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山雨欲来

永康三十一年四月,春归大地,百花齐放。

百姓们忙完了春耕,便开始筹备儿女们的婚嫁之事。

大家心知肚明,当今这位皇帝怕是命不久矣。

头脑精明的人家决定提前让小儿女们成婚,好避开可能会有的一年国丧,免得耽搁了。

龙椅上坐的是谁,左右与他们这些小民没有关系,眼下卧病在床的这位,执政多年来,更是喜怒无常,多征杂税,该去就去吧。

只要接下来上位的那个,不比这个差就行。

相比百姓的简单纯粹,金陵城中,权贵阶级却是人心浮动。

尤其是当远在他乡的皇室旁系,都被秘密召回金陵之后。

说是秘密,寻常人自然不得而知。

可是对于密切关注皇城,尤其是宣政殿里所有风吹草动的世族而言,这只是一则消息。

区别只是有些人手眼通天知道的多,这些密令都发到了哪些旁系手中、他们何时从封地启程、何时抵达金陵城、何时被宣召入宫,都逃不过这些人的耳目;

有些知道的少,可这也不妨碍他们辨明了风向,及时做出稳妥的应对之法;

有的称病在家,避开朝堂风波;

有的虽一心只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安生日子,却也免不了和小民一般,为已定亲的子女决定婚期。

还有的,自是有旁的谋划。

这些动作导致有些消息,便一传十、十传百地透露出去,金陵城中,再一次风声鹤唳。

也就是在此时,更确切地说,是四月十七日,张家突然寻得一位得道高僧,据说在他的救治下,圣上已然清醒。

且每日清醒的时辰越来越长,说话也渐渐流利。

想来再休养十天半月,就能重回朝堂,重掌朝政。

这消息一出,许多人都停下了动作,又开始观望。

张皇后为了庆祝此事,打算举办一场百花宴,正好请这位高僧参与,为大家讲经论道,也为大越祈福。

她给众多官宦家的女眷下了帖子,都是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

往年也常有类似的宫宴,况且今年还多了位据说能知过去未来的得道高僧,众女眷们又激动又期待地答应了。

虔诚的老夫人念着佛号,问奉旨传信的内侍:“可否带上我家小孙子同去?若能得高僧一些点拨,该是大有裨益的!”

内侍正犹豫的时候,他身边同来的小内侍笑着道:“可以的,孤胜禅师说过,命中注定他该来大越一回,却也只来一回,为有缘人指点迷津,祈福求恩,皇后娘娘这才请大家同去。若老夫人有心,只管将小公子一并带去。”

老夫人一听,喜上眉梢。“好,好极了,多谢小公公了。”

说罢,还命身边丫鬟送上丰厚的赏银。

两名内侍笑着接过,又说了几句讨喜的场面话,才告辞离去。

出得门来,原先犹豫的小内侍踌躇着问后来自作主张的那个:“娘娘可没说让他们带上孩子一起,你这样贸贸然代娘娘答应了,万一出了事,后果谁来负责?”

回话的小内侍生得唇红齿白,很是貌美,闻言便冷淡地回道:“这就是为何蒋姑姑让你一切事都唯我马首是瞻的原因了。因为你为人死板,不懂变通。放心吧,便是蒋姑姑知道了,也只会夸我做得极对。你若不信,回去后大可将此事告诉蒋姑姑,看她如何反应。”

问话的那个一脸狐疑。

他刚来荣宁殿当差不久,从未见过眼前这人,也不知他是何来路。

但既然是蒋姑姑亲自领来的,说明与蒋姑姑关系匪浅。

蒋姑姑可是跟了娘娘多年的老人了,在宫里头面子大得很,与她有关系的人,他这样一个小小内侍,可得罪不起。

到了后面几家,若当家主母问起,可否带孩子同去,唇红齿白的小内侍便都一口应下;若那人不问,他便也不提。

让另一个小内侍心中越发困惑。

等办完差,他们打道回宫,与蒋姑姑回禀的时候,他被先一步打发了出去。

因心中着实好奇,他便故意放缓脚步。

只听身后的貌美小内侍回答:“尚书省左仆射家的老夫人,宋国公夫人,还有吏部尚书家的夫人都想带上她们的小孙子一并来听禅师讲经,我代娘娘同意了。”

蒋姑姑似乎眼睛一亮:“是啊,只带女眷来有什么用,要我说,就得让他们把家中稚子一并带来才好。”

“可指明让所有妇孺一并进宫,恐怕目标太过明显,若引起他们的警觉,便得不偿失了。”小内侍轻声解释:“还是让她们自行散布这些意思吧。只消到了那日,姑姑下令,多设几个座位,并让宫门守卫高抬贵手,给他们放行就是。”

蒋姑姑冷静了下来,顺着她的话,很快明白了过来。

不由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说的很是。”

有些事,旁人说来,这些人是不会信的。可要是点到为止,留下些许余地,任由她们彼此说服,她们反而会深信不疑。

这是深宅夫人们的死穴,更是自诩聪明人的软肋。

小内侍虽然都听见了,却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脚步再慢,也有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也只好庆幸自己没有和那家伙反着来,毕竟看这情形,他确实与蒋姑姑关系匪浅,而且蒋姑姑也很赞同他这样回答一众夫人。

到了殿外,忽见一人悠悠而来,身着深绿朝服,气质出尘,面如冠玉。

他认得这人,连忙行礼:“周议郎安。”

周文冲他温和一笑,点了点头,这才继续前行。

小内侍目送他挺拔如松的身影远去,面露憧憬。

怪不得能让五公主痴迷不已,也让皇后娘娘另眼相待。

不仅人长得好,对他们这样的仆从也彬彬有礼,真是位名副其实的如玉君子。

而且当官不过四个月,就凭一己之力,拉了好几个要职官员下马,娘娘立即安排了自己的人手补上空缺,高兴不已。

这身衣裳,很快就要换成绯色了吧?

周文一路目不斜视地走到正殿,一边报了名号,请大宫女前去通报,自己则站在廊下等待通传,一边望着蔚蓝天空,漆黑眼眸流露出点点担忧。

都快四个月了,自从元宵夜后,他再也没见过小九。

初儿给他送信的频率却没减少,毕竟他们俩的事眼下已过了明路,大可正大光明地书信往来。

可二人的信里再没了从前的浓情蜜意。

全是在讨论小九的下落。

皇后说,是因为她处置了那日在家门口欺侮小九的刁奴艾云,惹来艾云的姐姐,另一名大宫女艾雪的报复,不顾一切地毒害了小九的生母。

小九伤心欲绝,求她处置了杀人凶手后,便抱着母亲的遗体,恳求她能让其归乡安葬,并在老家为母亲守灵一年。

皇后就同意了,还特地派了人护送小九同去。

这番说辞,钟离初信了,只是她在信里表示,不知为何母亲就是不告诉她小九生母的老家在何处,不然她真想一并派人,去给小九送些吃食衣物。

周文却将信将疑。

据他所知,张皇后对小九母女俩一向深恶痛绝。

且入仕后,侥幸为张家办成了几件大事,他越发受张皇后器重,已得了自由出入皇城的荣幸。

他深知张皇后对这后宫的掌控非同一般,小九自幼,因这些趋炎附势的宫人们所受的委屈,她不可能一无所知。

从来都只是袖手旁观,甚至对小九备受欺凌而乐见其成的人,这回怎就好心地出手相救了呢?

可张皇后到底是钟离初的生母,他未来的丈母娘,又是权势滔天的皇后,他不能明目张胆地质问于她。

他只能命手下商行的人多加留意,甚至给萧鼎那小子也去了封信,让他在外行走江湖的时候,多多留意小九的踪迹。

只希望,她能安然无恙。

这时宫人来禀,张皇后请他入殿一叙,打断了他的思绪。

周文回过神来,温和地对宫人道了句“有劳”,收拾了一下表情,这才从容进殿。

“皇后娘娘千岁。”

“不必多礼,快起来吧。”张皇后亲切地说道。“用过膳了没有?”

“谢娘娘,臣用过了。”

“你祖母近来身体可好?”

“回娘娘,多谢娘娘赐下的珍贵雪参,如今已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

闲话家常几句,张皇后才起身走到侧殿的书案后,摊开了一张纸。“你来看看,这都是你上回出的主意,我都命人办妥了。你看看,可有差错?”

周文走了过去,仔细看了几眼。

确实都是他给出的主意,还都是他烂熟于心的把戏,心中虽然不以为然,可既然张皇后如此看重,周文也不想扫她兴致,故意仔细地多看了几眼,才颔首微笑。

“是这样不错,只要去办的人准确无误地按照我上头所写的步骤做,就不会有差池。”

张皇后很满意,不假思索地道:“放心吧,我派去的这个人心智虽不及你,却也是难得的人才,做事一向细致,不会出错的。”

周文心里隐隐感到怪异,总觉得张皇后这话别有深意。

可来不及细想,张皇后又道:“那就这么定了,四月二十九,我找人看过了,是个不错的日子。”

“就那天吧。”

一锤定音。

张皇后的声音带了点颤意,周文知道,那是激动。

可以理解。

毕竟一旦事成,必将青史提名,流芳千古。

“是。”周文应道。

“行了,不勉强你在这对着我,说这些费神的事。去御花园坐坐吧,那里的君子兰开得正好。”

张皇后忽然说。

周文一下就懂了,原本淡漠的容颜瞬间多了丝羞赧,俊美的脸庞变得微红,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多谢皇后。”

眼看着在国家大事面前,都波澜不惊,老成持重的人,只因她这一句话,就变成了个初出茅庐的青涩少年,张皇后眉开眼笑,心下对这门婚事更是满意了。

周文谢恩告辞后,蒋姑姑就回来了,发现了她的好心情,也跟着笑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大事将成,初儿又找了个好归宿,我心里高兴。”

在蒋姑姑面前,她从不掩饰自己真正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张皇后下线,女帝登基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