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二穿

卫听春已经想象到了这里肯定是四面漏风,破败不堪,要么怎么可能用来做折磨十一皇子那个小可怜的地方?

但是真的到了禅悟院,卫听春才发现,这里何止是四面漏风破败不堪,这里是冷宫,年久失修,关的人都是专门来受折磨的。

禅悟院尤甚,这是罪奴醒罪的地方,都不如一个好的马棚避风。

简直就是幕天席地!

卫听春跟在翠云身后,一边走一边回忆她得到的关于这世界的片段剧情。

剧情里面十一皇子是被七皇子、九皇子、五皇子,还有十皇子联手弄到这里给关起来的。

按照剧情,十一皇子被发现时,已是两天后了,在这里饥寒交迫,又有冷宫罪奴蓄意残害,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起因是皇帝在考校几位皇子关于来年春汛钱江治水之事,夸奖了一句十一皇子提出的预防策略,因此惹了几位皇子不快,加上十一皇子母妃已死,属于是在宫中无人庇护的,连皇帝也对他不甚重视。

他的策略,若是由大皇子或者二皇子提出,皇帝必然龙心大悦大肆嘉奖,但是由十一皇子提出,皇帝就只是轻飘飘夸了两句。

但就这两句,也让死了亲娘在宫内无人看顾,宫外也无亲眷照应,在朝中无足轻重的十一皇子遭此磨难。

按照剧情,卫听春就是在禅悟院之中折磨十一皇子的罪奴之首,必要让他在此期间生不如死,直到最后被他亲近的小太监舍命闹大之后,惊动了羽林卫。

等到人从冷宫出去,竟是比从罪人署出去的人还要凄惨。

整整在床上躺了半年多,几度到了生死边缘才得好转,但是也因此落下了病根。

真可怜啊。

卫听春在心里感叹了一声。

走在她前面的翠云没有径直进入露天的大殿,而是站在了门口,回头看向卫听春,等着她的指示。

卫听春冷着脸,挺着自己的大肚子,一张圆胖的面皮绷得紧紧的,对翠云说:“去到外院儿的门口守着。”

翠云的眼神有些闪烁,小姑娘本来应该是挺水灵的,但是在冷宫里面磋磨久了,面容蜡黄,只有一双眼睛尚算灵动,圆溜溜的透着水光。

她应当是有话要说的,但是对上卫听春浑浊又狠辣的双眼,她没敢吭声。

“是,嬷嬷。”

她确实是想劝的,想劝嬷嬷不要下手太狠了,十一皇子再怎么不济,也是皇子。

一旦被发现带回去,想要弄死她们几个冷宫罪奴,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至于几位皇子派来的人所说的承诺,好好办事儿就给他们活动着,寻找调出去的机会。

那在翠云看来,都是痴人说梦的。

到了冷宫的罪奴,那都是犯了大罪的,就拿翠云来说,当日她不慎绊倒,把一大碗滚烫的热汤洒在了高贵妃的腿上。

没有被打死都是轻的,高贵妃在后宫位同副后,只要高贵妃不倒,翠云这辈子都只能在冷宫里面。

翠云觉得,嬷嬷是被几位皇子手下的人蛊惑了,毕竟她从前是伺候庆嫔的,庆嫔虽不受宠,但庆家头些年在朝中却是有几位大人掌实权的。

若不是庆嫔自缢,嬷嬷也落不到这步田地。宫中的女人都是皇帝的,妃嫔自缢是牵连家人的大罪。

庆嫔一死,庆家的几位大人也被皇帝打压的打压,外放的外放。就连十一皇子也受到了牵连,否则怎么可能像个奴才似的,被随便就捆了绑了,弄到这里来活受罪呢。

但是翠云不敢说什么,嬷嬷也不是个听劝的人。

翠云乖乖去外院的门口守着了,而只得了片段剧情,不知其中来龙去脉的卫听春,抬步走到了里面。

十年。

十年时光飞逝,卫听春在系统空间吃吃喝喝“旅旅游”,不知道过得多么快乐。

但是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这些时光突然被具象化了。

因为十年前她一个不忍心喂了一碗参茶的那个小不点,现在已经长大了。

即便是他昏死在地上,还侧着身子,手脚都被捆缚着,乱发遮盖了他的模样,因为天气太冷了,他整个人都佝偻成了一团。

但是眼前的这个人显然已经有了寻常成年男子的身形,纵使清瘦,却也不会再让人误认为是个孩子了。

卫听春站在门口,今日阳光不盛,整片天灰蒙蒙,阴惨惨的。

估摸着是要下雪。

她透过这样的光线去看那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就生出了一股子近乡情怯的诡异滋味。

卫听春抬手胡乱抓了把,像是搅散了自己的思绪。

而后清了清嗓子,迈步凑近。

按照剧情里面,她每次来都是折磨十一皇子的。

包括但不限于泼水、掐肉、踢人,甚至是拖拽。

卫听春仔细研究了剧情之后,还知道了她这副身体这次不是系统生成,而是这个世界原有的角色。

她之前是在庆嫔身边伺候的,庆嫔就是这十一皇子的亲娘,那个满宫殿都知道,厌恶亲子的亲娘。

所以她折磨十一皇子,可谓是轻车熟路老本行。

对十一皇子来说,她是童年阴影一样的存在。

卫听春走到他身边蹲下,分明那些事儿都不是她亲自干的,此刻却莫名有种心虚之感。

哎呦,小可怜。

卫听春碰了十一皇子一下,他一动不动,和当年跪在雪地里面一样,像死了。

卫听春又碰了一下,然后因为肚子窝得实在难受,她双膝跪在地上,弯腰去拨了十一皇子的乱发。

沾染了灰尘和枯草叶的乱发被拨开,十一皇子双目紧闭,只露一个消瘦的侧脸。

卫听春动作一滞,心里有点高兴。

这种感觉就像是她多年救助过一次的一个流浪猫,今天又碰着了,长大了,而且长开了。

虽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消瘦得可怜,脏兮兮的,但是他的体温并不很凉,还是有温度的。

卫听春屏息蹲着,像是怕惊走一只警惕的小猫,她嘴角含笑看着十一皇子。

卫听春甚至还在脑中自动搜索出了她看过的剧情资料,十一皇子——薛盈,年十五。

他叫薛盈。

卫听春给这张脸安上名字的一瞬间,她的手指抖了抖,放下了撩着的头发。

她跪在空寂寥落,冰冷残败的宫殿之中,心绪翻涌,几度起伏。

总感觉不应该。

她不应该这样。

她一直都在避免和任何世界里面的人物有所牵连,这么多年,她每一次穿越,剧情完成度和等级评定都是满分,正是因为她从不留恋小世界。

但是十年前,她不小心“看到了流浪猫的花纹”,十年后,她又遇见了这只小猫,她又犯了一个她不允许自己犯的忌讳,她不应该记住流浪猫的名字。

卫听春皱着眉,但是嘴角却又带着笑。

一边开心小崽子还活着,一边又怕自己这一次又要犯错。

因为就现在,她已经意识到了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

那就是她根本无法像剧情里面说的一样,去给他身上泼冷水,踢打折磨他。

卫听春想到这里,就撑着地面准备起身,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但是她吭哧吭哧正用力呢,过肥的身体尤其是肚子,影响了她的灵活性。

手撑到膝盖上直腰的时候,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

卫听春僵在那里,看到了他蜷缩着身体,慢慢转过了头……

墨发随着他的动作掉落到脸侧,露出了完整的脸。

他睁开眼,转到卫听春的方向,然后便再也没有了其他的动作。

卫听春被他突然注视惊得回神,连忙直起身,也终于将他看了个全面。

修眉凤目,鼻梁修挺,唇形丰润,轮廓俊削实在是一副难寻的好样貌。只是苍白得厉害。

皇室之人嘛,怎么都不会生得差。

卫听春首先注意的,是那个让她因为自己也有,而被迫记忆深刻的眉心小痣。

生长在眉心靠下一点的鼻梁上方,朱红色,不到米粒大。

卫听春呼吸都随着对视和姿势一起停住,继而视线下滑,对上了薛盈的眼睛。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呢?

卫听春这么多年见过了好多人,各种各样的,但是没有一双眼睛,是和薛盈一样的。

他眼尾微微上挑,薄薄的单眼皮覆盖着眼球,线条流畅似一笔挥洒出的水墨山脊,眼头压出一条弯曲的细线,是一双非常标准的凤眼,但眼中却毫无神采。

就连卫听春见过的濒死之人、痛失爱人心如死灰的人、也不会有这样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说他是瞎的卫听春都是信的。

他的眼中没有确切的聚焦,也不幽深黑暗,他的瞳仁在此刻的光线之下呈现出些许茶色,一眼望到底,却空空荡荡。

卫听春努力回忆十年前那个在宫灯下面色被冻得青紫的小孩,几乎无法将面前这少年人,同那张小脸联系到一起。

他那时候纵使濒死,眼睛至少还是亮的,望着人的时候竭力眨动眼珠想要看清。

但是现在他分明双眼清澈,却让人恍惚觉着那其中蒙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两个人这样一站一卧无声对视,半晌无言。

不过心中万千感慨的只有卫听春一个,因为只有她才知道他们从前的一面之缘。

而对薛盈来说,她是谁?

她曾经是帮着自己母亲虐待自己的走狗,现在是帮着兄弟们折磨他的恶奴。

按照剧情,她得对他出手,才不会ooc人设。

卫听春闭了闭眼睛,上前一步,抬脚踩住了薛盈的脚踝。

薛盈毫无反应,卫听春照着台词念道:“你这天生的祸害,你亲娘厌恶你,父皇厌恶你,活该你身为皇子却活得连狗都不如!”

“你可还记得老奴吧?老奴却是时时刻刻不敢忘呢!”卫听春说着狠毒的话,心里在下着大雨。

可怜的崽。

卫听春加大碾动薛盈脚踝的力度,含恨吐出最后的台词:“若不是你那找死的娘自缢,我又怎会被牵连沦落到这里来!”

“你且给我好好受着吧!”

卫听春最后踢了薛盈一脚,薛盈一直没有反应,这一下是真的被踢疼了,也只是微微皱了下眉。

卫听春却不敢看他表情了,逃也似的跑掉了。

一边跑一边心里已经成了汪洋。

她也不想,但是随便改动剧情崩人设是会死人的。

卫听春飞速回了自己院子里面,门一关,推说自己头疼,躺床上自闭了。

她从天亮一直躺到天黑,又从天黑躺到半夜,洗漱过后又接着躺,等过了半夜一点,她还没有睡着。

她捂在被窝里面,要把自己的指甲啃秃了。

这个世界的难度系数太大了。

主要是她对“小猫猫”下不去手。

卫听春决定明天开始,让翠云他们动手。赶紧把剧情刷完,然后死回系统空间去!

不过她没能等到明天,卫听春看着系统时间,凌晨三点半。她眼睛还瞪得像灯泡一样大。

她实在是如在火上炙烤,根本无法安心入睡。

穿着鞋走到窗边一看,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

鹅毛大雪,下得疯了一般,天地之间早已经覆盖上一片纯白。

卫听春不受控制地想到薛盈所在的禅悟院里面,连房盖都没有,这要是雪下一夜,他不直接被埋了?

虽然她已经见识过了很多小世界的神奇,随便怎么吐血都不死的、科学完全解释不了的穿透心脏还能活的。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想,薛盈经历过这样的剧情,真的能活下去吗?

剧情上说,他被发现找回去,在床上整整躺了半年才稍有好转。

半年啊,剧情上轻飘飘的一句话。可要伤成什么样,才会将养半年才能起身?

他才十五啊……

他还只是个孩子。

卫听春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从哪翻出了一个破旧的棉大氅,迈入了风雪之中。

ooc的警告声被轻得不可闻的落雪声音盖过,卫听春竟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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