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买米

三月三日天气新,水边多丽人。

唐心这日出宫了。满城春色,杨柳青青。人们换上轻薄春衫,相携踏青。

她起得早,只带了两辆马车,极为低调。曲江池边游玩的人很多,好在她们轻装简行,没有被堵在路上。

唐心吃着葡萄,时不时和侍女闲聊几句,她要蒹葭打起车帘,笑道:“今日这般热闹,想来哥哥的子衿宴办的不错。”

两日前,大历的科举揭榜了。殿试之前,皇家子弟可以召开这子衿宴,邀请所有上榜者,招揽才子。

这次的子衿宴由太子唐易主持,他便没来送唐心。

话音刚落,就听到阵阵马蹄声,唐心看向窗外,就看到了马上的男子。

他穿着白绸做的常服,十分清贵。一双桃花眼,风流仰月唇,看人总带几分笑意。

这多情的公子哥正是唐易。看向她,眸子里的笑意更盛。

唐心刚剥了葡萄的手都没擦,下了马车,白裙扬起,面色欢喜,嗔怪道:“哥,你怎么不去忙宴席,还跑我这了?”

唐易下马,天生风流的眉眼此刻更添温柔,笑道:“还不是怕哪只小猫偷偷哭鼻子。为兄特意抽身来,给她拿点好吃的,事先哄着呢。”

唐心的心像泡在温水里,带着酸涩地暖意。唐易虽然和她上世的兄长相貌不同,对她的爱护之心却是一样的。

对她这么好的哥哥,她定然会阻止赵太后和沈青珂的阴谋,护他一世周全。

唐心接过东西,唐易揉了揉她的头。二人说了会体己话,才不舍的分别。

此时,不远处的人群里突然喧闹起来。街角有人大声嚷嚷,似乎在闹事。

这里离子衿宴可不远。唐心的目光一冷,对侍卫开口:“何人如此大胆,你们随我去看看。”

唐心一行人走了过去。便看到个排满长队的米店,在此等候的人皆穿着破旧,面有菜色。这在曲江池边可不常见。

“掌柜的,虽然你家米价确实便宜。可也不能这么欺骗我们!”

说话的是个少女,面容清瘦,性子却泼辣。她正扯着店小二的衣角。

店小二满脸不耐,翻着白眼,“你们这帮人得了便宜几倍的米,还想挑三拣四啊?”

少女怒极,松开小二,掀开店门口的米袋,便将里面的米倒了出来。

她嚷嚷开来,“这米放了几年了?里头还有老鼠屎和石头,你给谁吃呢!你们粮店便是这么欺辱我们穷人的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排队的人都闹起来,“我们要换米!”

唐心觉得这少女给她一股熟悉感,她仔细一瞧。单眼皮,薄嘴唇,瘦削的脸上还有些斑点。

好家伙,这不就是那沈青珂的青梅嘛?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女子叫春花,原本是沈家大郎沈青朗的童养媳。可没想到沈青朗出了意外死了,她便赖上了沈青珂。

春花惯会作态,在沈青珂面前作出辛苦持家,任劳任怨的样子。让沈家对她抱有愧疚,沈青珂对她十分尊敬。

沈青珂为人古板,视春花为沈家的恩人。这春花暗地里时常挑衅咒骂唐心,表面上却作出被她欺负的样子。

唐心回忆起她苦着脸,眯起小眼睛,挤着眼泪,掐着嗓子对沈青珂哭诉的样子。感到一阵恶寒。

西子捧心,美人垂泪。春花如此模仿,是不是就叫那啥效颦?

沈青珂对这女子言听计从,对她和赵素素这样的美女熟视无睹。难道因为他其实好这口啊?

可惜这春花实在福薄。在突发山洪时,她原本跑远了,为了银钱又跑回家,与沈青珂的父母一同葬身于此。

是的。其实春花在听到山动时,便跑走了。她根本没管沈青珂体弱的双亲。那时唐心刚好耍性子,拘住了沈青珂。

沈青珂那日心头不安,想回家一趟。那天刚好是唐心生辰,她磨了很久,又给了许多金银,才让沈青珂答应陪她过。

看着男子清冷的神色,她一时意气,解了衣裙,柔白的双臂如藤般缠着他,热烈地吻向他的唇。

红烛燃至天明,融化的蜡如同热泪。花房初开,雨露深重,被翻红浪。沈青珂最终留了下来。

从此这件事成了两人的死结。

唐心思索间,粮店前已经闹开了。春花被小二推搡在地,扯着嗓子嚎叫起来。众人愤怒间互相推搡。

几个泼皮无赖竟然趁乱抢了米袋。这怂恿了不少人,纷纷哄抢开来,一时间场面大乱。

唐心盯着春花,直觉告诉她必然会出事。前世她离宫时带了几辆马车,被堵在路上半天,根本没有遇到春花。

她安排秋渠去给太子报信,留下侍卫控制场面。前世的她一定错过了某些重要的事。

粮店伙计追逐抢了银钱的人时,惊了一户官家的马车。那马突然发狂,挣脱了绳子,直直地冲向人群。

春花被吓的不敢动弹,一个男子突然冲出来扑在她身上,将她护在身下。

眼看重重的马蹄就要落下,唐心的侍卫适时出手,当街出剑。马痛苦地嘶鸣一声,轰然倒地。

抱着春花的男子抬头,脸色惨白,几滴马血飞溅在他脸上。他长得文雅秀气,眉宇间还有几分熟悉。

唐心的目光在他脸上定住。灰色衣袍,长的有点像,又对春花情深义重。应该是他。

虽然这男子不丑,却远远比不上那人的光华。不是吧,沈青珂怎么还变丑了点?

这倒是让唐心松了口气。要知道天道偏心,给了沈青珂绝好的皮囊。这可是他的一大杀器,不然谁爱贴冷屁股啊!

呸呸呸!她啐了自己一口。她才没贴谁的屁股啊,不要对号入座。

“沈青珂”扶起春花,春花给他擦拭着脸庞,两人看着倒有几分郎情妾意。

唐心只觉得有点辣眼睛。沈大郎也不知道多久死的,春花对这小叔子也真是不知道避嫌啊!

今日是太子招揽人才的子衿宴,幸好没出什么大事。不然可要连累他不轻。

她瞧见庆丰粮店的老板正在抹眼泪,一脸痛不欲生。一时无语,她从众人口中得知。这粮店出售陈米很久了,一来清空仓库,二来也算造福穷人。

这陈米自然不如新米好,却也能吃。毕竟只要不是霉米,也吃不死人。都城里许多人都来这买米。

春花是第一个公然喊不满的人。其实吧,你大可以加钱去买新米的啊。

也不知道店家糟了这无妄之灾,是不是再也不开这桩生意了。唐心要蒹葭拿了大包银钱,偷偷拿给老板。

她钱多,水月庵里也没开销。便当做个好事了,而且用的是太子的名义,也能帮哥哥攒点好感。

眼看那两人还在腻歪,丝毫没有向救命恩人道谢的意思。唐心有点脸黑,一时间有点意兴阑珊。

系统给她的任务是改写结局就行吧?那她也没必要亲自上对吧?沈青珂虽然可恶,但是她还是对他那张脸有感觉点啊......

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喜欢犯贱。

唐心胡思乱想间踏上马凳,正准备回马车。一道清冷磁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姑娘留步。”

这骚气撩人的声线世间少有,唐心心头一震,脚下一软。

不是...吧?

蒹葭扶着她,让她没摔落马车。她僵硬地回头,瞳孔一阵紧缩。

那是个绝色少年。春日温柔,微风软糯,却晃花了她的眼,乱了她的心。

他才十五六岁,身量颇高,穿着棉布做的青衣,发色如墨。他的眼亮如星子,眉如远山,让人想到江南的杏花微雨时。

他长得像沈青珂,却又不完全是。总之唐心又看呆了去。

积石如玉,郎独艳绝。这玉面郎君轻笑一声,如琴音般悦耳,“在下沈青珂,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一看到这张脸,她自然知道就是沈青珂。唐心的脸一热,内心还在持续尖叫。这是作弊!还有没有天理啊!

知道她看厌了冰山男,就给她送个温柔小郎君来,是看不起她老阿姨嘛!

可待看清了那双眼,温和冷静,如同古井深邃无波。唐心顿时感觉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冻到脚。

她的心彻底冷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果然闻到此人身上的似莲冷香。

身有佛香,还是那个无情义的沈青珂。

唐心克制住不再看他,冷冷开口:“皇城不是乡间,劳烦管好你的家人。”

说罢,她没等沈青珂回话,便上了马车。

少年抬头,有些许错愕。“好......好的。”

车帘重重落下,布料翻飞间,他只看到女孩尖尖的下颌,抿着的饱满红唇。

如同霜雪般清冽傲然。

这还是沈青珂初次有如此遭遇,而且方才这女孩还同别人一样眼中痴迷,转眼便冷了脸。

毕竟她救下了自己的兄嫂。这女孩一句话也不多说。他无从知晓她身份,只能记下她的模样,又拘了一礼便告辞,去寻他的家人了。

马车内,唐心的脸色很差。一则羞恼自己的失态,二则她反应过来,方才护着春花的是沈青朗。如果没有她出手,那沈青朗不死也得半残。

这让人不得不多想。如果有人死于马蹄之下,太子的手下必然来处理现场。难道前世的沈青朗便是死在这?

她又想到春花微跛的脚,沈青珂对太子使的毒计,更确认了几分。恐怕他便是把这账算到了太子身上!

沈家穷困,春花不是第一次来庆丰粮店买米,却挑在今日带头闹事。唐心蹙眉,内心一寒。

恐怕这春花并不是她以为的无知村女,而是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