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周筠琬斜斜倚在软榻上,黯淡的双眸静静望着天边渐渐飘来的黑云。
手中的绿豆糕,拿起又放下,放下后又重新拿起。
“小姐,小姐……”
小红连续唤了周筠琬好几声,她都心不在焉地没有回应。
直到小红轻轻将披风搭在周筠琬的肩头,才突然将她中思绪中拉了回来。
“小姐,看这天儿,今晚怕是会有一场大雨,沈公子睡的那个柴房也不知会不会漏雨?”
周筠琬眼都没抬,手中继续摆弄着绿豆糕,嘴里轻轻“嗯”了一声。
周筠琬:漏雨最好,将他那一身的倔脾气淋个通透!
本就是入口即化的精巧糕点,哪里禁得住周筠琬这般反复的颠,不大一会儿,周筠琬手边就散落了一片墨绿的碎渣。
早在今晨,小红就已察觉出了周筠琬的不对劲,她想着多说些话,岔开周筠琬那沉闷的思绪,未曾想这一聊,周筠琬地眉头反而拧得越发紧了。
“那个,先前听看守柴房的小六子说,今日寨主让人给沈公子送了些吃食,但沈公子硬是滴水未沾,颗米未进,这都两日了,他一个锦衣玉食长出来的公子,也不知能扛得了几天?”
小红一边说着,一边偷瞄着周筠琬的神色。
周筠琬捏起绿豆糕的手在空中稍稍一顿,撇了撇嘴,又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周筠琬:饿死算了,都是她自找的!
小红见周筠琬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她也不想再继续自讨没趣了,便福了福身出了屋。
周筠琬突然看见小红不声不响地走了,挽留地手悬在空中,半晌还是没好意思开口挽留。
欸,你倒是继续说说沈文清的落魄模样,让我开心开心啊?!
小红:您先前的表现,难道不是让我闭嘴?
罢了。
沈文清那个万年大冰块,也没啥有趣的。
不一会儿,周筠琬觉着甚是无聊,又叫人唤来小红。
眨眼的功夫,小红急匆匆迈进了周筠琬的卧房,“小姐,是有什么急事吩咐小红吗?”
“就是……”
周筠琬有些尴尬的说着,脑袋瓜里飞速转着,到底有什么急事呢?
她不过是想听小红再说说沈文清的事,好让她乐呵乐呵而已。
突然周筠琬的手指被桌下的一个尖尖的东西扎了一下。
是她上次没有绣完的荷包。
“对,那个,我想找你教我做女红!”
小红深深看了周筠琬一眼,“女红?”
周筠琬自己也知道这理由有够蹩脚的,但是自己说出来的借口,跪着也要圆回去。
“对对,我特别想要学。”
“好的,那小姐是哪里不会呢?”小红乖巧地做到周筠琬身旁,目光集中到周筠琬手中的那个几乎可以用“破破烂烂”来形容的花样上。
小红皱了皱眉,干脆接过周筠琬手中的绣绷,认真地改线。
周筠琬见她半晌没有说一句话,便自顾自开始起了个话头——
“今日寨中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小红思绪都在手中的线上,随口回了句,“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事。”
周筠琬又问:“那,爹那边今日可有什么重要的吩咐吗?”
小红手中的针顿了一下,“没听说呢!”
周筠琬接着问:“那,我哥那边今日可有什么特别的事?”
小红终于忍不住了,将绣绷郑重其事地放在桌面上,转过身面对着周筠琬,“小姐可是要问沈公子那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小心思被戳穿,周筠琬轻咬了一下红唇,别过身去。
“我就是想知道他死没死!”
“死倒是没死,不过看那模样也是离死不远了。”
周筠琬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捧瓜子儿,一边磕得“咔啦”作响,一边期待地看着小红,“快,你展开说说!”
小红忍住了自己想要翻白眼的欲望:是我太天真,还以为小姐是在心疼沈公子。
“就,先前我帮厨房给小六送晚饭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沈公子身上脏兮兮的,头发也有些凌乱,小脸煞白煞白的,嘴唇也是乌青没有血色……总之就是很惨就对了。”
“我去的时候外面还刮起了大风,柴房的窗户好像因为年久失修,被风刮得呜呜的响,像有人在哭似的,啧啧……太吓人了。”
两人正聊着,一道闪电撕裂夜幕,直直落在周筠琬的院中。
随后便是“轰隆轰隆”震耳的雷鸣。
屋内的两人被吓得一愣。
“小姐,雷雨要来了,我去收拾一下院中晒着的东西哈……”
小红匆匆起身,从门外的架子上取了几个圆形的簸箕,开始在院中忙活了起来。
周筠琬没有动,脸上的笑容渐渐褪了下去,目光深沉地凝着天边缓缓向周家寨移动的密云。
他一个大男人不至于怕打雷吧?
柴房的地板那么潮湿,下雨的话会不会着凉?
大婚前生病就不好了。
“对,我就是担心他生病而已,影响大婚,下一个吉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这要不就也要耽误‘先婚后爱’的进度……”
“是了,我就是担心这个,要不,去瞧瞧?”
周筠琬猛然起身,躲在门边,瞧了瞧还在院中忙碌的小红。
她悄悄沿着院子的围墙绕到了后门,快步朝着柴房的方向奔去。
两处本来相隔不远。
快到的时候,周筠琬找了个半人高的草丛躲在后面观察了一下柴房门前的情况。
门没锁,小六也不知去哪里偷懒了。
蓦地,天边又落下一道刺眼的闪电,紧接着又是一声彷佛贴近耳边的雷鸣,吓得周筠琬打了个寒战。
与此同时,柴房内传出一声尖叫。
沈文清?!
周筠琬来不及思考,快步推门而入。
只见沈文清雪白的衣袍早已皱成一团,他也毫不在意,只是奋力向墙角移动着,嘴里小声的念着什么。
看样子,沈文清应该不是在演戏,难道他真的怕打雷?
豆大的雨滴开始“啪嗒啪嗒”敲打着门窗。
外面下着大雨,柴房内也开始下起了小雨。
周筠琬从怀中掏出火折子。
微弱的火光给黑暗的柴房带来了一丝光亮。
沈文清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缓缓转托过头,一向冷冰冰的目光顿时一软,熬了几夜的眼眶微微发红,虽然隔得有些远,但周筠琬明显感觉他眼中有一种异样的情绪涌动。
沈文清嗓音干涩且沙哑,“你食言了!”
想到自己这鬼天气还来受这般折辱,周筠琬就气不打一处来。
但是看着他气若游丝,苍白的脸,周筠琬深呼吸了几个来回,才将心中的怒气堪堪压了下去。
“对,我食言了,汪汪……我叫两声给你听行了吧!”
半晌,沈文清也没有接话。
周筠琬觉得他是不太对劲,赶紧将手中的火折子再靠近了些。
发现此时他双眼紧闭,干裂的嘴唇经过刚刚说那句话地拉扯,裂痕间溢出细微的血迹。
不会真的死了吧?!
周筠琬颤抖的食指,小心翼翼试了试他的鼻息。
还好。
有气。
看来只是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刚悬着的心还未放下,周筠琬刚要放下的手背不小心划过沈文清的脸颊。
天,好烫。
这要是烧傻了,难道她还要跟一个傻子过一辈子?!
周筠琬朝着周围大喊,“快来人!快来人!”
雨势太大,加上周围轰鸣的雷声,将周筠琬的呼叫统统吞没。
她想要不要先把沈文清放在此处,自己出去叫人呢?
刹那间,一个闪电落在屋顶,“劈里啪啦”瓦片在周筠琬的脚边落了一地。
周筠琬呆呆盯着碎裂的瓦片,摸了摸自己和沈文清完好的头。
好险。
没办法了,那就只有靠自己。
周筠琬解了绑在沈文清身上的绳子。
一面将他扶上自己的后背,一面吃力地喃喃自语着——
“我不允许你死,也不允许你烧傻的,我这辈子还长得很,可不想与个痴傻之人这么耗着!”
此时沈文清早已没有了知觉,比平常要重不少。
周筠琬本就比沈文清矮一个头,她驮着他,没法让他的双腿离地,她只能一边绕道走相对软和些的草坪里面,尽量不让沈文清的脚被磨到。
走着走着,周筠琬已经分不清自己额头汩汩向下淌的是汗水还是雨水。
她一路走还不忘一路喊。
这一路上,周筠琬愣是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周筠琬好不容易将沈文清驮到自己的院门口。
她将沈文清放到台阶上,自己也猛然一屁股做到台阶。
用仅存的一丝丝力气,砸了几下大门。
“来人!你们少寨主快要给累死了!”
天边电闪雷鸣。
周筠琬也不嫌弃满地泥泞,任凭自己躺在“啪嗒啪嗒”滴水的屋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吱呀——”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周筠琬气还未喘匀,“小、小红,你可算是来了!快照人将他搬进屋,再赶紧找个大夫!快!”
“哎、哎!”
小红忙不迭的朝屋里跑,转眼,出来了十几个下人,隐约间周筠琬看着他们手忙脚乱地抬起了沈文清,她只觉眼前骤然天旋地转,她自己也失去了意识……
漆黑的梦境中,还是那个身穿盔甲的男人,他单膝跪在地上,用长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冲她大声低吼着:
“琬儿,你别管我,你走!你走啊!”
周筠琬还未看清那人的样子,又如先前那般陡然转醒。
她看着眼前熟悉的床幔,懒懒翻了个身,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小红发红的眼眶。
“天呐,小红你吓我一跳!”
“小姐,你才是吓死我了!”
小姑娘一边笑着一边眼泪又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哎呀,我抗造,没事的,你瞧……咳咳咳……”
周筠琬手臂用力,将自己撑起坐在床榻上,但由于说话太急,凉风入口,她不禁咳嗽了几声。
“还说没事!”如此这般小红哭得更凶了。
周筠琬也有些手足无措,想着说些什么岔开话题。
“噢,沈文清如何了?”
“沈公子就是受了些惊吓,再加上淋了雨有些受了风寒,大夫已经看过并无大碍,修养几天即可痊愈……”
“小姐您倒是关心关心您自己吧,他那么重,您到底是如何将他弄回来的,您的手上都是擦伤,背上有几道特别深的淤青,您是个姑娘,这些伤万一落了疤可如何是好?!”
经小红这番提醒,周筠琬这才觉得身上似是有些酸痛。
“他没烧傻吧?”
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沈公子好得很呐!一醒来就说你一个姑娘家家将他一个外男拉进自己院子,像什么话!”
小红说着,手中的拳头握得“嘎吱”作响,恨不得将沈文清捏个稀巴烂。
“没傻就成。”
周筠琬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说话不酸他就不是沈文清了。
两人正聊着,突然一群人闯入了周筠琬的院子。
领头的婆子刚迈入院门,就双手抱拳,躬身冲着正房的方向,高喊着:
“周姑娘,老身先给您道喜了!今日婆子带人来为您布置院子,瑜州城姻缘庙的庙祝说明日就是今年最好的吉日,寨主说择日不如撞日,就将您与沈公子的大喜之日定在了明日!”
周筠琬满意地点点头,心中的小账本默默为庙祝记上一笔:
老小子,做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说好的大婚,我好像才起了个头。
晚点加更加更,不过应该是凌晨了,莫等,早点休息,明天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