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带着幕篱,随大福一道从碧华院的角门出来,转过街角便看见定西侯府的正门,围了好多人。
正门口台阶下停着一口新打的薄棺。
有女子娇柔的呜咽声,从人群里断断续续传出来。
“奴只是个柔弱女子,略懂些医术而已,前几日侥幸救醒昏迷许久的兰陵侯夫人。可没想到,却惹得贵府三娘子不高兴……”
“……贵府三娘子非但借秦家客船被劫之事,将奴兄长当作元凶扭送官府,还指使家仆扮奴去世多年的娘亲,在十方园污蔑奴是不孝之人……”
“……如今奴嫡亲兄长在狱中枉死,尸骨未寒,奴清誉尽毁,还被逐出家门,还请贵府三娘子高抬贵手,放奴一条生路吧!”
这声音不用猜,正是先前被兰陵侯赶出十方园的曹素兰。
“不是说崔夫人也来了么?人呢?”秦昭低声询问。
“方才还在门口抹眼泪,假惺惺要搀扶曹素兰起来,一起进府呢。”大福踮脚张望了下,疑惑地道:“这会儿应是被人请进府里去了?”
秦昭眼底闪过一抹轻嘲。
把崔夫人请进府,独留这曹素兰在门口闹腾,可真有意思。
大福见她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焦急地道:“娘子,您不去前厅瞧瞧吗?万一侯爷和侯夫人一怒之下翻脸退了亲,那您和世子……”
“瞧有什么用。”秦昭轻声道:“总归先前在十方园,我已经告诉过宁宣,若出现这局面会有什么后果。他们既没看好崔夫人,还让她跟曹素兰接上了头,这亲事能不能成,便就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我总不能跑去前厅哭求大伯父和大伯母不要退亲,若真这样,那两位心里可就太痛快了。他们若痛快,我就不痛快了,还不如留在这里看戏。”
幸好,她知道秦崇不好对付,当初她给宁宣开出的条件,是二选一——
要么与她假成亲;要么将婚事拖后一个月再退。
眼下来看,就算没有谢玉横插一脚,她与宁宣的契约,也只能进行第二个。
“娘子快看,侯夫人跟前管事的蒋妈妈出来了。”大福指着从大门口施施然走出来的两个仆妇,瞪圆了眼:“竟还有王妈妈?!听说世子送您回来那天,当众给她个没脸,这才几天,她还敢出来蹦跶。”
秦昭挑眉,桃花眼里有晶亮的光芒闪过。
“她自己出来也好,免得我回头还要去找她。”
她扯了扯大福衣袖,附在大福耳侧低语一番。
大福越听眼睛越亮,兴奋地道:“娘子放心,奴婢保证办得妥妥当当。”
说罢,转身便朝街口走去。
秦昭见状,弯唇一笑,放下幕篱,悄无声息混在了人群中。
这一边,蒋妈妈和王妈妈已经一前一后走到了曹素兰面前。
“哎呦,曹小娘子您这无凭无据的,可不兴在别人家门口说这种话啊。”蒋妈妈有意提高了声量:“我们家三娘子都病多少天了,哪有功夫理会你和宁世子的事,更不可能出手害你哥哥。今日兰陵侯亲自登门为世子求娶我们家三娘子,你却跑来闹这一出,这不是存心让我们家小娘子难堪呢嘛!快走,快走!”
此话一出,围观众人登时便都知道了,兰陵侯父子亲自登门求娶之事。
“还请两位妈妈代为通传,奴的九针术得神医苏老真传,能为三娘子治病。只求娘子病好以后,能让世子去京兆府撤了诉,还奴兄长清白,让兄长入土为安,清清白白上路。”曹素兰紧抓着蒋妈妈的衣袖,一双美目泪雨涟涟哭求着。
她本就长得极美,此刻又说她是神医苏老的弟子,还做出这副柔弱委屈的模样,真真是我见犹怜。
一时间,围观的人群里不少人向她投去同情的目光。
王妈妈见状,体贴递上帕子,面有难色地道:“曹小娘子别为难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三娘子自从得了病,谁也不愿见,哪怕是侯爷和夫人想见她,都得提前通传才行。你想让世子撤诉状,自去求世子便是,我们三娘子怎会管你们这些闲事。”
她声音不大不小,足够让周围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围观众人顿时议论纷纷,更有前几日在秦昭回府时,看过宁宣与王妈妈对峙的好事之人,认出王妈妈来,也开始在人群中吆喝:
“咦,这老妇不是那日宁世子在侯府门前痛骂之人吗?你这老妇好生刁钻,宁世子把秦三娘当眼珠子护着,人家曹小娘子若能求动世子,又怎会来你侯府门前跪求。你心知肚明还替你家娘子辩白,要我看啊,秦三娘当真是好手段,还没过门,就御夫有方,连世子亲娘的救命恩人都能害成这样,厉害!”
本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群人,只要有人开了口子,便有更多人把脏水往秦昭身上泼——
“秦家三娘子年纪不小,架子倒比宫里的娘娘还大。定西侯堂堂一品勋贵,掌管官家二十万禁军,夫人也有诰命在身,见她一个小辈,还得通传。官家向来以仁孝治天下,在场各位谁见过大楚哪家有过这样的规矩?”
“神医苏老的九针术失传已久,据说能让人起死回生,你们家小娘子明明有病,还不让人治,是不是在装病啊!遇事自己不出头,躲在郎君后头,手段还这般狠毒,出手便要人命,这样心狠手辣的小娘子,也算京城里独一份了吧!”
“听说这小娘子打小就养在宣州亲生爹娘身边,被宠得无法无天,得亏不是定西侯亲生的女儿,否则侯爷的一世英名,可就全毁在这小娘子手里了。”
“要我说,兰陵侯父子也是眼瞎,被个小娘子支使得团团转,人家曹小娘子实打实救的是他们当家主母的性命,如今却逼得人来这边哀求,这又是哪里的道理?御史台的人呢?殿前司和武德司的人呢?就没人能出来替这曹小娘子说句公道话?”
秦昭就站在人群里,冷眼瞧着曹素兰和两个仆妇惺惺作戏,耳畔听着众人对她众口铄金的诋毁。
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前世,名声尽毁,处处被人戳脊梁骨的时候。
那时的她,还是个被父母兄长宠得不谙世事,天真纯善的娇娇女。没有勇气,也没有机会为自己辩白过一句话。
而今重活一世,此时此刻,他们既已将戏台搭在这里,她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诋毁她、欺辱她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