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弟弟

提到了沉重的话题,此后二人相顾无言。降谷零没有再失手,沉默着仔细为她处理了伤口。

“这两天小心不要碰水,不用忌口,不会留下疤痕的。”见贺知鹤知瘦得厉害,他克制地叮嘱了两句。

鹤知沉默着点头——却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在内心构思着接下来的台词。

担心降谷零下一句话就是告辞,所以赶在降谷零嘴唇微动之时,鹤知酝酿许久的眼泪便一颗颗落下。她花掉的妆并不折损她的美丽,反而在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动人。

更何况是垂泪的美人。

“降……安室侦探,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你接委托的单价是多少。”小声抽泣的美人泪盈盈地看着他,“我可能没有办法付太多的钱。”

“不要那么见外,老师……贺知小姐,”既然鹤知称呼他艺名,降谷零自然就进入了COS状态,严谨地换掉称呼,认真地对她说,“不管是什么事,只要我能帮上忙就尽管让我来!委托费什么的不必提。”

“那么……”坐在台阶上的鹤知倾身靠近。她身上浅浅的香气和馥郁的葡萄酒味交织而成的气息钻进降谷零的鼻腔,降谷零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什么……”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发问。

“讨厌,还能是什么。”鹤知好笑着捶他肩膀,“我带那么多钱不安全,晚上不方便存银行,拜托你送我一程吧。”

说到最后,她的表情已经十分正经了。

哦。降谷零点点头,心跳慢慢恢复正常,到路边拦出租车去了。

东京出租车非常正规,价格也十分标准,尤其是夜间加价,司机的二舅姥爷来了也得加。降谷零叫的车,当然是他付的车费,又省一笔!掉两滴眼泪就能省这么多钱,太棒了。

手握巨款自然是不适合住网吧的,贺知鹤知准备今晚在酒店开间房。考虑过安全性和价格,她迅速选定了对象:“司机先生,麻烦去米花中央饭店。”

降谷零动作一顿,不着痕迹地用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十分正经地端坐着,好像自己的心跳没有再次加速。

到底俩人都是正经人,贺知鹤知只是口头花花。

本来男女二人去酒店就很暧昧了,又不真的打算一同过夜,为了避嫌鹤知必须自己付款。可怜她这个穷鬼,心痛得要滴血。

办好入住后,鹤知突然灵机一动,找前台要了张便签,唰唰写完折成小方块。找降谷零拿回自己包的时候,她就像走得太急刹不住车般,几乎要撞到对方怀里,用手撑着降谷零的胸口才勉强稳住。

此时气氛正暧昧着。

暧昧的地点,暧昧的距离。

鹤知眉头微蹙,似乎很不舍。这位葡萄酒味的妖冶女妖眼神迷离地看着他,饱满的嘴唇一开一合。她的右手抚着降谷零的左胸,雄浑的心跳就在她掌下,仿佛是在为她跳动:“安室先生,你一定不要忘记我。”

说着话,她的左手悄悄地将某样东西塞入降谷零手中。

降谷零心中大动。纸条?是纸条的内容不能泄露,还是?

降谷零不是真的辞职去当全职侦探了,复杂的人想复杂的事。二人分别之后,降谷零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安全屋,怀着一半紧张一半粉红泡泡的心情打开纸条。

一串数字。

仔细数数,一串赫然是银行卡号的数字。

降谷零:啊?

降谷零:我改行当侦探其实不假,原来老师你也改行当诈骗犯了?而且还是钩咸饵直愿者上钩型?——至少给我留个电话啊!

此时调戏人的姜太公已经洗了个香喷喷的澡,躺在高档酒店软绵绵的被褥中沉沉睡去了。

大约是物极必反,连续倒霉了很久的贺知鹤知终于迎来了曙光,一大早就收到了好消息。

首先是她给选修希伯来语的学生修改论文的润笔费到账;然后是袜子贼的赔款到账;再然后是物业告诉她,她妹妹的那套房子找到人出租了。

贺知鹤知的目光在【重伤昏迷】这条没头没尾的邮件上停留了一会儿,点击删除。

办理退房时,早间新闻播送了四菱银行十亿円抢劫案的结果:劫匪内讧死了两个,唯一的赢家眼看自己无法逃脱,饮弹自尽了。全部赃款已追回。

看着像假的一样,偏偏又不是太假。贺知鹤知笑了一下,拖着小行李箱走出宾馆,登上公交车。

就让我们祝福广田雅美吧。

第一站,金井综合医院。

住院部比门诊安静很多。小行李箱的滚轮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显得有些刺耳。

鹤知把它整个拎起来走了一会儿,很快又受不了,只好放下。

提起放下、提起放下,反复几次后,箱子先不干了——右侧的轮子掉了一个。

这个箱子是以前过节四菱银行搞活动送的。贺知鹤知安静地看它往前滚,只在内心激烈地问候采购。

轮子滚到别人脚边,穿着病号服的少年弯腰捡起它。

“我的我的,抱歉,”贺知鹤知伸手把它接过来,有点不好意思,“谢谢。”

“不用客气。”少年见她腿上有伤,主动提出帮忙,“您要去那个病房呢?我帮您吧。”

“不用麻……”鹤知的声音被她自己吞进去了。

一个蓝紫色头发和眼睛的漂亮孩子站在她面前,穿着难看的绿色病号服,也像一支舒展的鸢尾花。

不是她自夸,鹤知她长得是没得说的,往大街上一站,男的女的十之八九都得看她。她当然不会认为这位美少年的美貌超过了她,但是……

——现在的小孩都怎么回事,头发五颜六色的,眼睛也是花样百出,这让黑发棕眸的她很有压力的!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可以的。”贺知鹤知把吞下的话音吐出,感谢地冲他笑了笑,然后提起行李箱。

虽然她拒绝了少年的帮助,到底一个人拖着箱子不方便,尤其他们顺路,少年还是帮了她忙。

贺知鹤知要去的神经内科。

那是走廊最靠里的病房,单人间,配有一位专职护工——住在这里的贺知景光先生,是植物人。

越是靠近,鹤知的心情就越是低落。勉强冲刚交换名字的幸村少年笑笑,她接过自己的行李箱,走进了病房。

弟弟几乎已经不需要任何治疗了,但全职的私人护工和住院费还是很贵,刚刚在楼下缴费的三百万円只够一个季度使用的。

前段时间妹妹的那套房租客退租了,没有新的租客,四菱银行又发不出来工资来,怎么凑都凑不够,鹤知每天都想放弃。

想到三个月后还要再缴三百万,贺知鹤知悲伤难以抑制,双眼泛红。

“吃钱的怪物。”

“连累我的小瘫子。”

“要不还是拔管算了。”

想想又忍不住露出扭曲的笑容:“干脆把你卖给癖好奇怪的富婆算了。”

“小光,其实姐姐早就给你物色好买家了,可是没想到有富老头主动送钱,小光可以暂时继续呆在医院,姐姐会帮你找更合适的富婆的。”

贺知鹤知愉悦地看着他手指头乱动。

考虑到贺知小姐行动不便,同一个病室的少年幸村精市干脆好人做到底,在走廊尽头的窗前晒太阳,等她出来。

过来送营养液的护士小姐姐跟他打了个招呼,往门上的玻璃一瞧:“啊,贺知小姐过来了呀。”

眼见鹤知日益消瘦,形容憔悴,护士小姐忍不住叹了口气:“贺知小姐真不容易。”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既是怜惜她,也是想跟美少年找点话题,护士提起了从前辈那听来的故事。

“三年前,贺知小姐的父母和弟弟发生车祸,父母当场离世,弟弟抢救回来就一直没有醒过。”

“植物人几乎不可能醒来,但贺知小姐一直都没放弃。”

“目前也没有什么治疗手段可以用了,医生也只是让贺知小姐经常过来跟景光先生说说话——但贺知小姐需要拼了命的赚钱,很少有机会过来的。”

“她以前没有这么憔悴的……可怜啊,麻绳专挑细处断。”

幸村精市不想在背后说人长短,但也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句:“世事艰难。”

贺知鹤知没呆多久。说了几句话、检查过他身上没有压疮、与前次相比肌肉萎缩程度,发觉情况良好,护工果然尽职尽责,多少有些安慰,起码钱没白花。

她后面还要找新的房子,还要找工作,根本没时间在这浪费。

幸村少年帮她把箱子拎到电梯里,本人也跟着下了楼。贺知鹤知知道他是想帮她的忙,虽然怪不好意思的,但也没拒绝,只是笑着同他道谢:“下次姐姐来,给你带好吃的——如果你出院了就更好了。”

幸村精市应了一声,看她微红的双眼,还是没忍住宽慰了一句:“会好起来的,您弟弟会好起来的。”

她哪来的弟弟啊,她只有一个没良心的给她整个大麻烦的妹妹!

贺知鹤知差点被他安慰哭,只能强压着泪意,带着哭腔说:“你也是,你也会好起来的。”

这地儿呆不了了,贺知鹤知提起行李箱,小跑出了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改动较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