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声响,骇得周筠琬一个机灵。
待她反应过来,声音的来源是房内毫无威胁的沈文清发出时,周筠琬转过头去,故作委屈的瘪了瘪嘴,双眼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盯着周寨主,“爹,你看他,他凶我!”
周寨主一边安慰地拍着周筠琬的后背,一边举起自己手中的刀柄,用力锤了锤柴房的紧锁的大门。
“嘭嘭嘭——”
大有要将那门锤得四分五裂之势。
房内之人也悄然噤声。
周寨主清了清嗓子,声音虽然严厉,不过也算是耐下了性子,告诫道:
“小子,别仗着我女儿对你的感情,就以为我真不敢对你怎么样!”
“我周家寨,是做什么起家的你应该是有所听闻吧!所以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且好生在里面呆上几天,这期间好好想想今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大婚之日,我自然会安排人将你放出来的!”
周筠琬听着周寨主的话,非常赞同的点了点头。
就在周寨主狠话放完之时,周筠琬赶紧收敛起小人得志的模样,重新恢复小鸟依人般躲在周寨主怀中,晶莹的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
周寨主心疼地拍拍她单薄的后背,“乖女儿,莫怕,只要有爹在的一日,量他也翻不起什么浪!走,咱们去吃晚饭……”
临走前,周寨主脚尖一转,故意扯着嗓门,大声对跟在身边的侍卫说道:“今晚,谁都不准给里面的人送饭,让他好好感受感受我们周家寨的待客之道!”
“是!”
周筠琬再次回头望了望那扇紧锁的大门,也没有继续停留。
她转身快步跟上周寨主的步伐,疑惑的问道:“爹,咱们寨中这么多房间,为何要将他关在这又脏又乱的柴房呢?”
周寨主和蔼一笑,宠溺地拍了拍周筠琬乌黑的发顶,“傻丫头,这你就不懂了吧,咱们要先让他吃净苦头,之后只要你对他好那么一点点,他会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好日子啊!”
周筠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她并没有继续深入探究,毕竟,先前经周寨主这么一提醒,当下她还真的有点饿了。
此时,周筠琬满脑子想的都是,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再说了,沈文清饿一两顿也死不了。
且让他也感受一下人世的艰险,生活的不易,也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夜半三更。
皎洁的月光静静洒在沈文清斜斜倚靠在柴火堆的身上。
此情此景,他突然想即兴赋诗一首——
“明月清风苦相违,芳草萋萋我未归……”
“咕噜——”
罢了。
现在,他只觉肚中闹腾,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紧接着又是“咕噜、咕噜——”几声。
“行了,别叫了,咱们要有骨气,君子不受嗟来之食,不就是饿吗,有什么大不了?!”
“噢,没什么大不了吗?”
就在沈文清自言自语之际,不知何时柴房的大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一双狡黠的双目,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自然。”
沈文清本就对这些强取之事嗤之以鼻,即便是屈居人下,也定不会为了五斗米而折腰。
周筠琬并没有被他恶劣的态度所激怒,反而甜笑着,轻轻推开了房门,泰然自若地走到他面前,将一个食盒放到他的身边。
沈文清尽管思想中一再抗拒,但就在他眼睛扫过食盒的一瞬,干涩的喉头还是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几下。
发出“咕咚——”的细微声响。
沈文清冷白的肤色瞬间蒙上了一层粉雾。
但令他奇怪的是,周筠琬明显注意到他的这一份异样,却并没有一如既往地笑话他,反而只是面无表情地掀开食盒的盖子,将其中的小碗一样一样的端出。
沈文清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扫了一眼。
有白灼菜心,芦笋虾仁,淋汁豆腐……每一道都是他喜欢的。
“行啦,肚子饿了就不要逞强,身子是自己的,你不吃饭,哪里力气跟我斗呢!”
“你……”
沈文清刚想反驳,一张嘴,就被周筠琬塞进去一颗虾仁。
虾肉的鲜香,瞬间包裹住了他的味蕾,将合未合的口腔,都能隐约感受到肉质的紧致与弹牙,这也太好吃了吧!
最后关头一丝丝残留的理智,还在牵扯着他的牙关。
如今他就这么跟这颗虾仁僵持着。
吐出去舍不得。
咽下去没骨气。
沈文清犹豫了半晌也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周筠琬实在看不下去,手中的拳头都握得“嘎吱”作响。
这些读书人难道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吗?
给他了台阶,还不麻溜的下去,还在她面前装矜持。
周筠琬忍不了了,直接上手扶住了沈文清的脸颊,粗暴地为他来回合了几回下巴。
虾仁嚼碎了之后,吞咽动作一气呵成,根本不等沈文清制止,那颗虾仁已经稳稳滑入了他的腹中。
“你的身体比你的脑子更诚实。”说着,周筠琬又夹起一块芦笋送到了他的嘴边。
“喏,你已经吃过一块我们周家寨的东西了,一块是吃,两块也是吃,即便是要死,也不要做饿死鬼不是?不然以后坊间会传,当年啊,瑜州城的一代文人沈公子,为了不被逼良为娼,自己把自己给活活给饿死了……你听听这话任谁说出去,不得当个笑话来听吗?”
沈文清抿了抿因为缺水而有些干裂的嘴唇,上下唇开开合合,欲言又止,纠结了好一阵,才小声的说:“有点干……你、可以先给我一口水吗?”
“噢,行!”
周筠琬起身从柴房的方桌上取过一个破旧的茶壶,她又环顾了四周确实是没有杯盏。
不得已,她掏出绣帕,在茶壶的壶嘴上反复擦拭了几遍,这才递到沈文清的唇边。
“就只有这个条件,你爱喝不喝……”
还未等周筠琬说完,沈文清皲裂的嘴唇已经迎了上去,仰着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周筠琬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端庄清芳的沈公子,还能又如今这般模样。
还是周寨主说得对,果然一口吃食,也是能难倒英雄汉啊!
接下来,沈文清也没有在继续坚持,任由周筠琬喂他什么他就默默张嘴接住,细嚼慢咽着,在柴房中竟也吃出了宫宴的感觉。
几盘菜下肚,沈文清也慢慢恢复了精神。
他看周筠琬的眼神又重回刚开始的疏离与警惕。
周筠琬见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嘿,我说你,刚刚淋汁豆腐的芝麻酱都还挂在嘴边,怎么这么快就能提裤子不认人呢?!”
沈文清偏过头不理会她的质问,只是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将身子别向与周筠琬相反的的方向。
周筠琬心中不由地为这位两面三刀的朋友热烈鼓掌。
……好,好得很。
“行,先前的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是我自讨没趣,你沈公子高风亮节,玉树兰芝,明天我要是再给你送饭,我……我就是狗!”
周筠琬话音刚落,她明显看到沈文清背过去的身子犹豫地微微侧了侧,可她等了半晌,一直到她转身离开,始终没有听他开口说过一句话。
周筠琬迈出柴房的大门,将门扉砸得“砰——”的一声巨响。
发泄了这么一下之后,周筠琬先前的气焰骤然熄灭,反而还被自己给吓了一跳。
她这一下不会将她爹给引来吧?
想到如果周寨发现自己给沈文清送吃的,肯定又少不了一顿教训。
周筠琬赶紧麻溜的将房门的铜锁重新锁上,提着食盒,蹑手蹑脚往自己的院子跑。
周筠琬关门时的那一声巨响也同时吸引了沈文清的目光。
他缓缓回过头,静静地听着门边“窸窸簌簌”的响动,以及周筠琬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沈文清盯着地上的那只水壶失了神。
彷佛周筠琬先前握上上面的余温,还有些许的残留。
她按在他脸颊上冰凉的指尖,时不时透出一股淡淡的花香。
无论如何,今夜是周筠琬,帮了他。
可,那一句“谢谢”他始终还是没有能够说出口。
翌日。
白天。
沈文清周身都绑了绳子,只能直直躺在柴火堆上,目光所及也只是透过窗户上的窗纸隐约看到门外偶尔有一两个身影走来走去。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
但没有一个是属于她的。
今日,周寨主倒是开始让人正常给沈文清送了些吃的。
沈文清都没有接受。
送饭来的小厮也会象征性的劝上两句,但沈文清都不为所动。
等着等着。
终于天色又渐渐暗了下去。
今夜没有月亮,黑漆漆的夜空云层低低厚厚的。
忽而狂风大作。
屋外的树影随着风势肆意狂舞,靠窗近的那几柳树的枝条,还时不时抽打着窗扉,发出“啪啪”的声响。
沈文清尽可能的弓起身子,似是想要在这风雨飘摇的夜晚,寻求一丝丝的安全感。
“轰隆——”
一道煞白的闪电从气孔处一闪而过,那刺耳的响动,那晃眼的光芒,就像是直直降落在沈文清的身前一般。
他屈着身子动了动,但无论他如何移动,周边都只有冰冷坚硬的木材,寒得刺骨。
沈文清呆呆望着往外豆大的雨滴,眼前陡然浮现父亲生前最后一次拥抱自己的画面。
那夜,也是跟现在如出一辙的狂风骤雨的夜晚。
父亲接到了皇上的指令让他去开州援助水灾。
他是半夜走的。
那时沈文清只有五岁,夜间忽然看到门外有一个昏黄的亮点闪过。
孩童的好奇心驱使他跑出了房门。
看到确实父亲背上行囊正与母亲惜别。
“父亲?”
小小的人儿,哪里懂得什么是离别。
只是看到母亲掩面哭泣,他以为是父亲偷着出去完,不带上母亲,所以母亲生气了。
“来,清儿。”
父亲冲他招了招手。
沈文清冲进暴雨之中,扑向了父亲的怀里。
父亲将腰间的一块玉佩郑重其事地放入他的掌心,小小的手掌甚至都不能将那块玉佩完全包裹。
“你是沈家的男子汉,以后要好好照顾母亲,待我归来,咱们再一起去放纸鸢……”
父亲说到最后,喉头哽咽。
沈文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静静的看着男人落寞寂寥的背影,被吞没在暴雨之中。
后来,水灾终于平息,但父亲被那场暴雨带走,再也回不来了。
此时,沈文清面色逐渐苍白,心下一阵阵的抽痛,是得他呼吸缓慢到,马上快要停滞。
快要窒息之际,沈文清陡然看到了记忆中那道昏黄的光亮,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父亲?”
“你,食言了。”
一道温热抚上他的脸颊,指尖传来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花香。
耳边隐约传来女子急促的嗓音,“喂?你怎么了?”
“对,我食言了,汪汪……我叫两声给你听行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哎呀,让我瞧瞧是那个嘴硬心软的小狗再叫?
搓搓手,传闻明日是大婚的情景,大家都记得来看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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