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听见这话,生生吓了一跳。
前世,她虽没见过兰陵侯世子宁宣,却曾请托舅舅打听过宁宣的性格品行,从未听说宁宣有如此疯癫嗜杀的一面。
看来婚约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她可不想为了避开璃王,而跳进另一个火坑里。
秦昭收回视线,屏住呼吸,小心后退半步,正欲悄声离开——
“何人在那里?”一个冰冷威严的声音,从纱帐后面传来。
被发现了!
秦昭转身,想要逃跑——
可下一瞬,便只觉得有道浓重的杀气从后背袭来,她的肩膀被一只大掌狠狠抓住,整个人被迫往后一转,被人按在了窗棂上。
猝不及防间,秦昭与那双寒冰似的深眸四目相接,骇得她后背直冒冷汗。
“是你……”
男子在看清她的瞬间,周身杀意顿时尽敛,抓在她肩膀的手,也陡然放松,暗哑的嗓音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小心翼翼:“你……终于回来了……”
轻风拂过秦昭的面纱,让她清楚知道,自己的容貌被面纱遮挡。
眼前这人,定是将自己错认成了他人。
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动作,更不敢出声,生恐被他发现,自己是梦境的闯入者。
可眼前这男子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
“你又扮作这副模样……”他伸出手,熟稔又轻柔地摩挲着秦昭的耳廓。
微凉又带着薄茧的指腹,似有妖术般,在秦昭肌肤激起一阵酥麻的涟漪,她下意识轻咬唇瓣,一双桃花眼不觉间带了几丝水汽。
这样的反应,显然取悦了男子。
他英挺冷漠的眉眼,如冰雪初融般,染上些许暖意。
凉薄的唇轻启,发出一声叹息:“你可知这世上没人敢让我等这么久,除了你……以后不准离开我身边。”
说罢,男子眼眸微深,低俯下头,便朝着秦昭的唇,吻了下去。
秦昭睁大双眼,眼看着男子俊美锋利的面容,越来越近……情急之下她拼尽全力狠狠咬向自己的唇瓣。
火辣辣的痛意,像一杯烈酒,直冲脑海,眼前的景象瞬间如烟雾般消散。
秦昭清醒地睁开双眼,坐起了身!
“三娘,您醒了。”
大福听见动静,掀开床帐,清晨的阳光霎时从床帐外溜进来,铺了满床。
秦昭看着大福圆圆的脸庞,伸手触碰自己的唇瓣。
一道细微的伤痕,犹在出血,带着些许刺痛,这令她对梦中所见,总算有了几分真实感。
秦昭长舒一口气,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是,下一瞬——
当她的视线落在大福手里拿着的瓷瓶时,神情微怔。
“这是方才掌柜从暗门送来的香丸。”
大福忙将瓷瓶递到秦昭面前:“兰陵侯世子不喜熏香,房中的香炉昨夜动都不曾动过。”
“不曾……动过?”
秦昭蹙了蹙眉,接过瓷瓶,将里面的香丸倒出,不多不少,还是两粒。
难道,昨夜梦中之人,并非宁宣?
可那安魂香确然与她惯用的如出一辙。
那个玄衣男子是谁?
她怎会闯入那人梦境?
“兰陵侯世子还在客栈吗?”秦昭并非轻易放弃之人,若那梦中男子并非宁宣,先前的计划,她当然不会就此作罢。
“掌柜说世子一早便去了太清宫。”
秦昭轻声道:“替我更衣,我去会一会宁宣。”
天字一号房。
萧珏从梦中醒来,房间里安魂香的清冽气味还未散尽,他轻拈指尖,指腹好似还残留着梦里女子肌肤细腻的触感。
是她。
却又不像她。
她身子不好,向来柔弱,在他面前总是一副温婉妩媚,乖顺小意的模样。
即便生气时候,那双勾人的桃花眼里,也都是欲说还休的娇嗔。
从不曾像此番梦里这般,面对他的时候,全身上下,连眼睛里都是明晃晃的抗拒。
她还咬伤了自己。
就像个亮出爪子的猫儿,处处透着鲜活可爱,让他觉得新奇有趣。
可有一样,倒是没变。
她怕他。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眼底的惧意,总是瞒不住人。
萧珏眉眼微沉,唤了影七进来。
“她昨夜定歇在这镇上,左不过百丈之内,你亲自带人去查。”他吩咐道。
影七怔愣一瞬,才明白主上说的是那位秦三娘。他赶忙应下,正欲转身——
“等等。”萧珏似想到什么,指骨轻叩眉心:“这凤来客栈,是不是江南陆家的产业?”
“正是。”影七疑惑地问:“主上怎会知晓江南陆家?”
“不必去寻了。”萧珏淡声道:“替孤更衣。”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
秦昭对着镜子,细细涂上口脂,小心遮盖住下唇的伤痕。
她看着盛妆打扮过的自己——
芙蓉般的鹅蛋脸上,生了一对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眼波流转间灵气十足,又有楚楚动人之态。眉心寥寥几笔勾出的花钿,好似神仙笔下不经意滴落成花的朱砂,肆意风流却不失清雅,透着七分纯真三分妩媚。
前世,她因容貌惹出太多祸端,所以打小便常常装病,极少出现在人前,便是有非去不可的宴席,也往往都是故意化出一副病恹恹的妆容。
像此刻这样仔细描画眉眼,记忆里还是第一次做。
“难怪世人皆道女为悦己者容,看来娘子对兰陵侯世子很是上心。”大福赧然道:“只怪奴婢手拙,若春棠在,也不用娘子亲自动手描妆。”
秦昭捏了捏她的脸:“你有你的长处,不必妄自菲薄。”
说着,她接过大福手里的幕篱戴上,笑着打开门,走出了房间。
“吱呀——”,天字一号房的房门恰在此刻突然开启。
秦昭正巧从门前经过,隔着幕篱好奇朝门内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唇边的笑意瞬时凝在了脸上。
是昨夜梦中的玄衣男子!
尽管此刻,那人换了身靛青色的绣金长袍,还刻意收敛了周身的戾气。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也似比梦中年轻了几岁,可那双深冷的眼眸,似淬了冰的利刃,带着透骨的危险寒意,让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
秦昭十分庆幸,自己出门戴着幕篱。
此刻的她,几乎是拼尽全力,才勉强能够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可是——
腿却不争气地一软,脚下立时一个踉跄。
秦昭眼见自己要跌出去,忽然一只修长又骨节分明的大掌,有力托住她的胳膊。
“小心。”低沉的嗓音,伴随着男子身上安魂香的清冽香气,让秦昭有几分恍神。
安魂香。
他身上果然有安魂香的气息。
难怪昨夜她会闯入这人梦境中。
“多谢郎君。”大福眼明手快上前,暗自用劲想要挤开男子的手,可不知为何,对方明明看着像在虚扶,手臂却纹丝不动。
与此同时,有道杀气十足的目光,已然从男子身边的小厮身上传了过来。
秦昭后背惊出冷汗,暗暗咬牙正欲用力挣开男子的手——
没想到对方似察觉到她的意图,轻轻放开,后退一步,冷淡疏离地主动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多谢。”秦昭松了口气,潦草地福了个礼,便逃似的拉着大福下楼。
萧珏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目光……
秦昭拉着大福从客栈出来,直接登上了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径直往曲阳山顶的太清宫而去。
太清宫的明虚子道长在炼丹和道医方面,大楚无人能出其右。
年初上元节灯会上,宁宣母亲兰陵侯夫人崔氏不小心受了惊吓,回府以后便得了失魂之症,昏迷不醒。
太医们束手无策,兰陵侯遍寻良医无果,便带着崔夫人上曲阳山求助明虚子道长。
明虚子用丹药和针灸之术勉强吊住了崔夫人的性命,可崔夫人始终没有醒过来。
为了方便医治,兰陵侯将崔夫人安置在太清宫旁边的十方园中,世子宁宣每月十五都会上山去看望母亲。
前世,秦昭曾到十方园住过一段时间,因为能入梦的关系,同这位昏迷不醒的兰陵侯夫人也算有过几面之缘。
当时她几乎快要将兰陵侯夫人从无尽的梦中唤醒,却因有人趁夜将崔夫人掳走,而被迫中断。
再后来,秦昭便从旁人口中,听到了崔夫人跳江自杀的消息。
如今重活一世,秦昭既决定要嫁进兰陵侯府,自然要想办法将崔夫人唤醒,如此,亲事便会更加十拿九稳。
主仆二人坐马车上山,因十方园是太清宫招待贵人的留宿之地,若要进十方园,须得知会太清宫的知客。
秦家在太清宫向来有供奉,秦昭拿了父亲秦逢的拜帖,便被知客恭敬迎了进去。
与前世一样,秦家在十方园歇息的小院,与崔夫人静养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
秦昭进了小院,让大福去屋里归置,她自己则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来,留意着隔壁的动静。
约莫等了一炷香的时间,隔壁忽然传来说话声——
“母亲身子日渐消瘦,道长不必避讳,还请将母亲病情直言相告。”
“贫道近日发现,侯夫人对丹药和针灸已产生抗拒,可见她并不想醒过来,若再这样下去,不出月余,恐怕就……”
“这些日子,能试过的法子全都试过了,母亲还是不愿醒过来,不知道长可还有别的法子?只要我能做到的,赴汤蹈火都在所不惜。”
“若侯夫人只因受到惊吓而昏迷,早该醒来才是,现如今看来,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凡事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如果世子能找到令堂不愿醒来的原因,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秦昭听到此,取下幕篱,站起身,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