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有一段距离,她们才停下来。
魏芷然虽然性格活泼,但多少还是尊师重道的乖孩子,头一次见有人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不得不说——
有点刺激。
“你好会讲。”魏芷然终于不必忍耐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还是头一次见师兄这副模样。”
沈朝宁想起将才加好感度的事,不免好奇:“你讨厌曾师兄?”
魏芷然听她这样讲反而讶异:“怎会,我跟曾师兄自小一同长大,他待我像亲妹妹一样,我怎么会讨厌他。”
“那我将才那样呛他你还笑。”
“只是偶尔看到他吃瘪的样子也怪有趣的。”魏芷然敛起笑容,“你不知道,师兄他自小做什么都很优秀,因而性子是有些傲慢的,我常常见他冷嘲热讽别人,还头一次看他被别人讲得说不出话来。”
曾维屏年纪轻轻便跻身地门弟子之列,自是难得一见的天才,这样生在云端的天之骄子,见惯了高处的风景,性格骄傲,难免会对下面的人失却了同理心。
不知怎的,沈朝宁想起另一个与曾维屏有些相似的人。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她也没有再刻意追究下去。
用过午膳,稍事休整,便又去了无定苑。
下午的课业不再是繁重的体力活,而是最基础的吐纳与调息,这着实让很多人松了口气。
沈朝宁惦记着屠魔剑谱,却是心不在焉。等到用完晚膳,她便找了个借口先行回了听雪苑。
沈朝宁用系统教她的方法开启了屠魔剑谱附带的秘境空间。秘境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但是灵气馥郁流转。绛仙门本已是上州极好的修道场,秘境却比绛仙门还要灵气充盈,她按照下午所学的调息法运转大小周天一循环,便已觉神清气爽,足有在外界两三倍的功效。
待打坐完毕,丹田隐有热流涌动。
沈朝宁很是惊喜。
她天生废灵根,感知灵力困难,无论是早前阿父教她的心法口诀,还是今天下午学的调息法,在她身上都不起太大的作用,但如今只身在秘境就能有如此效果,实属难得。
沈朝宁一向心大,虽然才初见成效,她已然觉得自己步入大道指日可待。
她打开第一层功法,除了适用于水火两系灵根的调息方法外,只有基础剑式,再要往后看,就需要用月光石解锁第二层。
不过这对于她目前来说已经足够了。
沈朝宁从乾坤袋寻出一件火系灵力的赤月剑,魏芷然若是在此,恐怕又要看呆。
赤月剑,五阶极品法器,出自上州第一铸剑师之手,用纯阳之火锻造了百年,万金难求的宝物。
沈朝宁却不太满意。用剑多不好看,有的选,她想用披帛绫缎玉金折扇,仙气飘飘,可不比使剑来得漂亮。
可惜她的这副灵根太难寻到合适的修炼心法。
沈朝宁一向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寻到了趁手的法器,便琢磨着先将这片秘境空间打理一番,若不然空空落落的不甚美观。她以青玉石铺满庭前,不知出于何故有意无意避开了桃花,而是幻化了一片梨花林,清风拂过,梨花簌簌而下。
沈朝宁站在花枝缭乱的梨花林前,不知何故,陡然有些落寞起来。
但她没放任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继续蔓延,就先提剑在手,按照功法上的剑式有模有样地练习起来。
劈刺、点撩、崩截。
抹穿、挑提、绞扫。
有风穿行于林间,树枝随风而动,发出飒飒声响。
梨花纷扬似雪落下,天光暗了一瞬,很快又大明。
沈朝宁却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她提剑回身,一晃眼间好似看到将才的梨花树下好像躺着一个人,那人身着一袭白衣,衣摆铺开在白玉台上,身边的案几七七八八歪摆着几杯酒盏。
这幻境太过于真实,沈朝宁一怔,停了下来。
什么人?
她犹豫一下,大着胆子走过去,没留意踩到了林间的枯木,对面倒是没有被这声响惊醒,只看请那人的沈朝宁,却僵在了原地。
桓灵……初?
他怎么在这里?!
沈朝宁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她恍惚了一瞬,有关过往的记忆,像潮水一般涌现。自重生以来,她有意不让自己想起有关桃花林的一切,可只这一眼,就将所有努力付之东流。
桃花林,漫天的飞雪,他用灵力捏成的樱花……
随之而来的,还有烧着大火的万仞七十二庄。
那是她永远逃避不了的心魔。
她不觉退后一步,无数噩梦中的声音四面八方纷至沓来。
“阿宁,救救我……”
“阿宁,快跑……”
“阿宁……”
“阿宁……”
沈朝宁手一松,赤月剑掉落下来,摔在地上,发出铮然轻鸣。
对不起,对不起。
她捂着耳朵不想听,但那些声音却是穷追不舍,一步步逼至绝路。沈朝宁头痛欲裂,再顾不得许多,便逃命似地退出了秘境。
他睁开了眼。
有风飒飒,桃花飘落下来,落满了他肩头。
桓灵初漠然地注视着掉落的花瓣,刚抬手拾起一片,忽然听得林中有踩碎枯枝的声响。
他抬眸,但见有一同样着白衣的男子步入林中。
桓灵初收回目光坐起身来,声音清冷,平波无澜:“你来做什么。”
男子也不见外,优哉游哉踱步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执了玉台上的清酿,轻轻一嗅:“好酒。”
桓灵初没有理会他,拿起旁边雕刻了一半的木头,继续刻起来。
男子笑着放下杯盏,抬头望向对面的人。不得不说他确实长了一张能让人为之痴狂的脸,明明生了一双形似桃花的眼睛,其中却是不沾染世俗的情爱与欲望,清隽冷冽,低着头时,长睫微垂,下颌的线条干净利落,十分好看。
“你自山下回来,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整日不离开这座桃林坞,连师父都不见,霜霜很是忧心你。”男子说了这一长串,最后一句才是重心,他边说边注意着对方的神色,却没有从中看出任何端倪。
桓灵初没有回答,只顾着手上的动作,木屑从他指缝间落下,纷纷扬扬,像落了一场雪。
“说说看,你在山下遇到了什么?”男子并不觉得尴尬,仍旧是一张笑脸,他一挥手,幻化出一张棋盘,一面自顾自下着,一面问道。
桓灵初听他这样说,才重新将视线放在他身上。与桓灵初相比,眼前男子的相貌虽算不上顶尖,却自有种温文尔雅的气质在。
桓灵初的回答只有冷冰冰两个字:“无甚。”
男子执棋的手一顿,似笑非笑看向桓灵初,眸中有拆解不透的深意。诚然桓灵初一向就是这种软硬不吃的脾气,但这其中的细微差别,旁人看不出,他却看得出。
男子略一挑眉,“是我惹到你了?”
“没有。”
“那是因为什么?”男子轻笑,“你从前同我可不是这样讲话的。”
从前。
桓灵初手上的动作微顿。
“可是任务出了差池?”
师门有规定,结丹后便可接任务下山游历。桓灵初一年前已经突破筑基期晋升金丹初期,正式成为天门弟子。天门弟子各有自己的洞府,可随自己心意而化,桓灵初从前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一向不在意这些琐事,这次回来,他却不仅将自己的洞府化为了桃花坞,还日日在其中不出来,除了喝酒,便是刻木雕,刻的是一个少女的模样,但只有身形,不见面容。
可光从这身形判断,也能看得出绝对不会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魏霜霜。
而作为魏霜霜的兄长,又是魏家铁板钉钉下一任家主的魏衍,自然有责任来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这倒并非是为了妹妹未来着想,而是为了桓灵初。他是难得一见的天才道修,将二十岁便步入金丹境界,闻所未闻的修炼速度,大概也只有几百年前早已飞升仙界的苍华老祖可堪一比,令道界震惊。所有人都知道,依着目前的势头,假以时日,他必然得以飞升大道,位列仙班。
故而与桓家联姻,便成了稳钻不赔的买卖。扶风三大世家,魏家虽以最末之流勉强与前两家并列,但是单从实力来讲却是相差甚远。不过魏家也有着可以旗鼓相当与之交换的本钱,一条灵脉,几处灵矿,足够无数人趋之若鹜。
桓灵初轻轻将木雕上的碎屑抹去。
魏衍心细如发,在他身上确实发生了一些改变,不过却不是他以为的原因。
他做了一个梦。
起初那个梦很模糊,后来却一点一点变得清晰。桓灵初从不是个容易轻信的人,但却莫名对梦里发生的一切感到熟悉,他很清楚那是真的,不过那些事情不是发生在过去,而是发生在将来。
他道心不稳堕入魔道,天问台上被师叔厉声责问,暗无天日的水牢,魔物横生的后山秘境,九死一生掉入结界阵法……还有凡州桃花林。
他看到了即将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包括在桃花林的那段日子,疾风回雪,落满他一身,却唯独看不清身边并肩而立之人的模样和名字。
她是谁?
梦中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笑着同他讲:“我把它送给你,你日后就算生我的气也不许再不讲话。”
他躲在这桃花坞,日日夜夜用清酒入睡,只想能在梦中看清她的脸。
桓灵初微一蹙眉,洞府似是感受到主人的心情波动,有风袭来,桃花簌簌飘落。
桓灵初仰起脸,缓缓抬起手。他的手和他的脸一样漂亮,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纷落的桃花就这样晃晃悠悠,落在他的指尖。
大约是看从他这儿探听不出结果,魏衍放弃了旁敲侧击的念头,转而半真半假地直言道:“你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人?你这副模样,倒像是爱上了一个姑娘。”
桓灵初听他这样讲,不起波澜的眼眸微有潋滟:“是吗?”
魏衍以为是被自己说中了,一时笑容险些挂不住,他放下玉石棋子,面容沉寂,不动声色敲打道:“这种事就算有,也是人之常情,霜霜不会介意,你也无需介怀。”
这是在同他讲,就算他真的有了心上人,只要不摆到明面上让大家难堪,便可相安无事。
这就是属于世家的虚伪。
桓灵初想起前世他被关入水牢后,魏家要解除婚约,魏霜霜不忍心来,也是委托了魏衍来水牢之中探望他,那时候的魏师兄却没有这时的“通情达理”,他站在水牢之外,半边身影藏匿于阴影中,态度倨傲,语气也是格外的冷,居高临下看着水牢之内的他,皮笑肉不笑道:“霜霜不忍心,只好由我出面来做这个恶人。你如今的身份不光连累到师门,桓家魏家亦因你的缘故备受牵连,为了大家好,这桩婚事就作罢吧。”
为了大家好。
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是同一种说法。
桓灵初晃似没有听到魏衍的话,并不理会。
魏衍该讲的都讲了,见对方不为所动,也不好咄咄相逼。他将棋盘收起,起身告辞,意料之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等魏衍走后,桓灵初才略一抬眸,魏衍用过的酒具顷刻之间便烟消云散。他正要收回目光,视线一晃,却看到玉台上落着的几瓣花瓣。
桓灵初拾起来,尽管很相像,但不是桃花,而是梨花。
他并没有当成一回事,只以为是魏衍带来的,手一握,那梨花花瓣化为齑粉,顷刻随风消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反派短暂地冒个头
明天休息,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