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向依心头蓦地一动。
他说,她在这里,他不能不来。
温衡见她愣神,似乎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耐心解释道:“你父兄都在,大婚前再想见你,可就难了。所以无论我今日遭受多少冷言冷语,也是一定要来的。”
他说话轻轻柔柔的:“来瞧你一眼。”
元向依有些羞赧,微微笑了起来,安慰他:“那你再等等,也就一两个月的光景了。”
他的话音里都带着撒娇的意味,继续道:“一日不到大婚,我总是不放心。”
元向依道:“我在父兄身边,有什么不放心的?左右千秋节也是能见上一见的。”
她似乎又想起来什么,对他道:“等过了千秋节,婚服也做得差不多,到时……到时让人送到你府上试试。”
温衡含笑点了点头:“好。我囊中羞涩,实在过意不去,届时你的也送过来,我改改样子再还给你。”
元向依就有些惊奇:“你还会改衣服?”
温衡似乎很有自信:“那当然,我自小……穷困,自然什么都会,描花样也在行得很。”
元向依觉得,虽然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与她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但与他在一起,也许生活会多了不少意趣?
两人在门口又絮絮说了一会才分别。
盛京城中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一两日,温大人被自家岳父拒之门外的事情就传了个遍。
所幸温衡这两日休沐,不必上朝,也不必去翰林院点卯,干脆闭门不出。
他躺在院中的树上,悠闲地晒太阳。
松柏送了点心茶水过来,抬头看他在那么高的地方,连忙喊道:“小侯爷,下来用些点心吗?”
温衡只是闭目养神:“松柏啊,你这个嗓门,是生怕附近邻居不知道我是小侯爷是吧?”
松柏挠头笑了笑:“圣上早就精心安排,这宅子邻里都是没住人的,小侯爷就别拿我打趣了。”
见温衡无动于衷,松柏灵机一动,冲着回廊大喊:“夫人,您怎么来……”
“了”字还没说完,温衡以极快的速度从树上飞身而下,趴在桌前就开始装柔弱,一副风一吹就倒的样子。
连松柏都替他尴尬,咳了一声才道:“小侯爷,别装了,夫人没来。”
温衡同时也发现了这一点,作势就伸手要去打他:“好你个松柏,都敢开我的玩笑了是不是?”
松柏一边闪躲,一边道:“小侯爷,您是不知道现在外面怎么说您的。”
温衡吃着点心,眼皮都不抬:“怎么说的?”
松柏大着胆子道:“说您倒贴上门去将军府,却吃了闭门羹。”
他觑着温衡的神色,继续道:“更有甚者,说元老将军把您打了一顿,所以您现在居家养病,才不去上朝的……”
温衡突然道:“松柏,你第一天认识我?”
“嗯?小侯爷何出此言,松柏从您五岁就跟在您的身边……”
“那你还不知道我脸皮有多厚?”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脸皮肯定薄不到哪里去。
温衡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别人怎么说,我根本不在乎,只要能见到依依就行。”
好不容易挨到了五月,离六月的婚期竟然还有一个月,温衡有些怨念地想,季允这厮,安排的婚期还是太晚了些。
又过了些日子,元向依等父亲的气消了些,才敢在他面前提起大哥去凌府提亲的事。
相比于她和温衡这种素不相识的关系,元寄北和凌思语可算青梅竹马,走到一起也顺理成章。
元修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带元寄北上门去提亲,两家坐在一起,把这事敲定了下来。
只是武将联姻,圣上毕竟还是有些忌惮,所幸凌思语的父亲凌老将军也想开了,打算从此卸了军权,颐养天年。他又只有凌思语一个女儿,相当于将定西军完全交还了朝廷,圣上这才爽快应允了这桩婚事。
不得不说,论起精明算计,无论前世今生,都无人能比得过明德帝。
如此一来,凌思语的危机也解除了,元向依就不相信,康王和睿王会愿意担个君夺臣妻的罪名。
她彻底放下心来,开始准备千秋节的相关事宜。
说是准备,其实也不必特别费心,不过是打点当日入宫的车驾,最重要的,还是预备进献给圣上的贺礼。
元家不算大富大贵,平时也只是拿份朝廷俸禄,自然是拿不出什么稀奇珍宝。但若是论起边关特色,倒是能拿出许多。
左右不过是些皮毛、劲弓、宝马之类的,元向依早早安排下去,让人准备好,再拿给父亲定夺。
忙活了一阵,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温衡来,他入朝为官不久,想必还没什么积蓄。
千秋节不可怠慢,虽说圣上不一定要求特别名贵的礼物,但总也不能太过廉价,没的失了身份。她便叫小桃私下把她的私房钱给温衡送去,让他采买些拿得出手的贺礼。
只是没想到却被温衡退了回来,还附了张字条给她:“自有办法,放心。”
既然他胸有成竹,她也就不再操心,只是有些好奇,期待着千秋节那一天。
到了千秋节那一天,盛京城中洋溢着庆祝的气氛。
元向依坐在马车上,悄悄掀帘向外望去,只见百姓一片欢乐祥和,显出国泰民安的盛世之象,心中暗自高兴。
她一家人在边关浴血奋战,不就是为了守护这一番繁荣景象?
元寄北注意到她的动作,打马到她车旁来,问她:“小妹,怎么了?”
元向依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心里高兴。”
元寄北看了看远处,俯下身来和她说话:“小妹,等下就到宫门了,爹爹和我会先进去,女眷还需等上一等,你若有事,便让身边人来寻我们。”
元向依道:“好了,又不是第一次进宫,还能有什么事,大哥不必担心,还是快去吧,不要误了时辰。”
元寄北得了她的话,上前追赶父亲而去。
元向依放下车帘,心却怦怦直跳,似乎有种预感,马上就会见到那个人。
她正胡思乱想,突然有人轻叩车窗,她犹豫片刻,还是应了声。
温衡熟悉的声音从窗外低低传来:“最近还好吗?”
“……嗯。”
微风吹起车帘一角,露出她线条优美的脖颈。
温衡的手顿了一顿,还是循着礼数,按捺着没有掀开去看她。
他向车内递过去一件事物,元向依接过一看,却是一丸丹药。
温衡继续叮嘱她:“等下千秋御宴上,除了统一的餐食外,不要乱吃别人递来的东西,水酒也不要多喝。如果感觉不好,就把解酒药服下去。”
见他絮语的样子,元向依不由得就笑了:“子瑜,你真是……把我当三岁孩子了是不是?”
温衡听了,突然问她:“你叫我什么?”
她这才意识到,方才不小心喊了他的表字,还是显得有些过于亲密了。
她正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温衡却道:“以后都这样叫吧。”
他的声音听起来说不出的舒心:“我喜欢听。”
元向依同贵女们坐在一处,神思依然恍惚。所幸除了凌思语外,其他贵女觉得她粗鄙不堪,也不愿与她搭话,倒让她觉得自在清闲许多。
温衡的视线越过满座宾主,遥遥落在她身上。
她看起来心不在焉,对面前佳肴也兴致缺缺,想必是把他的话记在心里。
他忆起前世,这千秋御宴乃是他最后一次参加宫宴。只是彼时,他是以勇毅侯世子的身份入京的。
元向依作为准康王妃,同陆时安坐在一处,她看起来仿佛抽走了灵魂,他便知道,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嫁给康王,总归也是不太情愿的。
而他坐在她对面略略下首的位置,只能远远地看着她。
虽然他们之间隔着的人,比今天的要少许多,但他知道,那已是咫尺天涯的距离了。
而不是像如今一般,虽然两人都坐在臣子的席位上,心却从未这样近过。
只因他知道,这一世,已经不会再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了。
但他仍不敢放松警惕,只要一天未成婚,他就无法保证旁人不会打她的歪主意。
果然,很快有人跳了出来。
江淑妃柔柔地提议:“圣上,席间怎可无舞乐助兴?臣妾听闻,有好些位世家小姐蕙质兰心,冠绝京城,不如请出来,看看是否如传言一般。”
江淑妃是睿王的生母,那这话就是明晃晃的邀约了。
圣上应允下来,便有数位贵女先后上前来,吹拉弹唱无一不精,擅舞之人也比比皆是。元向依可是自愧弗如,便只顾着欣赏美人了。
殊不知,在温衡眼里,这些不过是雕虫小技、庸脂俗粉,唯有他的依依英姿飒爽、独一无二。
元向依出神看着,全然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直到突然有人出言:“元家的女儿可在?不如也上前来献艺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