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阿姐,你醒醒。”

宋姝在黑暗中无力挣扎,突然,耳边忽响一幼童抽噎的声音,仿佛在呼唤她,她闻声摸索过去,手触碰到一片冰凉,宋姝想睁眼,但眼皮沉重,头脑发昏,压抑下,她又沉睡了过去。

冬夜漫漫,小雪飘零,小院里一片寂静。

宋姝睁开眼,眼前有些陌生,她内心迷茫,上一刻,她刚给爷爷和爸妈祭拜完,急着下山,但她下山的脚步赶不上暴雨来袭的速度。天空雷声巨响,闪电把暗沉沉的天劈成好几片,她刚急忙撑开伞,下一秒,暴雨就无情的落下了。紧接着没多久,旁边山上的泥石随着落雨翻滚而下,她被砸晕冲走后,就失去了意识。

宋姝转头看着四周,是古色古香的屋子,内心升起一股恐惧。突然,头脑中一阵刺痛袭来,宋姝捂着头,下一刻,无数的记忆一条条向她涌来。

不知过了多久,宋姝微微喘气,她静静的整理刚才的回忆,再巡视着四周,最后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她,穿越了,而且穿越到了一个未知且架空的朝代。

这个朝代往前不知唐宋,往后亦未有明清。如今是永宁二年,新帝继位不久。

宋姝对这个年号很陌生,原身与她同名同姓,甚至连长相一样,生辰也是同一天,但不同的是,原身还有一个弟弟。

原身弟弟名宋修然,父母希望他福慧双修。弟弟刚出生的时候很安静,不哭不闹,故原身母亲徐氏便给小儿子起了小名阿竫,竫,也是“静”。谁知随着阿竫慢慢长大,性子倒活泼了起来。

原身的母亲徐氏,乃泸州人士,是家中幺儿,祖辈行商。但在去岁冬日因病而逝,郎中断定其皆因忧思过重而致。徐氏与原身父亲宋二郎情投意合,伉俪情深。而宋鸣人,也就是宋二郎,在平治十七年卷入灾银贪污案,在狱中畏罪自尽。

因宋鸣人自尽时留下一封遗书,其中认罪态度积极,在他死后,亦有宋鸣人的旧识为他家眷求情,故只被罚没家财,免家眷流放之刑。

宋鸣人自缢当天,徐氏便病倒了,她既不信丈夫是这等贪墨之人,更不信丈夫会抛下她们三人自尽,但她出嫁前由家中护佑,出嫁后又有丈夫宠爱,只顾内宅,外宅之事是一窍不通,无力为其走动,只得让宅老前往府衙,多花些银两打通,将宋鸣人的尸首领回。

那日,宋宅老领着棺材回来,徐氏见了,崩溃之下竟吐了血,原身吓得立在原地。在父亲还未亡前,她是父母爱如珍宝的明珠,被悉心呵护,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事。

最终她还是忍着悲痛,让小厮快快唤了郎中来。将母亲安顿好后,又细细叮嘱养娘照顾好徐氏,便同宋宅老一道收拾家中行李,翌日,他们便要启程扶棺回蔡州为宋二郎下葬。

次日,徐氏身子仍是不利索,但她坚持带着孩子们与仆役赶回蔡州。只还未入蔡州城,宋鸣人唯一的亲人宋大郎,刚刚得知弟弟下狱的消息,他正准备前去岷州打探消息,却在路上与徐氏一行人相遇,宋大郎看着棺材悲痛不已,在官道上便痛哭起来。

之后便由宋大郎主持丧事,只宋二郎是获罪自尽,除在蔡州的同窗好友,竟也没什么人前来祭拜。

丧事过后,宋大郎做主让徐氏三人在老宅里安心住下,自此,三人便在小院里安静的过活,因还在守丧,她们也甚少外出。就在原身以为,她们三人能在这方小天地里,慢慢地开始新生活时,徐氏的病恶化了,宋府寻来多位郎中,皆道徐氏忧思过重,心病难医。

而此时,新君登基,改年号“永宁”,为立君威,原左赞善大夫并殿前都虞侯奉诏下江南巡查,期间收到一封匿名信及些许证据,乃是密告岷州知府贪污灾银军饷。

而后,巡查官员经查实,确有此事,但岷州知府为温怡县主之子,上有人为其求情,但皆被主巡官所拒,如实上报,在折子内将他罪行条条陈列,触目惊心,且此人除贪污外,还涉嫌杀害治下官员以掩盖真相。

新君得知此事,大怒,下令彻查且按律办事,温里县主欲进宫求情,被拦在宫门外,不得入内。

三月后,岷州知府周奇被杖杀,被害的几位官员家眷赐抚恤金,归还被罚没的家财,因告密之人未曾暴露身份,无法奖赏,新君只得借此警示百官。

小院里的药味终究散了,得知平冤的徐氏也走了,甚至等不到隔年为宋姝插上及笄钗。

宋宅仅隔一年,再次办起了丧事,丧音靡靡,冬草沾着白霜随风摇曳。徐氏被葬入宋二郎墓旁,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而原身却未曾想到,自己终究成了无依无靠的冬草,失去双亲,家不再,归途未知。

不久过后,朝廷的抚恤金送到,白银五百两。

再接着,宋姝伯娘文氏就借着姐弟二人的信任,假意要帮她们打理内务,将仆役的身契骗走,之后打发走所有二房仆役,连陪伴徐氏多年的养娘也不曾留下。

原身得知此事,携阿弟二人在大堂痛哭,正逢宋大郎归家,了解事情经过后,便让小厮赶紧将牙婆追回来,奈何去的太晚,牙婆早押着人上船走了。宋大郎便让文氏从后院调几人去二房,转头与孩子们道这也是为了她们好,这几个老仆总在背后与孩子们诋毁大房,离间两房的血脉亲情,如何能留?

宋宅老也被赶出宋宅,他本就是良民,文氏无法将他发卖,只得将他赶走。

宋宅老原是被宋姝父亲救下的灾民。平治八年八月中旬,伊县大旱,农田颗粒无收,且已有村子传出疫病,顿时流民四起,都在往外逃。

宋上林原是岷州伊县一粮铺账房,粮铺因旱也早早断粮,他眼瞅着灾情还要持续很久,赶忙携家眷向东避灾,奈何路中遇匪,全家最后竟只剩他一人还活着,无奈之下,带着伤病流亡到嘉县。

时逢宋鸣人开仓放粮,在城外收留流民,主张以工代赈,给流民一条生路。然宋上林流亡多月,已奄奄一息,领到的救济粮也被几个泼皮抢走。

冬日气温骤降,宋上林躺在孤山旧寺里苟延残喘。

这日,宋鸣人携家眷前往孤山,因在外无法回乡祭拜,宋鸣人每年都会携家眷上孤山往蔡州方向祭拜父母。

在其祭拜时,将将三岁的原身想去捡落梅,带回家让阿娘制茶,而家人专注祭拜,未曾注意到小娘子的行踪。

小娘子独自跑到孤山寺,遇见命在旦夕的宋上林,见对方脸色苍白,蜷缩在角落,便将手炉塞入他怀中。

宋上林感激地望着小娘子,只他已无力气言语,只得惨然一笑。

小娘子跑出寺庙大哭,嘶喊着叫爹娘,此时宋鸣人与徐氏也已发现女儿不见踪影,心急如焚。听闻远处传来的哭喊声,两人急忙赶来,发现了宋上林,自此他为报救命之恩,便留在宋家做宅老,不求酬劳,只望宋家能给一地居身。不过他未卖身,仍是良民。

宋宅老到宋家时已过不惑之年,与宋二郎先父一般大,宋鸣人夫妇将他当家中长辈敬着。

出了这番事,他不忍心弃下原身姐弟两,向宋大郎恳求无需月钱,唯盼能留在小娘子身边照看。

但宋家大房意图明显,不肯留下他,他便就在宋宅不远处的巷子深处租了间屋子。

好在他幼时随着家中老父学了一手木工技艺,故留在此做些活,待到集市开市,就上街摆卖,日子倒也算不错。

原身偶尔能与阿弟出门,必会偷偷来此,自小她便唤他“阿公”,宋上林也极疼爱这心善的小娘子,便将她当亲孙女看待。

他知晓小娘子与小郎君甚是爱吃,便在无事时,在蔡州城中寻觅美食。小娘子回回来,他都要急忙去买来吃食,看到小娘子吃下后,欢喜地眯着眼,他便知足了。

原身偶尔还会带些自个做的吃食,满怀期待的看着阿公吃下,只要听到阿公道一声好,便会偷偷开心好几日。

原身在宋宅过的并不好,文氏一直亏待她们姐弟,偶尔阴阳怪气,还妄想哄骗她们将家财交出,由她着帮打理,但原身聪慧,经被骗取信任发卖仆役后,便起了戒心,不论文氏在旁如何刺她,都不再做回应。

送来她们院子的吃食经常是冷的,她偶尔跑去灶房,给厨娘们塞些铜板,买上新鲜菜蔬,在灶房做几盘菜肴,再偷偷拎着食盒回小院和阿弟一道吃。

宋修然自徐氏离世后,极度依赖阿姐,像一条小尾巴,时时跟在阿姐身后。若久不见其踪影,必定大哭。而原身也很疼爱弟弟,她自小随着徐氏在灶间往来,厨艺甚好,只徐氏疼爱女儿,很少让她下手。

原身也不舍得让阿弟天天吃这些冷菜冷碟,便拿银子求宋宅老兑了铜钱来,再跑去灶房开个小灶。

而厨娘们也甚是疼惜总笑眯眯的宋修然,乖巧可人,不像府中大郎那般闹心,再加之能偷偷赚点外快,便都缄声不语,只当不知此事。

宋姝整理完回忆,心下泛起苦涩,她从原身身上看到了相似的经历,她们都失去最亲的人后,又被叔伯们所厌,竟都比不过利益。

宋姝自小父母双亡,后由爷爷接去抚养,爷爷擅厨,是跟着老御厨学的本事。六十年代进了国营大饭店,再接着,国营大饭店改制,他便出来在老家开了间巷间小店,环境清雅,菜品精致,生意甚是红火,来尝过一次就会念念不忘。

而宋姝小时候就学着爷爷铲勺,一开始,爷爷以为她是在模仿,但后来爷爷见她颇有天赋,便开始细细教导。

但好景不长,大学时,爷爷突发心梗离世,未来得及立遗嘱,闻讯赶来的叔伯就开始争夺家产。

他们什么也不想给一孤女留下,最后将小店转让、老房出售,宋姝也自认看透人性,极少回乡。

宋姝大学时在外租了间房,经常上传美食,还会尝试复刻古谱,粉丝量并不少,因此在毕业后干脆全职做自媒体,一边寻觅美食,一边改良和上传教程。

近日,爷爷忌日要到了,宋姝前往乡下祭拜,待祭礼结束,就坐在爷爷墓前发呆,心里很堵,有些压抑。

还未等她开口,诉说内心的迷惘,天突然暗沉沉的压下来,眼瞅着将要下雨,宋姝急忙准备下山,但暴雨来的太突然,她还在山路上遇到泥石流,被疼痛一激,眼一睁一闭就来到了这儿。

此次原身是染上风寒,身子本就虚弱,病来得急,便猛然倒下。院里的小婢也曾去与文氏告禀,只文氏寻思着小娘子也已及笄,一直不听她安排,且想着只是小小风寒,便要给原身点教训,让她难受一阵子。谁知,天气愈加的冷,原身高热不退,拖着拖着便去世了。

宋姝回忆至此,也很是心疼这小娘子,也不知自个这一来,原身何去何从,只盼着她能有一番好去处,若真魂飞魄散,也盼着下辈子能投一个好胎,不求大富大贵,只盼能安安稳稳。

此生,就由自己来替她过。

宋姝撑着身子,桌上的烛光也已只剩个底儿在燃着,昏暗中,她见宋修然躺在床尾,可能是怕扰了阿姐,就缩成一团睡在床边缘,身上的被子也只盖了个边。

宋修然往常都是一人独睡,这几日却一直徘徊在宋姝床前端茶递水,刚开始原身还能与他对话,但后来,高热不退,失去意识,便再不能回应阿弟。

小郎君坐在床边,听着阿姐无意识地唤爹娘,他很害怕,就在床边哽咽着唤阿姐,但他的亲阿姐仍是没熬过来。

宋姝忙将被子往宋修然身上铺,靠近时却看见这孩子苍白稚嫩的脸上还留有未干的泪痕,心疼地用衣袖在他脸上擦了擦。撑着身子思索一会,下定决心将宋修然抱过来,小小的人儿也没多重,想是平日里吃的也一般,没甚营养。

突然,这孩子寻着热温,抱住宋姝的胳膊,她拍拍他的背,又闭上了眼,她得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为自己,为这个仍带天真的孩子谋一条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