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004章

“宁世子订的是哪间房?”秦昭抬眸问道。

陆忠:“世子常住天子一号房,不巧,今夜天字一号房被一位贵人订下了,世子便安排在天字二号房里,与娘子这间房只隔了一间。”

秦昭眉眼微垂,从袖中拿出一只瓷瓶,交到陆忠手里:“这里有我调制的安神香丸,烦请掌柜想法子夜里在天字二号房燃上。”

陆忠闻言,眼底多了几丝探究之意。

“陆掌柜不必有什么顾虑。”秦昭眉眼微垂,声音低落下去:“昨夜遭遇江匪,客船失火被毁,京城日后定会有些流言蜚语。想必掌柜也知道,我与世子打小便有婚约,此香乃我亲手所制,若世子喜欢这香,来日我与世子相见,也好寻个由头多说几句话。”

“小人定为娘子安排妥当。”陆忠心下稍安,赶忙应下:“咱们客栈依山而建,夜里蚊虫甚多,每个房间都会给客官备上驱蚊避虫的香炉,将这香丸加进香炉里,并非难事。”

秦昭道了声谢,这才送陆忠离开。

待到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一旁的大福终于按捺不住,兴奋地问:“娘子,兰陵侯府世子当真会住在客栈里吗?如此娘子岂非很快便能和未婚夫婿见面了。”

“若是有缘,自会有相见之时。”

从昨晚到现在,事情皆按照秦昭预想的发展,让她心情格外舒畅,看到大福一脸喜色,唇角不觉噙了几分笑意。

她本就长得极美,此刻淡淡一笑,便如皎月出云般,让大福看呆了眼。

大福不由地道:“世人皆道兰陵侯一家以美貌闻名于世,宁世子更被誉为大楚第一美男子,娘子这般天人之姿,待来日与世子成亲,两人往处一站,真真是郎才女貌,神仙眷侣,不知要羡煞多少人。”

秦昭伸出葱白的指尖,点了点她的眉心,淡笑不语。

前世,她对兰陵侯世子宁宣所知甚少。

传闻这位兰陵侯世子,长相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是大楚第一美男子。

却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嗜好,便是痴爱美人。只要见到长得比他美的美人,定要想方设法收进府里。

而且,他还有洁癖,收进府的美人,不能有任何瑕疵,进府以后,也鲜少让美人近他的身。

平日里,宁宣只爱使唤那些美人,在府中或是抚琴、或是跳舞、或是扑蝶、或是赏景,以此供他描绘丹青。

前世,秦昭上京时,客船造遇江匪,名声尽毁,纵然相貌出众,还是被兰陵侯府退了亲。

而宁宣不久以后,也遇见了令他魂牵梦萦的绝色女子,并将她娶回家中。

只是,倘若宁宣与那绝色女子,当真郎情妾意、琴瑟和鸣,秦昭绝不会特地赶来曲阳。

只因在前世,宁宣大婚当夜,兰陵侯府上下百余口人,皆死于那女子之手。

秦昭虽不知道他们二人之间有什么恩怨,但她此番定要阻止宁宣退婚。

只要保住她与宁宣的婚事,便等同于保住宁宣乃至兰陵侯府阖府性命。

到时,她或许能与宁宣做个交易,嫁进兰陵侯府,与他做个有名无实的夫妻,待到璃王成亲之后,再做打算。

如此,她也不必担心日后会嫁给璃王,做那个劳什子要命的白月光替身。

入夜,天字一号房亮起了烛火。

一个身穿玄色寝衣,身形挺拔颀长的男子,正立在临江的窗前,望着江上的明月。

男人的侧脸俊美无俦,如淬了冰的寒玉,即便有烛火映照,却丝毫不见暖色,美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他负在身后的手,修长又骨节分明,正随意把玩着一块婴儿巴掌大小、通体莹白的暖玉。

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却教刚刚推门进来的下属影七,看得微微一怔。

自家主上乃先帝幼子,十岁那年,被先帝秘密送去海州,十年以来,主上身边虽有先帝留下的影卫和龙骧军护佑,可皇城里的那位,从未放下过要杀他的心思,大大小小的刺杀如同家常便饭,时常前一刻还是歌舞升平的宴席,下一刻便会成为百人索命的修罗场。

不仅如此,封地海州虽是临海富庶之地,却屡有海盗出没,并不太平。

为了活下来,为了强大到能让所有人忌惮,主上从不曾有过丝毫懈怠,以杀止杀,以暴制暴,唯有绝对的铁血无情,才能将封地海州治理得如铁桶一般。

因此,无论何时何地,主上手里拿着的,不是兵书,便是杀人的兵器。

像现在这样把玩着一块暖玉……还是影七破天荒第一次见到。

影七觉得,自打前日主上突然从一场梦魇中惊醒后,好似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可他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一样。

“打探清楚了?秦三娘可曾到达镇上?”萧珏侧头问道,

影七忙收敛心神:“暗桩那边没发现秦家人的踪迹,先前那仆妇说秦三娘留话是明日汇合,若果真如此,算算脚程,想必明日才会到曲阳。”

萧珏转过身来,挺拔的眉峰下,一双寒潭似的黑眸淡淡扫过他,将手里把玩的那块暖玉,递了过去。

“把这枚玉拿去给明虚子,让他想法子送给秦三娘。”

影七接过暖玉,定睛一看,心下微凛。

主上单名一个“珏”字,珏有双玉之意,故而主人出生之时,先帝便赐下一对可以驱邪避灾的古玉。

这对古玉一大一小,大的那块单看是一枚雕着双龙纹的玉玦,小的那块是刻着莲花的暖玉,大小嵌在一起能合成双龙转心的玉佩。

先皇后在世时,还曾玩笑对主上说过,让主上长大后将这块暖玉送给未来的王妃。

而此刻,主上竟要将它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秦三娘,还以这样隐晦的方式……

莫非,主上要先从秦家开始动手了?

定西候秦崇是金銮殿里那位登上帝位以后亲手提拔起来的,掌管着大楚西边二十万大军。

若主上能将秦家收为己用,无异于暗中折断了皇帝的臂膀。

只是,这秦三娘出自秦家二房,并非秦崇所出……主上此举恐另有深意。

影七将暖玉收好,见萧珏眉宇之间有了几丝疲倦之色,便道:“主上已在路上奔波两日,当早些歇息才是,今夜可要用安魂香?”

“也好。”萧珏似想到什么,眉峰轻展,吩咐道:“点上吧,若无要紧之事,莫叫醒孤。”

影七应下,从怀里拿出一只银质小瓶,倒出一枚香丸,放入床榻前的香炉中,无声退了下去。

房间里袅袅燃起一缕冷香,似冬日松间被风吹落的冰雪,带着清冽的草木香气,沁人心脾。

萧珏随手挥灭桌上的烛火,躺在床榻上,很快进入了梦中……

深夜,万籁俱寂。

秦昭在一片混沌中睁开双眼,鼻尖嗅到一缕清冽的冷香,她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进入了别人梦境。

她打小便生有怪病,只要夜晚入睡,便会魂魄离体,闯入旁人梦境里。

直到八岁那年,舅舅陆锦泽为她寻到一种特别调配的香料,唤作安魂香,夜夜燃在她房中,才令她的状况有所改变。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许是她自身对安魂香的气味太过熟悉,秦昭偶然发现,只要在百丈之内燃上安魂香,她入睡之后,便能受到安魂香的指引,进入特定人的梦境中。

这也是为何,秦昭会让凤来客栈的掌柜陆忠,将香料想法子混入兰陵侯世子房中的原因。

只要安魂香点燃,她便能进入宁宣的梦中,借梦境与宁宣见面。

此刻,映入秦昭眼帘的是一方清雅小院,院中有株生得极茂盛的梨树,梨花开满枝头,一阵风吹来,白色的花瓣飘飘洒洒落了一地。

明明是极美的画面,可不知为何,秦昭瞧在眼中,心底有一丝伤感。

上房的门虚掩着,秦昭理了理遮面的鲛纱,确保自己容貌被遮住大半,这才轻步走了进去。

房间里安魂香的气息清冽浓郁,还掺杂着许多药香。

正午的暖光从半开的窗棂外照进来,落在雕着折枝牡丹纹样的黄花梨拔步床上。

窗外一阵微风拂过,吹皱了雨过天青色的鲛纱帐幔,掀起一条巴掌大的缝隙,让秦昭得以窥见床上的景象。

一个身穿白色寝衣的纤瘦女子,正安静躺在床榻外侧。

她似受过重伤,瓷白的脖颈和眼眶处被细细缠上了一层白布,只露出尖尖的下巴,和毫无血色苍白的唇。

看上去生机全无,已是将死之人。

而床的里侧,一个身穿玄色寝衣的男子正以手支颐躺在女子身边,他锋利俊美的面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一动不动看着女子的脸庞,眼底涌动着近似温柔的缱绻之意。

可他冰冷的薄唇,呢喃般说出来的话,却危险得令人不寒而栗:

“我把那些胆敢背后算计你、伤害你之人,全都抓起来,用滚开的水,浇在他们身上,拿铁梳子日日为他们梳洗,却不让他们断气。你瞧,这世间有许多比死更能让人痛苦之事,只要你醒来,我便带你去找他们出气,可好?”

男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女子毫无血色的唇瓣,嗓音沙哑无情:“你知道的,我耐心有限,若你就这样死了,我便杀光所有你在乎的人,让他们给你陪葬,下去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