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画皮(十九)

漫天的磷粉有如星子的碎屑,看起来晶莹而美丽,而这美丽的背后却是无尽杀机!

“……”

十七莹白的脸庞不见一丝血色,深知这磷粉决碰不得——死倒是不会死,可一旦为抵御火焰用尽了阳气,就会立刻露出鬼相。

“孙无救,你敢!”

铁手心急如焚,可黑无常一身的功夫都是毒,每一招都不要命似的狠辣,宁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要阻拦下他前去的脚步。

十七手中浮现出一缕血雾,在半空凝成一枝艳丽的红梅,下一瞬,妖异的血色梅花在枝头盛放,屏障一般拦下了洒落的磷粉。

她的额上冒出了冷汗,鬼气失控,做到这一步已经用尽了力气,虚弱道:“无事。”

孙大娘一看就知晓,这美人已经油尽灯枯,现在能动一下手指就不错了,不由呸了一声,道:“什么下九流的狐狸精障眼法!”

话音未落,落在红梅上的磷粉一下子烧了起来,与阴冷的鬼气一对上,就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一声,仿佛点燃了什么皮革。

火焰与热浪瞬间向十七席卷而来!

铁手的心脏剧烈的跳动了一下,一掌劈开黑无常,双目赤红,厉声叫道:“十七!”

十七的五脏六腑似都被火燎了一遍,痛的惨叫一声,本就不受控的鬼气一丝一缕的散去,方才怒放的血色梅花更是落了一地。

她虚弱至极,几乎已说不出话来了,更别提动一动身体,躲开这劈天盖地的火舌。

孙大娘冷笑了一声,似乎已看到了这美人化作一堆焦炭的惨状,这让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美好,道:“烧吧!你这样的美人儿生来就有罪!把骨头皮肉烧了,才干净。”

“住手!”

铁手目眦欲裂,竟一点不顾黑无常袭来的毒丝手,口中一声铺天卷地的大喝,震的孙大娘动作一顿,给了他救人的可乘之机。

他爆发出的速度,如一只追捕兔子的猎隼,一瞬间就飞跃而来,壮阔的身躯如山岳一般,将半空中幽绿色的火焰拦下了大半。

十七在阴影中蜷了下身体,睫毛上湿漉漉的,道:“你……你怎么不避开,我的人皮在你身上,不会有事,你是不是受伤了?”

她的身上火烧一样痛,每一寸肌肤都紧绷的像是要裂开,语声无力的几乎听不清。

“……无事。”

铁手咬牙强忍,他的背上剧痛,不止是孙大娘的鬼火,还中了黑无常的一掌,这样的货色,若换作平日怎么敢来触他的霉头?

他救下十七时就地一滚,已熄灭了身上的火焰,却有不少零散的毒火落在四周,为免引起山火,不得不运起内力来一一击熄。

离得这么近,十七一下就闻到了一股腐肉的气味,道:“别运功,这火上有尸毒。”

——这是乱葬岗上的磷火,引燃的磷粉怕也是从死人身上提取而出,所以烧起来的也不是寻常火焰,而是一种带尸毒的鬼火。

这鬼火可以燃去她的鬼气,尸毒一旦沾了血,就不可再运功,不然会随着血液流动而深入肺腑,毒性加深,恐会有性命之忧。

铁手看着她,咽下喉中的腥甜,冷静的摇了摇头,道:“不必担忧,我自有分寸。”

他一手扣住美人的腰肢,将她牢牢固定在怀中,冷冷的看向还欲再追击的孙大娘。

孙大娘看着二人,忽的发出一声诡异的笑来,道:“你有天大的能耐又如何,美人关,英雄冢,这一关你是过不去了……闻名天下的名捕铁手,竟要死在我的手上了!”

这句话没有人接,她回头看了一眼黑无常,身体忽的颤抖了起来……她的丈夫,此刻正七窍流血的躺倒在地上,竟已死去了!

铁手目光沉沉,淡淡的道:“这话怕是说错了,铁游夏不是什么高手,身上却也有几分本领,恐怕不会死在宵小之徒手上。”

他只有一双手百毒不侵,背上挨了一掌也中了毒丝手的毒,所幸内力深厚,可以暂时压下毒性,还反震的对方七窍流血而亡。

孙大娘气的发抖,手套上一下燃起了幽绿色的毒火,阴冷的视线死死的盯着铁手。

她面容扭曲,尖声道:“原本不过是想叫你吃些苦头,痛失所爱,以报我夫妻二人这一场牢狱之仇!你却杀了我的丈夫!这下你们都要死,去地府做一对亡命鸳鸯罢!”

说罢,已不要命的攻了过来。

十七浑身无力,安静的靠在铁手怀中。

火焰被血色梅花挡下了大半,也不知那是什么幻术,让磷粉燃的极快,剩下的一点也用在了铁手身上,孙大娘只能亲自动手。

可没有毒火,她不是铁手的一合之敌!

铁手一双温厚的、有力的手掌,仿佛化作了坚不可摧的磐石,出招之果决,一掌就击碎了孙大娘的肋骨,叫她痛的惨叫一声。

孙大娘的眼中射出了狠毒的光,嘶声叫道:“铁手,你中了毒丝手和尸毒,没人救得了你,去地底下给我夫妻二人陪葬吧。”

说罢,一掌击在自己头顶,口中呕血不止,爬到黑无常的尸体上不动,殉情去了。

“咳咳……”

孙大娘一死,铁手的弦绷断了,口中呕出一口乌黑的血来,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的毒性,只觉得眼前一黑,扶着树干缓缓站稳。

十七的身体也很痛,为了抵御鬼火,体内的鬼气几乎耗尽了,道:“你怎么样了?”

她原本光洁、莹白的肌肤上,竟似被火烧坏的纸张一样,出现了一个诡异的洞来。

铁手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到了这一幕,心中又担忧不已,急切的道:“你——”

才说出一个字,一股血涌到喉中,让他胸口一痛,不得不剧烈的喘息了一阵平复。

十七下意识的低头去看,只见一只手掌上的肌肤与血肉已不见了,只剩下森森的白骨,在骨头上还挂着几道青红交加的血丝。

太吓人了,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生怕露出画皮的鬼相,前功尽弃,连忙举起衣袖挡住脸庞,哀求的道:“不要看我……”

铁手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心上人,唇动了一下,似是还要说些什么,可头脑却愈发的昏沉,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倒在了地上。

以他的武功,本来不用中毒丝手这样的伎俩,以一敌二也不是问题,黑白无常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他几十招就能解决的宵小。

如今背上却烧伤了一大片,皮肉也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紫中泛黑,尸毒与水银之毒交织在一起,已经深入了血脉肺腑之中。

十七轻轻的叫他:“铁手,铁游夏。”

她放下衣袖,左颊的肌肤上也有一处烧伤的痕迹,并不吓人,反而为这张绝色的脸庞添加了一种妖异的、非人的奇特诱惑力。

“……”

铁手一声不吭,只是紧紧的闭着眼。

他的眉头紧锁,显然在忍受痛苦,浓长的眼睫被汗水打湿了,身上的伤势看起来惨烈的吓人,怀中的人皮画卷却还完好无损。

十七喃喃道:“你不是气运之子吗?”

她不知道是在问谁,或许是系统,又或许是自己,伸出指尖碰了下铁手的伤处,莹白的肌肤上沾了一点血,这颜色格外刺目。

现在问题来了,一个畏光的艳鬼,怎么在艳阳高照的情况下,把他带回客栈再找个大夫,尤其这只艳鬼的鬼气也几乎耗尽了。

很快,这个问题就有了答案。

铁手在崇州唯一信任的好友,小神捕薛邵龙,他追着黑白无常的脚步来到城外,姗姗来迟,正好看到两具尸体与昏迷的铁手。

薛邵龙几乎不敢相信,道:“铁二哥!”

十七遥遥看了他一眼,将化作白骨的手藏在袖中,强撑起身体,叫道:“薛捕头!”

薛邵龙停下脚步,手中的佩刀出鞘了一截,眯起眼眸,道:“今日铁二哥出城时似乎是独自一人,嫂夫人来的竟比我还快。”

在客栈中时,这个红梅似的美人带着一顶幕篱,看起来气虚体弱,可是现在,她的一只手都剔去血肉,成了骇人的骨爪,看一眼都疼得厉害,这美人却连一声痛都不叫!

十七一早听过他和铁手的谈话,心知他在怀疑什么,当即道:“妾身是玉十七娘。”

她喘了一口气,倦怠的道:“铁手已知晓我的身份,这一趟来崇州正是为给我讨一个公道,薛捕头若是不信,可以看一眼二爷怀中的人皮画卷,上面正是妾身的肖像。”

薛邵龙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非常复杂,他很想质问对方:“玉十七娘已死了三十年有余,你是玉十七娘,莫非我见鬼了不成?”

可作为一个男人,他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绝色美人,合该把天下所有的珍宝踩在脚下,就是杀了人,也是对方的荣幸才对。

只是站在这里,仿佛将天地间所有的光亮都汇聚到了一处,也只有能让他的启蒙之师,一位当世大儒长叹“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的玉十七娘,才会有这样的美貌。

有这样的美貌,还需要用计谋杀人吗?只要她笑一笑,多的是人愿意做周幽王,黑白无常算是什么东西,也配做她的同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