”
“这里只有咱们两个在，世子不必这般客套。”陆怀曜摩挲着酒杯，
杜林菀勉强挤出一个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她闷不吭声吃完这块点心，之后再没动筷，只拿着茶杯一点点喝着。
没多久，掌柜的带着一众人进来上菜，驱散了雅间内尴尬的沉默。
他们训练有素，很快便退了下去，杜林菀看着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精美菜肴，又赞叹又肉疼。
她在王府，虽不至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却也很少吃这么好的东西，更别提满满一桌子菜只两个人吃。
陆怀曜手执公筷，夹了几个龙井虾仁到她碗里，“傻愣着做什么，吃吧。”
“多谢殿下。”杜林菀再次道谢。
“味道如何？”陆怀曜问道。
“虾仁挺新鲜的，肉很嫩，也入味。”杜林菀咽下嘴里的食物，答道。
“世子喜欢就好。”陆怀曜打小吃惯了山珍海味，也来过聚鲜阁数次，都有些腻味。
如今见杜林菀吃得香甜，自己胃口也跟着好了起来。
他发现似乎只要跟这“小世子”呆在一处，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觉得欢喜。
杜林菀不明白自己吃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她被陆怀曜盯得头皮发麻，身体僵硬。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狼盯上的兔子，玩腻了便会被嗷呜一口直接吞下去。
“世子不必这般拘谨，孤又不吃人。”陆怀曜突然开口。
杜林菀瞪圆眼睛，还以为陆怀曜有读心术。
陆怀曜被杜林菀的反应逗笑。
他哪儿有什么读心术，分明是这“小世子”什么都往脸上写。
杜林菀神色讪讪，闷不吭声低头用膳。
她好不容易解决了陆怀曜夹的菜，刚要放下筷子，碗里又多了半只乳鸽。
杜林菀：“......”
她这会儿有些相信陆怀曜不会让她在这里洗盘子了，照这架势，分明是想活活把她撑死！
杜林菀做了个深呼吸，继续跟乳鸽较劲。
终于吃完，一抬眼陆怀曜筷子又往自己这里来，她脸都白了。
杜林菀顾不上什么仪态，直接用手护住碗，惊恐道，“殿下，臣吃不下了！”
陆怀曜扫了一桌子几乎没怎么动的菜，还有些不信。
杜林菀都快哭了，再次说道，“臣真的吃不下了。”
陆怀曜见她神色不似作伪，便将那块清拌鸭丝放到了自己碗里。
杜林菀观察了片刻，确定陆怀曜不会再给自己夹菜，方才将手放了下去。
陆怀曜用余光打量着杜林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吃完清拌鸭丝，他扬声喊来掌柜的，让送些消食的茶水来。
掌柜的领命，忙不迭去了。
片刻后，杜林菀喝着荔枝膏水，等着陆怀曜起身。
可眼看着陆怀曜筷子都放下了，却怎么都不开口，杜林菀都有些着急。
就在她绷不住，想开口询问的时候，包厢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杜林菀疑惑，以为又是掌柜的。
陆怀曜懒懒开口，“进来吧。”
“殿下，这是您让老奴买的东西。”苏德裕打开手中的油纸包，里面装着饴糖、松子糖还有一些杜林菀没见过的点心。
杜林菀眼睛微微瞪大，神色带了几分惊诧。
这太子殿下看着威严，竟然跟小孩子一般爱吃糖和点心？
不对，她知道这么一件事，会不会被灭口？
杜林菀连忙收回视线，想装聋装瞎。
就在此时，油纸包被放到自己面前。
苏德裕笑眯眯说道，“汤药太苦，世子殿下喝完可以吃些糖甜甜嘴。”
杜林菀愣住，下意识推拒，“多谢殿下好意，但臣——”
“世子殿下快收起来吧，老奴上来的时候没让您身边伺候的瞧见。”苏德裕往外看了一眼，催促道，“这个点儿，他们也该用完午膳了。”
他这么一催，再加上旁边陆怀曜帮腔，杜林菀稀里糊涂将油纸包揣进兜里，再之后就出了包厢。
都到了外头，杜林菀没办法再把东西拿出来，只得被迫接受了陆怀曜的“体贴”。
出去时太子府的马车等在外面，见不用送陆怀曜回府，杜林菀还有些庆幸。
目送陆怀曜离开后，她便带着蔡嬷嬷重新上了淮南王府的马车。
蔡嬷嬷心还提着，她撩起窗帘往外看了一眼，见周围没什么人，便压低声音问道，“世子方才都同太子殿下说了些什么？”
杜林菀指尖微颤，想把油纸包拿出来。
但想到自己入宫时差点饿晕的事情，又犹豫了。
蔡嬷嬷跟王妃一条心，因此也看她不爽，觉得她将兄长克得体弱多病不说，还让王妃伤了身子，日后怕是再难有子嗣。
人前或许能装出一副谦卑恭顺的模样，但绝不可能打从心底为自己考虑。
她在王府又没有自己的人手，想悄无声息弄些吃的难于登天，这些糖留着，指不定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杜林菀手放到膝盖上，抿了抿唇，道，“没说什么，就吃了顿饭。”
“只是这样？”蔡嬷嬷表情狐疑。
杜林菀强作镇定，反问道，“不然呢，难不成我会说什么不该说的？”
蔡嬷嬷想了想，觉得杜林菀应该没那么大的胆子，脸色和缓了些。
她怕杜林菀一时气愤，真的将事情捅出去，安抚道，“太子殿下城府极深，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老奴也是担心世子受委屈，没别的意思。”
蔡嬷嬷说的话杜林菀一个字都不信，但她也不知道会在皇城待多久，日后还要日日相见，闹得太僵对自己没什么好处，既然蔡嬷嬷递了台阶，自己顺着下去便是，“嗯。”
蔡嬷嬷观察片刻，见她没恼，这才安心。
一行人回到淮南王府，忙忙碌碌安置东西。
过了莫约一盏茶的时间，屋子便恢复成离开前的模样。
杜林菀拿着一卷书坐在窗边，看着屋内的陈设，觉得灵禅寺之行仿佛南柯一梦。
如今梦醒了，便该回归自己的生活。
不管那位太子殿下是一时兴起逗趣儿，还是别有用心想利用自己，亦或是脑子抽了莫名其妙想对自己好，都同她没什么关系。
她只想安安静静待在王府，等着同兄长交换身份的那天。
杜林菀正有些惆怅，脖子突然被什么东西碰了碰。
她扭头，对上雪团那双小黑豆般的眼睛，嘴角轻轻翘起。
杜林菀看向不知何时被打开的笼门，轻轻点了点雪团的脑袋，“你厉害了，还会自己开门了？”
雪团翅膀已经完全好了，啾啾叫了两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突然从窗户飞了出去。
杜林菀心里一惊，赶忙追了出去，椅子被碰倒了都顾不上扶。
在这危机四伏的皇城，她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雪团已经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杜林菀下意识想将雪团抓回来，到了门口，她正要喊人，却突然想起自己原先就打算伤好之后便放雪团离开。
她已经被折断双翅，无法逃离这布满荆棘的华贵牢笼。
可雪团不一样，它生来便是自由的。
哪怕翅膀没好全，这小家伙都在笼子里蹦蹦跳跳的，有时候放出来，也会在房间里开心地乱飞，它并不喜欢一辈子被关在笼子里。
自己若是因为私心强行将它留下，跟那些折磨自己的人有什么区别？
杜林菀停下脚步，慢慢收回手。
她看着越飞越高的雪团，轻声道，“日后小心点，莫要再让人抓住了。”
说完，杜林菀脸上浮现出清浅的笑容，两行清泪却缓缓落了下来。
从今往后，她又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