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从温衡口中说出来,有一股缠绵悱恻的意味。
得一人为妻,是指她吗?
温衡继续补充道:“眼下臣已蒙圣上赐婚,别无他求,还请睿王殿下见谅。”
无视睿王难看的脸色,他自然地起身准备离开:“茶凉了,臣就不打扰了,殿下自便。”
元向依慌忙躲在隐蔽处,就见温衡施施然出了门,而睿王的人却并没有出来阻拦他。
莫非睿王觉得温衡油盐不进,直接放弃了?
她对此摸不着头脑,却忽然意识到,温衡必定是回花神庙找自己去了!
于是她迅速下楼,选了和温衡完全不同的另一条路,向来时方向而去。
温衡自然知道,元向依一直跟在自己身后,方才的那番话,既是说给睿王听,也是希望她能明白他的心意。
想到她听到那些话的反应,温衡微微笑了起来,等下可还要装作完全不知情的样子,真是有些难为他了。
元向依紧赶慢赶,终于赶在温衡前面,到了花神庙前约定好的位置。
她等待片刻,就见温衡从不远处缓步而来,在人群中,他身姿风仪出众,是一眼就能望见的存在。
他走到她面前,低声道:“抱歉,有些事情耽搁了,让你久等。”
元向依摇了摇头:“无妨,我今日梳妆迟了些,也是刚到。”
温衡瞧着她额头的汗珠,终究还是不忍心戳穿,和她相视一笑:“那我们进去吧。”
两人穿越层层人潮,进入殿中。元向依跪在蒲团上,有些发愣,四周多是些来祈愿的少女,她们脸上带着虔诚的神情,祈求花神护佑,芳龄永驻,或寻个如意郎君,成就一桩美好姻缘。
虽不知是否真的灵验,但信其有不信其无,她思忖片刻,思索着心中所求,也学着旁人的样子,伏身拜了下去。
一拜,愿父兄平安,早日顺遂归家;
二拜,愿匡扶社稷,外敌秋毫无犯;
她直起身子,目光越过人海去寻找温衡的所在,恰好望见他正朝这边看来。
两人目光交错,温衡微微一笑,目光一瞬不瞬,温柔注视着她。她心里突然又有所求,生出了再拜一拜的愿望。
于是当她收回目光,再次下拜时,多了些真挚和期冀。
三拜,愿温子瑜一生健康平安,喜乐无忧。
两人出得殿门,却听身后有人呼喊道:“小郎君,小娘子,且留步哇。”
元向依回过头去,发现大殿旁有一棵桃花树开得正好,茂密的枝条上,错落有致地绑了许多红色丝带。
树下支了一张小桌,旁边竖了个牌子“铁口直断,不灵免钱”,桌后坐了个小老儿,这声音便是从他而来。
见二人被吸引了注意,小老儿热情地说:“今日花神娘娘庇佑,二位何不来算上一卦?”
元向依本不太信这些,但身边的温衡显然来了兴趣,领她走上前去,对那小老儿道:“既如此,你帮我二人算一卦罢。”
小老儿摸出三枚大钱来,这钱看着并不像普通的铜钱,而是发出隐隐的青色,似乎是什么古旧之物。他将大钱连掷六次,看看卦象,又看看两人,随后一拱手。
“恭喜小郎君和小娘子,你二人确是佳偶天成,可喜可贺啊!”
温衡“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元向依则红了红脸,转身就要离开。
小老儿连忙拦下:“这位小娘子还请稍等,小老儿还有一句话送给你。”
“前缘由天定,前路未可知。”
这话在她听来,指的便是她重生之事。
元向依深深看了小老儿一眼,特意福了福身,摸出二十文道:“我记下了,多谢老丈。这卦金还请收下。”
小老儿只拿了十文,将剩下的铜钱往前一推,笑呵呵道:“哎~小本生意,明码标价。二位的卦我只收十文。”
待元向依转身离开后,温衡将一锭银子悄悄放在了桌上,对小老儿使了个眼色,随即紧随元向依而去。
出了花神庙,二人一齐向西行去。
元向依思索再三,终于开口:“今日我来赴约是想提醒你,我大哥快回来了。”
温衡却似乎十分惊喜:“是么?内兄要回京了?那我届时一定上门拜访。”
元向依骤然打断:“不行!”
在温衡惊异的目光中,她也觉得甚为不妥,软了态度低声道:“我大哥那个脾气,读书人应当是受不了的……你最好不要急着见他。今日之后,我们短时间内也不要再见面了。”
温衡面色略有不虞,仍是没说什么,向前继续走去。
到了晌午用饭,茶肆人多且杂,热闹非凡。元向依才坐下不久,便有小托盘递到了面前,一个清脆的童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姐姐,来点果脯尝尝鲜?”
元向依看这小童不过总角之年,眉清目秀,面容讨喜,便又瞧了瞧他的托盘,道:“你这都是些什么呀?”
小童清了清嗓子开始报:“咱这有河北来的梨条、梨干、梨肉、胶枣、桃圈……”
温衡手一指,问道:“这是什么?”
小童道:“这是党梅,是我家卖得最好的果子啦,二位先尝,喜欢再买。”
元向依依言,拈起一颗送进嘴里,果然酸甜适口。
转念又想,这小童在此处贩果子也是辛苦,不若多买一些,好让他早早回家去。
温衡似乎与她想到了一处,便开口道:“不止这个,你家所有果子,都包一些过来,我们带回去慢慢吃罢。”
小童面上十分欢喜:“多谢哥哥!多谢姐姐!”
温衡将铜板放进他手里,道:“拿好了。送完早些回家,与你爹娘一处过节罢。”
小童将铜板放进脖子上挂着的钱袋中,临走还对他二人挥手:“二位有空过来玩!我家便是回音巷朝南第三间果子铺!好认得很!”
小童走后,元向依忍不住打趣:“温大人,你的俸禄便都是用来买这些?”
温衡小口啜着杯中的茶水,半晌才道:“偶尔破费一下,其余的存下留作彩礼。”
……她不该问这个问题的!
他认真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何况若是为了你,那便也不算破费了。”
罢了,既然温衡请了果子,那她便做东请客。她向温衡道:“请人不如请全套,我再请你吃一回茶,听一回书。”
两人用完餐,自有小厮奉上沏好的香茶,第一道先作漱口用,第二道方才用来品茗。
忽听得此时醒木一拍桌,一白发老叟已摇着扇子坐在案后,声如洪钟道:“列位看官,有道是六国沧桑尘卷土,英豪百年也作灰。今日讲这武烈帝开国定江山的故事,还请各位细听分说。”
便有茶客叫了起来:“这今日过节,讲点新鲜的,什么六国啊打仗啊,太沉重了,不好不好。”
说书人显然是习惯了这样的要求,很快神色如常,又一拍醒木,便道:“那今日便讲个风流侠客的故事。”
“十余年前,这江湖上便有两对出名的侠侣,一对是当今虎贲军威远将军伉俪,另一对则是江南万毒门的掌门与夫人。且容我慢慢道来……”
温衡听了半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悄声问她:“没想到令尊也曾经年少轻狂,过着一壶浊酒一双人的日子。”
不错,说书人口中的虎贲军威远将军,正是她的父亲元修。
当年父亲尚未入京致仕时,也曾行走江湖。少年总是多意气,一次与万毒门掌门相约天山比剑,虽然最终未分胜负,两人却惺惺相惜,引为知己。
只是可惜故友多年未见,再收到消息时却是噩耗传来。
世事无常,说书人口中的两对侠侣,如今也只剩她父亲一人。
想到这里,她便向温衡道:“不错……那是多年前的一桩旧事了。家父曾说起过,那万毒门掌门虽是江湖中人,气质却清贵矜雅,没有半点草莽之气,倒像是簪缨世家的贵人。”
温衡闻言便笑了,似是对此兴味浓厚:“如此说来,倒是令人向往,想看看是究竟怎样的人物,能当得令尊此番评价。”
元向依摇了摇头:“听闻那位前辈早已过世,若是留有后人,我当主动结识一番。”
只是天下之大,杳杳无踪,若要遇见一个人,又谈何容易呢?
今日春和景明,路上无数行人,富贵人家乘着宝马香车,有妇人挑帘向外看去,欣赏这无边春色;普通少女则提着裙裾,挎着竹篮,三两成行。
而不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男女,皆呼朋引伴,向同一方向而去。元向依和温衡对视一眼,决定过去看看。
到了地方才发现,原是官府的百花园子,以供花市贩花之用,只是若要买花,城门口便有花市,何故还专程出城到这园子里来?
两人随着人流进了园子,向前行去,只见园子深处一棵梅树,树上红梅灼灼怒放,远远便传来清冷梅香。
树下一片开阔空地,搭了个三尺左右的台子,已有许多人围在那台子旁边。两人等在外侧,看究竟有何盛事。
等了片刻,突听得三声锣响,台上来了个青衣皂靴的人,看打扮是个小吏。
这人唱了个喏,对台下众人拱手道:“小可孙江,乃是在排办局当差。今日花神盛会,圣上特命开办扑蝶会,与民同乐。”
台下喧哗起来,待声音稍低些,这人继续道:“扑蝶会不论男女老少,皆可自愿上台,每轮放出五只,半柱香时间内全部扑到者即算胜出。”
台下有人便叫:“既是胜出,可是有些彩头?”
孙江点头道:“说得不错。这彩头便是我排办局苦心培植的白梅一株。此梅珍贵,花开时香气深沉悠远,远胜一般品种,难得的是花瓣如雪洁白,也无任何杂质,只蕊心一点红,故而命名为'笑春风'。”
说着便让人将花盆搬了上来,只见这白梅果然与他所说一般无二,台下众人见惯了红梅、腊梅,不禁啧啧称奇起来。
只转眼间,就有多人报名上台。孙江安排报名众人一一列队,按次序上台来,并放出蝴蝶。
那有经验的,自是带了捕网来捉;图个新鲜的闺门小姐,也用随身的团扇试着去扑。
只是数轮过去,最多也只有人扑到四只。眼见无人可算胜出,孙江也不想扫了众人兴致,决意今日定是要将这白梅送出,扑蝶会才算圆满落幕,便高声叫道:“还有哪位公子姑娘愿意上台的?”
元向依看看身边一身白衣的温衡,忽然觉得这白梅和他甚是相配。
自从她提及不要见面的事情开始,温衡虽未言明,她却也隐隐能察觉到,他似乎心情不大好。
听说读书人生性高洁,都十分喜爱梅花,如同江御史那般。那她若是赢了这白梅送他,兴许能哄他高兴。
她好久不活动身手,此刻也有些技痒,于是伸手摘下挂在腰间的香囊,飞身上台道:“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