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南城的冬夜,月影清亮,钟晓音来到老地方的码头时,意料之中地看到画舫上那对高悬的红灯笼,以及船头那张雅致的雕花檀木椅上,悠闲斜坐抬头望天的男人。

安誉船头的办公桌上,与照片之中一模一样,摆放着钟晓音那两套获奖的原创服饰,以及那根她遗失在画舫上的簪子。

“安!小!誉!”

她站在码头上遥遥地招手。

轻快地跑上码头,登上甲板,她站在他的办公桌前,还笑盈盈地礼貌鞠了一躬:

“谢谢小安总购买我的作品,承蒙错爱!受宠若惊!诚惶诚恐!愧不敢当!那个……也谢谢您还记得我的簪子,我一定好好收起来!”

“我可没打算还给你。”

安誉挑了挑那双一泓朗月般的眉宇,微微歪着头,看着眼前的女人。

钟晓音怔住了,簪子不打算还她的话,还带过来干嘛?钓鱼吗?

不过她心念飞快一转,眼中的清甜笑意更加明媚了,比起她这两套服装来,簪子的造价不值一提。

“没关系没关系,簪子不还给我也成,就当是赠品送给小安总了,纯手工制作,全世界独一份,买一赠一,不,买二赠一……”

“怎么不把你自己也赠了呢……”

他冷着脸吐槽。

嗯?把她自己……打包赠了?

那可不行!她连连摇头,她还得继续做设计,卖给眼前这位提款机呢!她刚才来的路上,已经拟好了一大篇话术,她是来跟安誉谈合作的,想让她上套,门都没有!

她在船头安誉那张檀木桌前的美人靠坐下,她准备好好跟小安总谈一笔生意。

画饼她还是十分在行的,既然拼不过堂弟,那就拼梦想呗!

她虽然不做批量生产,但她有源源不断的设计灵感,能为他提供每一部古装剧的男女主造型。

“小安总,我可以承包你将来投资的影视作品,每一位主演的服装设计,帮你打造独属于安然集团的原创古装品牌。”

“你可以借此成为古装影视市场的龙头!将来任何一家影视公司拍古装戏,都得从你安然集团,购买独一无二的服装版权,否则他们的服化道就差了好几个档次!”

“你还可以垄断整个古装剧市场,甚至可以把整个南城影视基地买下来!”

“而我呢,可以给你提供源源不断的新设计。我们双剑合璧,扩大商业版图,横扫整个古装服化道市场!”

“我从高中起,直到大学一直在帝都读书,我还打算回去开几家钟小楼的分店,到时候送你一家。”

“不,我要是赚了钱,我把整个帝都买下来送你!”

安誉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认真画饼,画得天花乱坠的女人,眉目间闪过一丝想忍,却没能忍住的笑意:

“你要是不说最后一句话,我还真就信了。”

得,吹牛吹大了,钟晓音叹着气撇了撇嘴。人总要有梦想,万一实现了呢?

买下南城影视基地,在帝都开几家分店这种事,虽然做不到,但想想总没错嘛!

只是此刻的她还不知道,未来她真的成为了南城影视基地的老板娘,并且在帝都拥有了好几家分店,她的国风服装设计,登上了世界的时尚舞台,享誉全球。

此刻看着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美男脸,却一点也不好忽悠的安小誉同学,她决定先收一收,当下指着桌上她这两套获奖的服装,转换了话题:

“这两套衣服,听说你要用在新投的两部作品里,演员定了吗?我可以再为她们量身定做几套。”

“还没定,不过,钟老板不介意的话,可以帮我先试试。”

“我?”

钟晓音微微诧异,在这条属于他的船上换衣服,这不好吧?这跟去他的酒店,有什么区别?!

然而这一次安誉的目光里,没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钟晓音深吸了口气,抓住檀木桌的托盘上,那套品月色水墨襦裙汉服,仿佛下了什么极大决心似的,走进了画舫的后舱。

尽管已经来安誉这条画舫好几次了,但这是她第一次走进船舱。这里是一间起居室,一张颇具现代风格的普通铁艺单人床,一张可调节升降电脑桌,一把意大利小牛皮旋转椅,以及一个篮球、一套棒球杆和手套,与外面船头上标配的那套檀木桌椅截然不同,简约至极。

她甚至怀疑安誉来南城连酒店都不住,天天就住这船上。

浅暖色的灯影下,隔过那古朴的窗棂,她看到外面船头上,安誉的身影依然坐在檀木桌前,背对着船舱,一动不动。

她将外套扣子缓缓地解下。

船舱里没有衣帽架,她只好将自己的外衣折叠起来,放在床尾,而后将托盘里的那套品月色水墨襦裙汉服,熟练地穿戴好。

今晚从文化节的场馆回来时,她的首饰盒与化妆箱,已经让赵珊珊带回钟小楼了,因而此刻她没有梳头发的装备,便对着那暖黄色落地灯的光影,将齐肩的长发简单地挽起,别了个深色的夹子。

灯影下,是船头男人端坐的背影,安静而如这水天一色般的清冷。

她穿着汉服回到船头,在安誉的面前缓缓站定。她是化妆师、是造型师、是服装设计师、是模特……她是全能的钟晓音,是此时此刻的南城月夜下,画舫上的美人。

安誉的目光缓缓落在她身上,没说话,而是拿起那只她遗落的簪子,轻轻地插在她的发髻。

谁都没有开口,这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仿佛这湖心月色的沁凉空气,一瞬间凝固了般,一如他为她戴发簪的动作,轻柔而小心。

今晚她是汉服佳丽,是旗袍美人,是这水乡古镇之上,最动人的一抹月色。

她将一套汉服和另一套旗袍都试过了,在安誉那专属的私人铁床边换衣服时,她甚至有种异样的不真实感,尽管船头背对着她的男人,十分绅士地没有动,也没有回头。

但却像是有一种说不清的浪漫情愫,悄无声息地在这湖光水色间蔓延开来。

她在心里提醒自己,她是来谈生意的,即便抛开谈生意,她也是来泡资方的,可千万不能被套路了。

于是她穿着第二套晚清样式的宝蓝缎绣提花旗袍,戴着旗头,踩着花盆底,坐在那与这古色古香画舫格格不入的笔记本电脑前,再一次化身社交悍匪,跟小安总大侃特侃了一晚上的生意。

她从十几岁起,就对传统服饰感兴趣了,会自己画普通的汉服图样,会手工制作简单的发簪头饰。只不过那时她父母忙于生意,把她寄养在镇上的大姑家,小地方的同学伙伴们,除了学习和劳动外,没什么爱好,反而觉得闲来无事在纸上涂涂画画的她,看起来有毛病。

那时跟她姑家大表哥还没结婚的表嫂,亲手给她缝制了一套汉服,她喜欢得不得了,每逢周末必然美美地穿着外出,即便被大街上的人当做精神病,也不怎么在意。

当然,为此她表嫂还被她大姑数落了一顿,说给小孩子穿这种衣服太过招摇,又不方便干活。

全家人都觉得她不正常,只有她年长了十岁有余的大表哥,说她穿起汉服来,格外好看。

后来她大学读了设计专业,学习传统文化、服装造型设计与传统工艺,毕业后也与大部分应届生一样,在大城市打了两年工,之后便到南城,开了钟小楼这么一家原创古装工作室。

如今她能够设计出各种各样精美的古装服饰,可年少时她嫂子为她缝制的那套汉服,她依然完好无损的保留着。

这些是她热爱的东西,尽管只是年少时的梦想。

后来在生活的浪潮里浮浮沉沉,她还有理想,还有愿望,但生活所迫,她现在只是一个生意人。

她跟安誉翻手谈梦想,覆手谈生意,顾目流盼,笑靥如花。

当晚,她从安誉的船上离开时,已是深夜了,她没来得及换回自己原本的那套衣服,而是匆匆将衣服塞进随身挎包,穿着那套旗袍,就从画舫上下来了。

“我送你。”

安誉的声音冷冷清清地从身后响起。

“不用啦。”

她笑盈盈地跑上码头,还不忘回头向安小誉同学挥了挥手。她今天心情格外好,安誉可是她的财神爷,今天开幕式不仅买了她两套作品,还有望跟她达成长期的合作,她怎么能麻烦人家再送她回家呢!

从游船码头到钟小楼这条路,她已经走得很熟了。

不过她这念头只持续了十几分钟,从沿湖小路转了两条街时,她就意识到自己实在是有点飘了。

因为此刻她实在是走不动了。

出来时她放飞自我地没换衣服,此刻戴着旗头不说,还踩着花盆底,走了一大段路,脚踝就开始酸痛了。

这个时间已经没有了公交地铁,路段也不好打车,她有心将包里的鞋子拿出来换上,但她今天参加开幕式颁奖,特意穿了双平日里不常穿的细高跟鞋,走起路来还不如这花盆底呢!

此刻她踩着花盆底,一瘸一拐地走在这南城午夜寂静的街道。她后悔了,刚才应该让安誉送她的。

身后,那辆黑色的宾利缓缓停下。

“上车。”

车窗开处,是安誉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映着初冬时节的月夜,显得格外迷人。

她站在车前端详了一会,而后笑着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谢谢你啊,安誉。”

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越来越少地叫他小安总了。

安誉一言不发地启动了车。

此刻她穿着旗袍戴着旗头,坐在这辆南城独一无二的豪车里,暗暗地想,得亏半夜三更这条街上没什么人,否则让人看见了,得说小安总今儿又换了个新的女明星带上车,还是个刚拍完清宫戏的。

昏黄的尾灯渐渐隐没在午夜的月色里,她今天在文化节开幕式上给人做妆发,又参加颁奖典礼,还跟安誉侃了一个晚上,实在是累了,这会儿坐在宾利的副驾,摘了旗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南城的夜晚透着江南小镇的人间烟火气,让她觉得格外安暖。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到钟小楼的,只记得醒来时,宾利停在她的店门口,而安誉则坐在身边翻阅着一叠工作文件,像是看了有一会了。

好心地没有叫醒她。

此刻见她醒来,小安总头也不抬地说了句:

“明天下午四点来我公司,签服装造型订制合同。”

言罢,还递给她一张名片,这次是真的带着小安总的大名,以及安然集团在南城分公司地址的名片,不是酒店的宣传卡片。

“还有……”

安誉顿了顿,扭头看向她虽然摘了旗头,却依旧明媚如画的清丽眼眸,片刻之后,说了句:

“今天很好看。”

钟晓音愣了愣,安誉夸她好看了?传闻中一向手段严苛、雷厉风行、从不夸人,甚至是有些吹毛求疵,怼人不打草稿的小安总,居然夸她好看?!

她甜甜地笑着接过名片,没有道谢,而是与以往不同地道了声晚安,而后抱着旗头从容下车。

作者有话要说:小安总:她给我画了张饼,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平安夜快乐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