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春祺夏安

城郊的树林里,公主一行人已经在等候他们。

鄂以筠在快到的时候从永琪的马上下来,她并不打算让公主们看到她与永琪同骑一马。

“筠妹妹来晚了,可要罚的!”和敬骑着马在最前面,看着姗姗来迟的二人,朗声说道。

这几年骑马练下来,鄂以筠早已不再胆怯,一路骑到书仪身边,答道:“罚什么自然都依姐姐,只是若是罚酒妹妹可再不依了!”

和婉回身看了一眼一脸求饶样的以筠,嗔笑:“方才姐姐还说小格格晚上不睡觉就爱白日里睡,晚上一个劲儿地哭,扰得姐姐都睡不好,不如就罚你今儿晚上去哄小格格?”

鄂以筠坐在马上,也不当回事,反正都是随口一提,那她也开始跑火车:“行啊,只要姐姐舍得让小格格跟我回去,今儿晚上别说是襄勤伯府的管事,我亲自照顾小格格,绝对伺候得舒舒服服!”

和敬一边笑一边说道:“你快别逗她了,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哪敢让她照顾。”

话落,身边的书仪忽地驾了马先行一步:“婉姐姐这么可惜,不如姐姐赶紧与额驸也生一个?”

鄂以筠听了书仪的话才醒悟过来,她是为了逃跑,不由得笑出了声,再看话题中心的和婉,原本还是一脸爽利的逗她的样子,这会儿耳朵都已红了。

她憋住笑,快马加鞭往书仪的方向骑去,如此一来,其余的人自然也动了起来。

城郊的树林里常青树丛生,都是生长了数百年甚至千年的古树,穿梭丛林之间,马蹄声阵阵,笑声泠泠。

鄂以筠突然想起,自从和婉成婚,他们几人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肆意地在宫外骑马了,只有每日傍晚会在箭亭练习骑射。

冬日的傍晚来得早些,几人才骑了一会儿,西边已经慢慢地发着金光,晚霞缓缓地爬上天幕。

金灿灿的夕阳照耀在马背上,原先棕红色的马儿,此刻倒也变得耀眼。

阳光刺眼,鄂以筠才偏了视线,继续往前去追正在招呼她的书仪:“筠妹妹!四哥!永琪!你们快点儿啊!”

原来身后还有两个人的吗,鄂以筠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正策马而来的二人,也不知道他们干嘛去了,怎么骑得比她还慢。

赛风驹上,永琪的披风随风而起,又随着他的动作落下,飘荡之间,她恍惚看见了几年前,和她一起在箭亭里学习骑射的人,当年马背上的小小少年,如今独自纵马而来的样子,像极了话本故事里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驾!”她回过神来,用马鞭在马背上抽了一下,身下的马便加快了步子。

“筠妹妹!可别让我俩追上你!”永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鄂以筠下意识地加快了速度,不曾注意到永琪随后接着永珹说下去的那句“不用着急”。

永珹加快了速度,不忘喊着永琪快些,经过鄂以筠身边的时候,特地在她面前放慢了速度,只是这一放不得了。

他的马在经过以筠身边以后才放慢了速度,以筠一时间躲闪不及,没有稳住马的速度与方向,马儿受了惊往一侧偏去。

鄂以筠一声惊呼过后,努力地回应着平日里师傅所教的,在马儿受惊的时候该如何稳住,然而平时理论知识学得再好,这会儿脑袋里啥也没有,她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会儿“劫后余生”以后,要怎么骂永珹,从进宫到今天,这么多年,他在“欠”这条路上策马奔腾,步履不停。

她突然觉得,嫁给谁都不能嫁给他。

身下的马还在往树林里疾驰,她只能先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的手轻轻地抚了抚马背。

身后传来一阵更加急促的马蹄声,下一秒,自己被人拦腰抱起,旋即自己就稳当地站在了草地上。

“别怕。”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让鄂以筠有些梦回当年,“站在这儿等我。”

她怔了几秒,惊觉自己已经从受惊的马背上下来,轻舒了一口气。

“云启!”永琪朝身后喊了声自己随性的小厮,又往受惊的那匹马奔去。

鄂以筠站在原地,腿还有些发软,她看着永琪一路策马,英姿飒爽地去稳住了马,记得三哥鄂澜曾经夸赞永琪“颇善骑射、驯兽”,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他只一会儿便追上了险些失控的马,他甚至不需要从赛风驹上下来,只拉住了那缰绳,大掌轻抚了几下马背,马便渐渐平静下来。

她松了口气,还好,都无大碍。

“上来。”永琪骑了赛风驹回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伸了一只手,没等她开口,就已经把她拉了上来,“坐好。”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云启,叮嘱道:“把筠姑娘的马牵回去。”

马背上的人此刻颇为乖巧,比从公主府来时喋喋不休的样子还要乖巧,也许是真的被吓到了。

永珹经常捉弄她和书仪,书仪倒是习惯了,只是这位至今没有习惯,一时间,永珹亦是百试不厌。

因着以筠受惊,永琪回程寻找和敬等人的速度并不快,这让他有足够的精力来打量一下,鄂以筠身上的配饰。

行进之间,身上的珠串和玉佩碰撞发出脆响,让他不经意地望见了她胸前的一块蝶恋花和田白玉嵌珐琅彩釉压襟。

“太后不是赏你一块荷叶佩吗?怎么不见你带着?”

鄂以筠听他问自己,原先侧坐在马上的她,这会儿偏头看了一眼他腰间的莲花玉佩,短促地哼了一声,笑着说道:“都赞我花容月貌,所以我才不要当绿叶,我要当红花,所以,我更喜欢你的莲花佩。”

永琪无奈一笑:“绿叶衬红花,也得绿叶好看别人才能记住。太后赏赐,你就戴着,没得让太后以为你不喜欢,别每天觊觎我的玉佩。”

鄂以筠轻声“嘁”了一声,声音微如蚊声:“小气鬼。”

永琪宠溺地摇了摇头,没说话,倒是想起来,这些年,她没少惦记自己的这块玉佩,这块玉佩是额娘的陪嫁,从他一出生就戴在了身上。而早在他与鄂以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被她记挂上了。

那是乾隆九年的上元节,皇帝在圆明园宴请百官,身为襄勤伯夫人,喜塔腊氏带上了这个被寄托厚望的孙女,一同入宫赴宴。

永琪见到鄂以筠是在万方安和后的武陵春色,她小小的一个,身后跟着太后公里的太监,两人没说几句话,但他却莫名地觉得这个妹妹颇合眼缘。

两人再会面就是在宫宴上,几个孩子凑在一起玩乐,但快乐总是短暂的,两人还未熟悉,以筠就要出宫。

永琪至今记得,那日她离宫前,偷偷地在他耳边低声地说了句:“你的莲花佩真好看。”

这一别,便足足有一年未曾见面。

后来这几年,她时常惦念自己的这枚玉佩,比起自己的这一枚,她好像完全看不上别的玉佩。

他记得自己记事的时候起,就问过额娘,别的阿哥公主都带平安锁,唯独他,只带着这块玉佩。

外祖祖上擅长玉雕,这块玉佩便是传家之物,看似普通的莲花佩背后,其实雕刻着“春祺夏安,秋绥冬禧”八个小字,并不显眼,却是最平凡的祝福,额娘带着它嫁入皇宫,这些年从未如嘉娘娘那般盛宠,也从未失宠。

永和宫里也从未少过奢靡之物,但这玉佩却在最朴实无华里,饱含着最诚挚的祝福。

“等日后你有了福晋,有了自己的孩子,再把这个玉佩给他们吧。”这是额娘常说的话。

他从前并不放在心上,直到今日才突然想起来这句话。

“你在想什么?”鄂以筠并不敢大幅度地回头,她总觉得侧坐着不稳,本就颇为紧张,身后的人又紧紧地箍着自己,见他难得许久没开口,她也好奇,只能用余光撇了一眼,然后低声问道。

永琪愣了一下,回了神,深吸了口气,没有明说:“没想什么。”

鄂以筠想起他刚才的话,还是回道:“太后那日所赐的东西太多,一下子全穿了戴了,倒让人觉得我没见过世面了,这才缓了缓,你当谁不知道太后所赐都是宝物吗?”

他自然不曾想到这一层,也不知道宫外那些诰命那些福晋们会想这么多,只能囫囵地嗯了一声,转念一想,又开起了她的玩笑:“那倒是我的荣幸了,太后赏赐的第二天,你就穿上了那件斗篷。”

鄂以筠被他的话惊到,猛然回头,瞪了他一眼,完全忘了自己刚刚的恐惧。赛风驹被马背上的人的动作惊到,快步跑了几步。

“别动!不过逗你一下,何必这么大反应。”永琪仍旧把她圈在怀里,一边说话,一边就把赛风驹稳住了。

鄂以筠惊异于他驯马的能力,刚想开口问,就听身后的人说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