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回到小院,已过酉时。

宋姝放下东西就让阿弟回房整理他的物件,然后和金玲去灶房燃柴烧水,今日忙活了一天,两人都有些累了,宋姝打算烧锅热汤泡脚。

最后留下金玲在灶房等候,宋姝回了房,也开始收拾今日的成果,等结束,慵懒地靠在塌上,凝视窗外。

视线透过木窗,可以看到院墙角的高树伸出长长的枝丫,在地上留下可怖的影子,风也停止游荡,整个庭院寂静无声,而另一边院墙上空空荡荡,却仿若能从这漆黑中窥见,徐氏还坐在桌前,轻抚木簪,跳动的烛光将她温婉的身影映在院墙上。

穿越过来已有七日了,宋姝感觉自己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时代,也适应了宋修然对她的亲昵,这速度就好像,她原本就是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只是梦里去了另一个时空走一遭,她也不知这样的感觉是好是坏,但决定还是向前看吧,这路,总归是要向前走的。

“小娘子,热汤开了,给您放这吗?”金玲出声打断了宋姝的沉思,她随即起身拿来脚盆,脚盆很大,冷热水各倒了半桶才刚刚好,摸摸水温差不多,但她喜欢热乎的,又往里加了小半桶热水,这时水温就带点烫了。

再唤了阿弟来,两人坐在矮凳上,两双脚没入水中,没一会儿,脚丫子就在盆里开始打闹。

脚不够用了,两双手也开始有来有回,盆里的水珠子溅起落下,隐入地板砖里消失不见,最后是宋姝双手抓住阿弟的手,双脚也盖住他的脚丫子,取得压制性的胜利。

一番泡脚不但让两人将白日里的疲惫甩走,在嬉闹中还更加精神了,不过宋姝还是在水冷之前把他赶回了房,今日还要早睡,毕竟明儿还要出门。

待一切都回归清净,宋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想,还是起身点灯,捧着烛灯小心翼翼地往徐氏的房间走。

徐氏离世后,原身很少进去,怕见物伤情。宋姝这番来是想把徐氏珍存的物件信件找出来,她很快就要带着阿弟和阿公走了,打算明日把这些带去,埋在墓前,若留在这儿,下次回来怕是什么都不剩了。

徐氏衣服什么的都已经在她刚去世时烧了,普通人家可能不舍得,毕竟这时候的衣裳都挺贵,但原身不差这点钱,不仅把徐氏的旧衣烧了,还掺了一些新衣,小姑娘希望母亲在地下也能过得惬意。

所以只稍稍翻了几个柜子,宋姝就看见两个木盒安静地存在最底层。搬出木盒来到桌前,借着烛光,看到木盒都是黑漆描金花卉款,一只刻的并蒂莲,显而易见,应是装有夫妻两人的定情物件,而另一只刻了几枝梅,且都没有上锁。

宋姝轻轻地打开刻着并蒂莲的木盒,里面有几封信件和木簪,宋二郎无事时喜欢做一些木雕,夫妻俩的定情信物就是他亲手雕刻的桃花木簪,不过这只木簪被徐氏留给原身做及笄钗了,她希望女儿也能像她一样,能遇上对的人,嫁一个情投意合的郎君。

宋姝没有碰信件,不过从记忆里也能知道,大多都是宋二郎婚前写给徐氏的,夫妻俩的亲昵从来没因为孩子在跟前而克制隐藏。

关上木盒后再打开另一只梅盒,里边也是几封信件,还散着淡淡的梅香,且共同点都是信封角落画着一枝红梅,而旁边还有一方帕子,上边也绣着几枝梅。

宋姝有些困惑,她知道徐氏喜欢梅花,但记忆里从未见她提及过与这盒子里相关的事或物,心里有些蠢蠢欲动,这些信件都未封口,就好似,信的主人知道这些信永远不会送出去一般。

宋姝还是忍不住动手了,她不确定这些是不是也应该埋了,取出一封,倒出里边的信纸,随着动作还掉落了少许干花,难怪打开这盒子就飘出一股梅香,原来窍门在这。

再将信纸打开一瞧,第一行写着“寒英”二字,应是个人名,正文写的也是徐氏当年的日常,就像是对着老友叙谈。再加之寒英是梅花的别称,盒里还有一方手帕,宋姝猜测这应是徐氏写给闺中密友的。

不过,应该是很久没有来往了,至于原因可能是都出嫁隔得太远淡了来往?

因为实在是宋姝她挖空记忆也找不出徐氏有什么好友,徐氏从不出门作客,回回出门不是和宋二郎去约会,就是带孩子们采青、逛庙会,也未曾见她和哪位娘子有亲密的来往。

宋姝没有继续翻看,关上盒子,趴在桌上,她有些犹豫。先头的那个盒子肯定要埋的,只这个盒子,她有些拿不准。

信上的文字虽然只平淡地诉说日常,但字里行间也能窥见徐氏对好友的思念,虽不知她们缘何不再来往,但宋姝觉着徐氏应该也是想将信送出去的。

宋姝还是抱着两只木盒回房了,大晚上没有头绪,她决定依着明晨醒来清醒后的第一感行事。

次日清晨,空中又飘起了细雪,轻盈地在空中飞舞,密密匝匝,纷纷扬扬。

宋姝听着外头宋修然的玩闹声,睁不开眼,但被吵醒,起床气上头,想把阿弟抓来胖揍一顿。左右辗转,还是用力地坐起了身,炭盆早就灭了,寒气一瞬间就围住了她,宋姝一个哆嗦,又立马躺下钻进了被窝。

她真的无法理解她弟精力怎么能如此旺盛,大早上也不怕冷,自顾跑出去玩雪。

忍不了,实在忍不了。

宋姝大喊,“宋修然!”

屋外突然安静,方才的喧闹仿佛不曾存在,门口响起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随后响起了宋修然诺诺的疑问,“阿姐,怎么了?”

宋姝听到这毫无底气的声音,气笑了,接着道,“去找金玲带盆热汤!”

宋修然应了。

宋姝慢吞吞地从被窝里掏出昨晚叠好的衣裙,她睡相一直很好,不用担心睡梦中会将衣裳打乱,然后再哆嗦地穿上褙子。打开门,庭院里好几处都立着雪人,以前宋修然只会堆一些小动物,自从宋姝教他堆雪人后,他路上见着好看的小石头都要捡起,待雪下的大些,就跑去院里堆,再把小石头安上做眼睛,还要找金玲要小胡萝卜。

小郎君现在对来自现代的小雪人情有独钟,但宋姝心累,因为早晨没有阳光也未升温,不易化,所以他总是大清晨的扰人清静,长此以往怎么受得住。

待吃过早食,一切都准备妥当,宋姝带着阿弟与金玲先是去了文氏院里报备一声,然后就出门去武长巷找阿公了。

她拿的东西不多,仅带了一只并蒂莲木盒。

接上阿公,一行人在街上花八十文雇了辆牛车,包来回,宋姝她们缩进车厢内,宋阿公和车把式坐在外头。

不到半时辰,众人就到了山下,宋姝笑着给了车把式五枚铜钱,请他在茶肆休息片刻,就带着阿弟阿公上山了。

山道并不好走,四人艰难地走了两刻钟才绕到目的地,宋阿公走向墓前,取出背篓里的铁铲开始清理墓前的杂草积雪,金玲也上前帮着打扫。而宋姝取出篓里的纸钱,趁着现下无风,拉着宋修然跪下祭拜。

取出火折子点燃纸钱,让阿弟接着烧,而她摆出昨日买的一些糕点和上次剩下的青梅酒放在碑前,看到徐氏的碑上沾了些污渍,宋姝用帕子轻轻地擦拭。四人基本不开口,各干各的活,也不知过了多久,众人都静静地或站或跪在墓前。

宋阿公对着宋二郎的墓碑念叨着会好好待姐弟俩,望他们泉下有知,要护佑姐弟俩安康。

宋姝姐弟俩沉默着没说话,但宋修然看着冷冰冰的墓碑,没忍住在一旁偷偷抽噎,宋姝待时辰差不多就开始铲土,将木盒埋在了两块墓碑的中间。

结束后,四人就开始收拾准备下山。

一行人走了没多远,宋姝停住脚步,让他们在此稍等片刻,她又独自跑去了墓前。

宋姝喘着气拿出木簪跪下,低头看着面前的纸钱灰烬,轻声道,“你们女儿也走了,我很抱歉占了她的身子。阿竫很乖,很讨人喜欢,以后我也会好好待他,把他当最亲的家人,会送他进学念书,会教他要为人刚正,就像..”

宋姝抬起头看向宋二郎的墓碑,接着道,“就像您一样。我既占了你们女儿的身,有幸重活一世,我就替她当你们女儿了,今后你们也是我阿爹阿娘,望你们莫要嫌弃。这次来的匆忙,未亲手做了吃食送来,只能带上你们女儿亲手酿的酒。大抵没过几日,我就要带阿公阿弟去开封了,前路渺茫,望能得你们护佑,一路顺利平安。若是想阿竫了,就给我托个梦,我定带他回来看你们。”

然后又转向徐氏的墓碑,道,“您还有只木盒,里面应该也是您的牵挂,我私自拆了一封,如有冒犯,看在我初做您女儿的份上,不懂事,原谅我一次。看了信,我觉着您是想送出去的,那我就先带着,若有缘分遇上,我再替您交给她。”

宋姝说完又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将木簪插入发中,待她起身时,突然一阵微风袭来,泪意瞬间冲上她的眼底,宋姝没忍住,落泪了。

转身离去前,她又轻声道,“那,我就当你们都同意了,阿爹,阿娘。”

宋姝在山路上拭去了泪,将头发摆弄齐整,然后才回到阿公他们身边。宋阿公看着小娘子还微红的眼眶,没说话,继续背着竹篓走在前头。

宋修然悄悄地握着阿姐的手,发觉阿姐的手有些冰冷,他便将另一只手也搭在阿姐的手背上。宋姝感受着阿弟暖心的举动,嘴角微微上扬。

宋小郎君,以后,我们就正式成为一家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