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上天垂怜

从王府正堂往府门外走的这条路,柔蓝和群青一直跟在容清棠身后。

还未行至门口,容清棠便温声和群青说:“方才那小厮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群青拱手应道:“是。”

旁人再怎么骂他是贱骨头,他也只会听主子的吩咐。主子不许他们自轻自贱,他们便不会。

柔蓝在一旁听着,只觉得自家姑娘这么好,果然还是王府配不上她。

三人走过最后一条长廊,便看见绿沈正在府门口着急地朝里张望。

“终于出来了!”绿沈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你们被拦住了,再不出来,我都想打进去!”

他早就想揍那个劳什子二少爷了!整天冷冰冰的,还对姑娘不好,绿沈忍他很久了。

容清棠踏出府门,笑着道:“看来你哥让你等在门口是对的。”

“为何?”

绿沈看了看群青此时的状态,立马道:“真动手了?!”

“怎么不带我呢!”他错失了一次出气的好机会!

柔蓝拍了拍他的肩,“因为带你的话事情就收不了场了。”

绿沈一旦动手便会用尽全力往重了去,不计后果。

方才群青下手虽也不算轻,但都是巧劲,疼归疼,却不会真伤了谢闻锦的根本。只是把胳膊正回去的时候他会再吃些苦头。

即便谢闻锦要揪着这件事不放,后果也在容清棠可以解决的范围内。

府门外,细如银针的雨丝徐徐斜下,不多时便让长街笼上了一层雨雾。

容清棠记得前世今日一直是晴天。

或许除了她的死而复生之外,还有些别的变化?

此时站在带了些凉意的雨幕前,容清棠觉得心旷神怡,方才的厌烦感也散了个干净。

“今日先在酒楼住一晚,明日带你们去云山寺吃斋菜,说不定方丈还会把他珍藏的茶叶拿出来给我们尝尝。”

容清棠轻松道。

听出自家姑娘这会儿心情很好,柔蓝也打趣道:“分明是姑娘自己想吃应季的斋菜,还说是带我们去的。”

绿沈也接话道:“就是,姑娘怕被人说馋嘴,总拿我们当借口。”

容清棠也不否认,眼带笑意朝马车走去。柔蓝适时撑着伞跟在一旁。

“说不过你们,明日得让方丈替我教训你们才行。”

“姑娘饶了我们吧,”柔蓝故作讨饶状,“也不知道是不是你送方丈的那些茶格外解渴,方丈每回给我们讲经时都跟不会累似的,我可坐不住。”

容清棠坐上马车,在她耳畔揶揄道:“那你怎么每回都乖乖坐在群青身边把经听完?”

柔蓝的脸倏地羞得通红,下意识去看马车外的群青,见他似乎没听见,才小声道:“姑娘又笑话我……”

容清棠适时换了话题,没再逗她。

群青赶着马车,几人说说笑笑地从安王府门前离开。

不远处,有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一直凝望着马车的方向。

直到他们消失在连绵细雨里,卫时舟才终于肩头一颤,回过神来。

春雨的凉意攀上他的骨骼。

身上没有一丝伤口,但卫时舟仍感觉到了那阵熟悉的,白骨离肉般的疼痛。

这足以让他确定——

眼前并非又一场注定会消散的梦。

本该与世长辞的他竟又回到了她离开之前。

上天何其眷顾。

容清棠还在时,卫时舟一直命人暗中注意着容清棠那边的动向,却从不许人靠得太近打扰到她,只需知道她是喜是忧便好。

但她成婚后,那边传回的消息总是“无喜无忧,平静如水”这八个字。

卫时舟知道,这八个字意味着她在安王府里过得不好。

因为他曾见过她那般明媚鲜活的笑容。

但即便是在梦里,卫时舟也从未见过容清棠像方才那样淡然柔和地笑过。

像是灼日坠入无边无际的深海,耀眼的光芒被温柔包裹。

低眉敛目间,还是美得让人心动不已。

卫时舟不知为何这回发生了诸多变化,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格外强烈——

他不能再失去她一次。

即便他其实还从未拥有过她。

这场雨下至深夜仍未停歇。

容清棠倚在酒楼客房的窗边,遥望着夜色中只余下模糊轮廓的那座远山。

今日骤然重生后又经历了许多,她终于能静下心来梳理脑海中纷乱的思绪。

若无意外,几日后的那场雨过去,那座山上会有一处风景极佳的地方立着她的墓碑。

碑上是那个她本不认识的人亲手刻下的一行文字——

此处长眠着一个喜青山万里与云天五彩的人。

但带着前世记忆的容清棠成了那个意外。

容清棠不知道那位已登九五的人为何会为她修墓立碑,更不知他为何能一字不差地写下她想要的墓志铭。

但她想,他应是个很好的人,也会是个称职的皇帝,就像她父亲曾说过的那样。

新帝即位还不到一年,便用铁血手腕镇压了西南的叛乱,还让安王等将军终于在粮草无忧的条件下结束了北边的战争。

如今新帝一面改革吏治,一面筹划在东南沿海修建海商码头,很是宵旰忧勤。

在容清棠的记忆里,他们不曾见过。而那句墓志铭,容清棠思来想去,也只记得自己曾和父亲说过。

父亲年轻时以罪臣之身被罢官后,便带着容清棠四处游历。但每年他都会回京几次,消失几天。

容清棠也是后来才慢慢知道,父亲消失的那几日都待在东宫里。几月前,也是新帝替父亲平反,洗清了他的罪名。

父亲曾说,群青和绿沈他们都是他抚养长大的孩子,不是徒弟。他这一生只教过一个学生,无论资质还是品行,都是世间仅有。

容清棠猜测,或许是因为父亲,前世新帝才会对惨死的她也有所怜悯。

只是这一世她会护好自己,应当不会再有机会认识那个人了。

其实前世的所谓认识,也只是仅剩一缕残念的她看着他替自己修墓立碑,再于闲时在她墓边安静地待一会儿,只字不言。

神思逐渐松弛下来,容清棠转身回到床榻上歇息。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客房内。

卫时舟长身玉立,也沉默地望着远处那座可以俯瞰长安城的高山。

前世的他勤于政事,殚精竭虑地做老师曾教他的仁德明君,只有两件事违背了礼制,引得言官们屡屡进言。

其一,是他终生空置后宫,不曾有过任何嫔妃与子嗣,最后传位于宗室旁支。

其二,是他在死前要求不入皇陵,而是在容清棠的墓边修建了一模一样的坟冢,碑上是他自己提前刻下的八个字——

吾心悦她,徒有遗憾。

怕扰了她,卫时舟从未在她的墓边吐露过自己的心意。

死后长眠在她身旁,是他第一次僭越。

如今只一墙之隔。

在没有她的人生里踽踽独行,走到尽头又回到此时。他都快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离她这么近过了。

而明日,他会走到她身边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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