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别怕”,给了年幼的她安慰,那时,前世的记忆并不分明,她仍旧更像一个孩子,她尚且不知何为死亡,可却也没由来的害怕。
大封六宫旨意下来,贵妃成了乾隆一朝第一位皇贵妃,愉嫔也成了愉妃。
只是各人命数已定,皇贵妃的旨意是傍晚下来的,但是次日午间,皇贵妃便薨逝了。
丧仪那几日,是他陪在自己的身侧,一如那日慈宁门下,两个年幼的孩子,在那个寒冷刺骨的冬日,手捧着新生的梅花,好似这世间新旧交替,在这紫禁城里彼此温暖。
而那句“别怕”,此时,却与方才千秋亭,那声“当心”,一起又一次回响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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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还不下来?”
马车外传来永琪的声音,鄂以筠这才意识到,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她掀开身后的帘子看了一眼,已经停在了知春园前的角门那儿。
鄂以筠回身看了一眼语芙,嗔怪:“你怎么不提醒我?”
语芙一脸委屈:“姑娘闭着眼睛,奴婢以为您睡下了,奴婢喊了您您也不回,便没敢打扰……”
鄂以筠吃了瘪,她没睡着,她只是闭目养神一心回忆过去,完全两耳不闻别的声。
她轻哼了一声:“下去吧!”
云启和闻声而来的小厮早早地把脚凳放在了马车边上,语芙先一步下了车。
鄂以筠探出身就见永琪站在最前面,朝她伸了手。
她轻笑了一声,把手虚虚地搭在他的手上,下了车,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小厮,说道:“你先进去吧。”
等小厮走远了,她才又看向永琪,扬了扬下巴:“你也算完成了太后的任务了。”
永琪仰头看了眼已经小了许多的雪,说道:“还下着雪,先进去吧。千秋亭里,脚要是崴到了的话,记得叫语芙给你上药。”
以筠愣了愣,千秋亭她虽滑了一下,却也不曾摔倒,脚应该也是没有大碍的,却不想他还记着。
“知道了。”以筠看着已然上马,正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人,想起了什么,朝云启说道:“回去叫人煮碗姜茶。”
她在下面,自然看不见永琪坐在马上,唇角那抹淡淡的笑意。
永琪调转了方向,颇为爽朗地看了一眼鄂以筠,一边纵马,一边说道:“后日是额驸生辰,公主府宴客,后日巳正我会来接你。”
鄂以筠看着扬长而去的人,才想起来今日和婉也曾和她提起过后日便是和硕额驸的生辰,宴请了三两友人小聚的。
“姑娘,进去吧。”语芙出了声,鄂以筠才回过神来,往里头走。
本打算去怡真堂见了额娘就回出云轩休息,却不想水之说额娘在屏山院。
“姑娘,那咱们是回出云轩还是去屏山院?”语芙看着站在怡真堂外未曾决定去哪儿的人,一时也是踟蹰不前。
鄂以筠犹豫了一会儿,总觉得祖母提前回府又与额娘在一处,这里头大有文章。
她往出云轩的方向走了一会儿,才说道:“去屏山院,和平蝶说一声,若有人来寻,便说我累了在休息。”
“是。”
——
屏山院外,鄂以筠才到穿堂,便有听蓉已经迎了上来:“二姑娘来了,三太太正在里头陪老太太说话呢。”
鄂以筠礼貌一笑,心说,我当然知道,还要你说。
“那我便不打扰额娘与祖母说话,免得额娘又训我,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鄂以筠一路笑着一路小声说话,并不打算让里头的人知道自己来了,她有模有样地学着额娘平日里训斥自己的样子,惹得听蓉也发笑,“听蓉姐姐可别笑我了,我这来都来了,不如姐姐赏我去一旁暖阁喝杯茶?”
听蓉听着她这左一口姐姐右一口姐姐的,一边带了人往正殿边上的套间暖阁里去,一边低声说道:“姑娘快别一口一个姐姐的了,叫老太太和太太听了,又要说姑娘不懂规矩了。”
鄂以筠嘿嘿笑了两声,接过听蓉端来的茶点,说道:“横竖她们也没听见。”
听蓉把茶点和茶水放在小几上,退在一旁:“怕老太太见不到奴婢又要找,奴婢就先过去了。”
鄂以筠点了点头,看着听蓉远去的身影,忙让语芙站在门口把风,一边自己又猫在了墙角,努力去听隔壁额娘和祖母都在说些什么。
“筠儿今年就要及笄了,额娘今日入宫,可有和太后娘娘提起把筠儿接回府的意思?”是额娘的声音,“筠儿如今年岁渐长,宫中两位阿哥又都是差不多年岁的,这般日日相处下来,只怕……”
鄂以筠不敢出声,生怕错漏了祖母的一点点声音。
“提了,太后还是和从前一样,并不愿意筠姑娘出宫。今日裕贵太妃也在,我听着太妃与太后说话,只怕是要把筠儿指婚给哪位阿哥的意思,所以才想着把筠儿留在宫里。”
祖母的声音隔着墙,传入鄂以筠的耳中,她蹙紧了眉,继续听下去。
“可这到底没有定数,若是像当年大姑娘那样,那可如何是好?筠儿比大姑娘还小了四五岁呢!”额娘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鄂以筠听明白额娘的话,心里也有些揪着。
祖母出言宽慰:“也许不会,皇上身边不缺宠妃,倒是四阿哥和五阿哥都快到了成婚的年纪……”
鄂以筠轻叹了口气,没再听下去,带了语芙出了屏山院,恰好碰上听蓉:“二姑娘怎么走了?”
“额娘与祖母相谈甚欢,我便不去打扰了,不必告诉祖母我来过。”鄂以筠微微一笑,出了屏山院。
回到出云轩时,平蝶已经整理好了床榻,殿内的炭火也已生好。
“姑娘坐着歇会儿吧,今儿晚饭可要去怡真堂用?”平蝶问道。
鄂以筠摇了摇头,径直走去寝殿,一边说道:“若是额娘问起来,便说今日在宫里累了,我先歇下了。至于晚饭,也不必麻烦前头厨房,咱们自己这儿的小厨房里,叫人随便做一些便好了。”
平蝶与语芙二人在她身后对望一眼,谁也说不准她这突如其来的沮丧是为了什么。
“语芙今日跟着我进宫忙了一天也累了,也去歇会儿,平蝶随我进来沐浴。”鄂以筠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拆发髻。
浴池里,已经有小丫鬟放好了新鲜的玫瑰花瓣倒了玫瑰汁子,鄂以筠静静地躺在浴池里,平蝶轻柔地替她洗着一头乌黑的长发。
她闭着眼睛,安静地享受这一份短暂的宁静,耳边却不自觉地又响起今日偷听到的那些对话。
她跟在太后身边读书学习礼仪,已经快八年了,就像今天额娘说的那样,她是日日和两位阿哥相处的。
正所谓,青梅竹马。
原本,慧贤皇贵妃丧仪过后,宫里便开始张罗着四阿哥五阿哥开蒙的事,在给皇子找伴读,恰逢书仪也适龄,故此,太后向祖母提了,让鄂以筠进宫的事。
但那会儿,她才刚过五周岁,年纪太小,祖母婉言谢绝。
可无论是太后还是祖母,谁都没有想到,不过冬去春来,襄勤伯府的变故,加速了鄂以筠入宫的进程。
襄勤伯鄂尔泰在冬春之际染了风寒,突发急症,于四月病逝。
家中男丁丁忧在家,老太太卧病在床数月。太后挂念鄂以筠,在鄂尔泰丧仪过后,将人接入宫中教养。
与她一同入宫的,还有二伯父鄂实之子鄂澜,只比她大一岁,因慧贤皇贵妃与愉妃交好,临终前,特地叮嘱要外甥入宫伴读。
自此,鄂以筠住进了春禧殿后院。
尚书房按说是皇子们才能读书的地儿,可太后尚文,虽也主张“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她始终认为,皇室贵族的女儿也得腹中有点墨水才能成大事,管好后院。
因而每日上午,她和书仪一起去尚书房,午后便留在延庆殿由太后亲自挑选的嬷嬷带着二人学习礼仪、女红等等女儿家的玩意儿,傍晚,便又和几个男孩子一起,去箭亭练习骑射,那是满人必会的东西。
这几年,鄂澜每日都会回府,可她不同,只有每月初一十五和节气上,太后才会让她回府,余下的时候,她大多都是在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