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儿臣来迟了。”陆怀曜身高腿长,跨过门槛,几步便走到皇帝书案前,“这位想必便是淮南王世子吧?”

他微微歪头,原以为看到的会是一张或死气沉沉或怯懦胆小的脸,熟料杜林菀表情十分淡然,被他这般盯着也没露出半分惊惧的神色,只是略有些紧张。

陆怀曜便有些些兴味,他仔细一打量,发现这淮南王世子虽孱弱了些,样貌却没得说,如今年岁小,还有些稚嫩,日后若是长开了,不知道会迷倒多少姑娘家。

靠得近了,依稀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药味,却并不让人反感。

杜林菀也看清了这位太子殿下的长相,跟自己想象得截然相反。

若不是确定没人敢在御书房当着皇帝的面冒充当朝太子,她都怀疑这是旁人假扮的。

不过陆怀曜气势十足,靠得近了,杜林菀有些不适,便借着行礼的动作拉开同陆怀曜之间的距离,态度恭敬却疏离,“臣杜林萧见过太子。”

皇帝见状,微微点头,表情十分满意。

当年为了稳住承恩公府,他登基后不久便封了陆怀曜为太子。

后来大权在握,每每见到太后、皇后和承恩公等人,便会想起自己伏低做小的屈辱,于是故意冷落皇后,偏宠其他妃嫔,并且在朝堂上找各种理由打压承恩公府。

他原本就不喜欢陆怀曜,觉得这儿子意气风发的模样像极了曾经的中宫嫡子——太后那夭折的亲生儿子。

再加上陆怀曜是个有主见的,不像其他儿子那般乖巧听话,还总用那种仇视的眼神看他,便起了废太子的念头,只是苦于没有由头发作。

一拖二拖,便拖到陆怀曜长成了,入了朝堂。

想到以承恩公为首支持陆怀曜的一派,皇帝眸光暗了暗。

如今陆怀曜根基已稳,轻易动不得,淮南又是个极要紧的地方,哪怕杜林萧并不受宠,到底是世子,只要他在一日,那庶长子便越不过他去。

皇帝可不想亲手将这样一个庞大的势力拱手于陆怀曜,便笑着对杜林菀道,“朕记得世子如今十四,正巧,二皇子比你大两岁,你们年纪相差不大,日后可以多走动。”

二皇子瞧着这小世子的容貌和身段,早就心痒痒了,如今皇帝给了机会,可不得牢牢抓住?

杜林菀被二皇子那黏腻的视线弄得不太自在,她抿了抿唇,躬身行礼,“多谢陛下,多谢二皇子。”

“这有什么好谢的,世子也太客套了。”二皇子态度十分热络,“我对皇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熟悉得很,保证让世子高高兴兴的,再也没空想淮南。”

杜林菀听到这话,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虞。

二皇子这是把她当做那扶不起的阿斗了?

但她知道如今淮南还要靠着朝廷救济才能暂渡难关,便没有发作,只默默咽下这口恶气。

陆怀曜先入为主,觉得这淮南王世子自幼娇养在后宅,怕是个不堪大用的,没想到小小年纪竟然这般能忍,眼中便带了几分欣赏。

陆怀曜想到来时太后担忧的模样,觉得太子妃这件事上怕是不能让太后称心如意,若是能交个“朋友”哄太后高兴高兴,还能给皇帝和二皇子添堵,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这淮南王世子生得让人赏心悦目,还挺聪慧,想来是个识趣的,不会耽误自己正事。

就算将来心大了,恃宠生娇,自己完全可以直接将人踹开,不用担心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淮南王妃或许会生气,可她一个妇道人家,根基还在淮南,怎么同自己作对?

权衡利弊过后,陆怀曜看向二皇子,似笑非笑,“二弟这话说得好,世子当真乐不思蜀,岂不是成了不孝之人?”

“而你这个诱使世子不孝的,又能捞着个什么好名声?”

杜林菀忍不住朝太子看了一眼,疑惑这人怎会为自己说话。

二皇子脸登时红了,急忙反驳道,“我只是担心世子太想家,没别的意思,太子殿下怎么能这样说我?”

“我难不成说错了?”陆怀曜眼眸微眯,压迫感瞬间出来了。

二皇子在他那慑人的气势下瞬间矮了一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行了,晖儿还小,说话难免有些疏漏,日后多注意些就是,没必要抓着不放。”皇帝见自己最宠爱的儿子节节败退,连忙出来打圆场。

陆怀曜冷哼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可他眼角眉梢的不屑却深深刺痛了二皇子的眼睛。

“朕听闻世子身子不大好,不如让太医看看,说不定能改善一二?”皇帝惯常做这些表面功夫,仿佛一个宽和的长辈。

杜林菀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攥了攥拳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多谢陛下费心,但臣这病是娘胎里带来的,这些年一直是府上的老大夫帮忙诊治,若是太医接手后出事,恐带累皇上。”

皇帝听了这话,一时间有些后怕。

他自知资质平庸,能当上皇帝也是因为太后无子,将他抱到中宫教导,背后还有承恩公府的鼎力支持。

他只想在位之时平安顺遂,并不想大动干戈,赢了还好,万一败了,岂不是要贻笑千古?

但他直接顺着台阶下来未免显得胆小怕事,微微一笑,有了主意,“也是,那这样,你身子依旧由府上的老大夫照料,若是缺了什么药材,尽管让下人去太医院拿。”

杜林菀躬身行礼,余光瞥见陆怀曜那探究的眼神,心里一个咯噔。

所幸陆怀曜并未说什么,杜林菀心才一点点放了下去。

出了御书房,杜林菀在小太监的牵引下往宫门口走去。

方才的交谈太耗费心神,出来后,杜林菀提着的那口气松了,饥饿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她眼冒金星、脚步虚浮,却不敢就这样晕倒。

杜林菀用力掐了一下手心,逼着自己继续往外走,却在跨过门槛时脚下一个踉跄,她心道不好,却无力回天,恰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胳膊一紧,又被拉了回去。

“世子没事吧?”清越的男声从耳畔响起,呼出的热气带来阵阵酥麻。

杜林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站稳后,看到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她惊讶地瞪圆眼睛,“太、太子殿下?”

陆怀曜看着这突然变得更有生气的小世子,嘴角轻轻翘了翘,“嗯。”

带路的小太监听到交谈声,疑惑回头,发现太子不知何时出现,连忙行礼问安。

陆怀曜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目光始终凝聚在杜林菀身上。

“多谢太子殿下关怀,臣无事。”盛夏时节,衣裳轻薄,杜林菀能够清晰感觉到胳膊上那只手的炽热温度,脸涨得通红。

她长这么大,别说外男,就算是嫡亲的兄长与血脉相连的父亲都没这般亲近过。

陆怀曜忍俊不禁,“世子脸怎么红了?”

“大抵是日头太盛,热的。”杜林菀轻轻挣了挣胳膊,小声解释。

若是杜林菀没挣扎,陆怀曜肯定顺势放手。

但对方越是紧张,他就越忍不住想逗趣儿,“宫墙高深,风透不进来,的确闷热,孤记得世子身子骨不好,不如孤送世子出宫?”

杜林菀如临大敌,不知这太子到底想做什么,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太子事务繁忙,不必为我如此。”

“无妨,世子千里迢迢来皇城,不知孤可有荣幸做一下东道主,请世子吃顿便饭?”陆怀曜嘴角轻勾,主动提议道。

不管是太子还是二皇子,亦或者其他任何皇子甚至权贵,杜林菀都不想同他们有太多接触。

更何况这位太子殿下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杜林菀委婉道,“多谢殿下美意,只是臣身体不适,恐过了病气,还是不耽误殿下为好。”

陆怀曜眉梢微挑,“世子说笑了,你这病不是先天不足,好好养着便无大碍,怎么传给孤?”

杜林菀:“......”

“还是说孤做了什么让世子不高兴的事,惹世子生气了?”陆怀曜语气变得十分轻柔,却无端让人头皮发麻。

“殿下多虑了,臣身体不适,需要忌口,很多东西都不能吃,怕扫了殿下用膳的兴致。”杜林菀很快便想出说辞,“更何况臣精力不济,今日只是进宫一趟便有些吃不消,刚刚还差点摔了,实在是有心无力。”

杜林菀态度非常恭敬,眼中也满是真诚,仿佛这些话都是发自内心说出来的。

陆怀曜却知道这些只是借口,扯了扯嘴角,步步紧逼,“若是孤不介意这些呢?”

杜林菀胸口发闷,不懂自己怎得就招了这位太子殿下,偏偏又不敢得罪人,只勉强挤出一个笑,求饶道,“臣今日身体实在不适,不如改日再谈?”

换做从前,陆怀曜肯定不依不饶,非得讨个说法。

可他看着眼前穿着宽大朝服,仿佛风一吹就能飞走的纤弱少年,莫名心软。

罢了,若是将这小世子逼急了,说不定会适得其反,不如循序渐进,慢慢来,他有的是时间。

“行,那就改日再谈。”陆怀曜莞尔,扭过头瞥了苏德裕一眼。

杜林菀松了一口气,决定回去就称病,说不定过些时日陆怀曜就会忘了这茬。

她行了一礼,就要提出告退,陆怀曜却东拉西扯,让她没法开口。

杜林菀感觉自己的气力正一点点消失,身上也满是冷汗,她心中正叫苦不迭,旁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个身体强健的太监抬着一个轿撵稳稳当当走了过来。

杜林菀眼中不自觉露出几分艳羡,皇宫内禁止车马随意通行,因此哪怕她如今是淮南王世子的身份,身子骨还不好,也得从宫门口走进来,陆怀曜贵为太子,却能乘坐轿撵。

但她也就那么一想,并没有太往心里去,甚至有些庆幸这下也能更快得跟陆怀曜分开。

自己慢慢走出宫,上了马车就好了。

轿撵落下,杜林菀往旁边让了让,等陆怀曜上去。

“世子身体不适,坐孤的轿撵出宫吧。”陆怀曜笑着说道。

杜林菀抬起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陆怀曜被她惊讶的模样逗笑,又催了一遍。

杜林菀连忙摆手,“殿下,这不合规矩。”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若是世子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这才是失礼。”陆怀曜不由分说,将杜林菀按到轿撵上,然后吩咐抬轿的几个太监,“路上走稳当点,若是摔着世子,孤拿你们是问!”

太监们连忙恭敬应诺,稍稍用力便将轿撵抬了起来。

杜林菀十分惶恐,“殿下——”

陆怀曜看着这进退有度的小世子一再被自己逼得失了态,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世子慢走,孤就不送了。”

杜林菀如坐针毡,可她既做不出从轿撵上跳下来的举动,又使唤不了抬轿撵的宫人,只得满脸不安被人抬着往外走。

陆怀曜看着杜林菀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孤难不成是什么洪水猛兽,值当世子这般害怕?”

“殿下说笑了,老奴听闻淮南王世子自幼体弱多病,想来是怕生,没有别的意思。”苏德裕忙不迭开口,生怕这祖宗一个不高兴做出什么事来。

陆怀曜敛眸,并未搭话。

苏德裕惴惴不安,小心翼翼陪笑道,“太子息怒,这世子殿下也是个可怜人,他打从娘胎里出来便带着病,这小小年纪又不得不离了家人前来皇城当质子,您别同他计较。”

陆怀曜闻言,讥讽道,“他上有母亲护着,下有妹妹疼着,来个皇城还要三催四请,哪里可怜了?”

苏德裕想到陆怀曜小小年纪没了母亲,也没个兄弟姐妹帮衬,他方才那些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淮南王根基很稳,当下只是暂时落魄,万一嫡子在皇城出事,就算是为了面子也不会善了。

皇帝本就不喜太子,必定不会护着,还会趁机废了太子。

苏德裕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绞尽脑汁想着补救的法子。

“太子殿下——”眼看着陆怀曜手都摸到腰间玉佩上,苏德裕忍不住低声喊了一声。

陆怀曜到底对这个从小伺候自己到如今的老人心怀善意,叹了口气,收回手,道,“公公放心,孤又不傻,不会做那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苏德裕见他消气,拱手道,“殿下英明,是老奴多虑了。”

杜林菀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陆怀曜凤眸微眯,“这小世子倒是个谨慎的,想要接近,怕是不易。”

“怎么会?”苏德裕一笑,“世子殿下如今处境尴尬,在皇城又没有任何根基,殿下若是想拉拢,他必定巴巴地往前凑,哪儿有缩回去的道理?”

“你且等着瞧吧。”陆怀曜懒得多言,又站了片刻,方才抬步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