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姝从竹间绕过,站在木梯上喊道,“小七哥,快,将诸位客人迎进来。”
说罢,门外就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宋姝捂着耳,眼神与胡嘉月对上,两人相视而笑。接着,宋姝走下木梯,与好友悄声说着,“今日特意给你做了一碟清茉莉。”
胡嘉月眼中浮上欢喜,拉着好友的手说笑,“那我等会儿偷偷吃。”
“要偷吃什么?我可听见了啊。”尤娘子站在她们身侧重重一咳,扬声说道,吓得两位窃窃私语的小娘子齐齐后退。
“没呀,阿嫂你听岔了。”胡嘉月边说边暗戳宋姝,而她的小姐妹则是眼珠子上瞟,四处转动。
“你这脸上可藏不住事,上边明明白白写着做贼心虚,唬谁呢!”
胡嘉月只得放弃挣扎,轻拍她的阿嫂,假意怪道,“一说到吃的,准躲不开阿嫂的顺风耳。”
尤娘子也轻轻碰了碰她的耳,笑道,“那我可没你灵。”
宋姝听着她们姑嫂打闹,站在一旁笑,这两人都是爱吃的,谁也不比谁虚。
尤娘子是阿宓表嫂,前些日子上胡府做客时,恰遇上宋姝使人送去芥辣鸭掌,这一尝可不得,她本就嗜辣,归家后几日,心里仍是念着鸭掌。只得再次上胡府询问来处,听说是位要开食肆的小娘子送来的,于是,等不及宋家食肆开张就找上宋姝。
而宋姝自然也不会将来客拒之门外,把仅剩的小罐鸭掌都送与她。尤娘子喜笑颜开,摸出荷包就递与宋姝,但宋小娘子不肯接,两人便在门口一来一回地拉扯,两个来回后,尤娘子将荷包收回,道小娘子既不愿收,那她便帮着在外宣传宣传。
这不,尤娘子今日就带来闺中好友们给宋姝捧场。
宋姝引着她们上楼,上边有三个雅间,其中一个在右侧,她带着娘子们拐入右廊。
“咦,这牌上怎写了一溜的‘壹’?”盛娘子视线定在门边的木牌上,好奇地问道。
“哪有一溜,才六个。”
“那这是作何用处?”
“没甚用处,这是我们食肆第六个雅间。”
娘子们站在门口笑作一团,走进屋里,便看见桌上摆着案盘,走近一瞧,案盘里有着好几块木牌,每块板上都标着菜名,而背面则写了这菜所用的蔬果肉脯,若有忌口,一眼便知,且还免了店小二唱菜名的工夫。
宋姝见她们缓缓入座,就对着胡嘉月说道,“那各位娘子先瞧着,如要点菜,拉下这绳,等上小会儿就有人来,我先去外头瞧瞧。”
尤娘子回头一看,身后柱前悬着一条细绳,下头吊着纱花。起初,她们还以为这是装点屋子用的,谁知,这竟连着外头的铜铃。她满意地在屋内转悠,示意宋姝自去忙便是。
胡嘉月也摆摆手让她快去,还叮嘱宋姝,“我瞧这架势可比你之前想的要大,你们就雇一人,定忙不过来,我刚让代云和代月留在下边,你看有什么需要帮的,使她们去就是。”
宋姝感激地点点头,她确实没预料到今日会来这么多人。
下楼后正撞上王小七来寻她,宋姝接过他手中木牌,疾步走向灶间,将牌子挂在墙上。这也是她与阿公商定的,若有人点菜,就由王小七将牌子挂在上边,取走菜时就将牌子反过来,这样宋姝忙活时,只需看上一眼,心里就有数了。
菜蔬肉脯都是宋姝今晨采买的,回来后就与阿公一同将它们洗净备好,且有些只需再过一遍就能上菜,就如那香酥鸭,已沥干放置案盘上,到时放入油中一炸便可,这样宋姝压力也能小些。
宋姝取过一旁已腌好的鱼肉,放至蒸笼中,这选用的是时下肥鲜的鳜鱼,待熟后捻成鱼茸,拌入蛋清。锅中少油煸炒姜丝、火腿丝与菇子,待辅料都软在锅中时,倒入鱼汤与鱼茸炖煮,随后,先勾芡再倒入由米醋、胡椒粉等混成的料汁。
这鱼汤是先在油中放入葱段煸,接着捞出葱,倒入鱼骨爆炒,片刻后,加入葱姜与温水,水流顺着锅壁冲向鱼骨,泛起的油汤翻着白,炖上小会,再转至砂锅内慢火煨着。而到宋姝掀开盖儿时,透过雾色已能瞧见其中汤汁正翻着滚,冒着泡,最后捞出里头的杂料,只留细腻的鱼汤。
宋姝将鱼羹装碗,剩下的则重新装入砂锅中温着,随取随用。
王小七仓促地跑进灶间,留下新牌,取上案盘就往外走,这送菜也是个功夫活,遇上这等碗中带汤的,可不能撒了。
楼上另一雅间内,胡东家正豪迈地挥手,让诸位好友莫要客气,说罢,不等旁人有所动,自个倒先急着执勺喝起浓稠的鱼羹。
“鲜,太鲜了!”一旁穿着烟墨长衫的男子举着勺,感慨道,“鳜鱼正当时,本就鲜,这鱼羹吃起来,鲜味不仅未散,反而更醇厚。”
“可不是,这汤若羊脂,应是煨了有几个时辰,加之浮在上头的菇子,鲜美毕现,酸意可口,开胃,甚是开胃啊。”另一旁的老丈摸着白须,晃着头接道。
胡东家将碗中鱼羹尽数解决后才自得一笑,上回的香酥鸭未吃尽兴,这次他特特点了两只,其中一只虽是要带回家中给娘子的,但他向宋老打听得知,今日肉鸭准备的不多,这才先先行定下。
果然,当香酥鸭一上桌,众人尝过这酥味的鸭子后,这手就接连从盘中挥过,直至那竹筒饭传上桌时才有所收敛。
竹筒尚带着焦色,热气升腾。胡东家揭开两份竹盖,顿时香气四溢,其中一份为保留最原滋原味的竹香,只在白米上垫着腊味,另一份则是裹着牛肉汁烤出的酱饭,上头点缀着些许碎葱。
墨衣男子毫不客气地拿起公勺,给自个盛上小半碗酱饭,其中还夹杂着牛肉粒,糯米浓香油亮。放入嘴中,微辣的牛肉粒激地舌头一紧,接着,锁在酱汁中的竹香在口中释放,细细品之,便能发现这与柴火蒸制的米饭完全不同,里头竟还藏着些细碎的豆干,使得整口饭更有嚼劲。
胡东家没抢到酱饭的公勺,只得转向带白米的竹筒,但不曾想,这米中竹香更甚,就着腊味,仿若能尝到竹间的春雨落,万物生。
至于今日的时鲜菜蔬,则是宋姝从乡人手中买来的野菜。
胡东家点了一份油盐炒枸杞芽儿,枸杞芽也可称作甜甜芽,只因入口微苦,但后味回甘,清热明目。这菜或羹汤,或炝炒,亦或是熬粥,都是时下盛行的吃法。炝炒时只需加入少许盐,翻炒三五下便能出锅,再淋上少许芝麻油就能入口。且这菜既能配上这满桌的春意,又能褪□□内燥热,是道便宜的养生菜。
窗外响起呼喊声,引得屋内三人凑在窗前,墨衣男子手中还举着盘儿,上头搁着那芥辣鸭掌与瓜。
而下头原来是有食客在踢蹴鞠,还有几人正站在廊道上吆喝。只见那球随着食客的脚尖抛动,落至肩上一转,再掉至另一只脚上,忽的,他猛然向前一踢,落入远处风流眼。
“好!这乾坤转得好!”胡东家看着,情不自禁地夸道,身旁两人也连连点头附和。
喝彩声淡去,只见代云笑着恭贺那名食客,道他得免菜一道,身后的同伴喜得上前揽住他的肩赞道。
另一侧雅间内,娘子们也举着清茉莉站在窗口。
尤娘子尝着口中香甜,不由得转身与坐在桌前的胡嘉月道,“阿宓,我们这算是托你的福,今日食肆内可就我们吃到了这点心。”
胡嘉月点点头,抿着唇窃笑,她心下也是这般觉得,眼神忽抬,发现碟中还剩一个,而阿嫂又正巧转回身,她便偷偷拿起,握住两边轻轻一拉,中间的粿皮卷着外层粒粒分明的糯米,又裹着里头的黑豆沙黏连不断,再使上一些力扯断团子,塞进嘴里,大抵是内里也未放多少糖霜,吃起来仅是微甜,且豆馅还带着颗粒在舌尖滚动。
这点心不仅味美,名也好听,不过,阿珠却道这名不是她起的。清茉莉源自榕城,当地人唤它时口音像是在念“清茉莉”,故此这名便传开了。
吃下最后的这颗清茉莉,胡嘉月腹中也有些撑,刚站起身,就听到阿嫂在唤她。
“阿宓,快来,这不是你阿爹吗?”
胡嘉月赶忙走至窗前,发现确是阿爹在与友人互传蹴鞠,她好奇地扶着窗,手却突然被阿嫂拉住。
“走,我们下去看看。”尤娘子说罢便拉着她往外走,她有些不情愿,下边人也太多了些,但她气力比不过阿嫂,只能麻木地被拖着下楼。
胡东家见女儿也站在廊中,立马就精神了,撑着手活动身子骨,心想着这球势必要踢进那最远最高的口子。
胡嘉月瞧着附近的人愈来愈多,就踱步隐在阿嫂身后,但又实在好奇,于是,只探出个脑袋。
“好!”
胡东家侧身一发力,就见那球高高地穿过池子,再接着,跨过那风流眼,只这口子设的有些高了,球直直地越过院墙,落入隔壁宅府。
这一幕正巧被赶来看热闹的宋姝瞧见,她张着口,一时不知该震惊胡东家的球技,还是该心疼阿竫的蹴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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