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野果(二)

甘鲤是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吵醒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着睡着了,全身像是车轱辘碾过一样酸麻,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居然还挂了一两滴口水在嘴角。

她赶紧看了看边上的杜清宴,见他还在睡着,擦了擦嘴角,用另一只手把他摇醒。

“喂,快醒醒。”

少年睡得很浅,几乎是她的手碰到自己身体的那一瞬间,就立马感受到了少女的体温透过两人接触到的部位传递过来。

他抗拒地往后缩了缩,手臂从那温度里滑出来才重新感到安心,于是进入正题。

“你听,好像哪里有声音。”

甘鲤对他这嫌弃的态度已经见怪不怪了,比起这个,弄清楚那突然出现的脚步声才是当务之急。

杜清宴打量着对面神色紧张的人,心底有点嫌弃,她不是不怕死么,怎么还跟个兔子似的,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吓得要跳起来。

和她呆久了,自己也变得迟钝了。

杜清宴抬眼扫了一圈毫无异样的四周,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也睡过去了,看那火堆,似乎已经灭了很久。

“喂,杜清宴,你听见了没,说句话啊。”甘鲤急得直呼他名。

见他半天不回答,还以为他没听见,可她确确实实听见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为了让他也听见,甘鲤甚至改用了气声。

刚从那热度里挣扎出来,少女小声说话的吐息又打在他脸上,简直磨完了杜清宴所有的耐心。

说话就说话,靠得这么近做什么,他捧起她的脸,不算很用力,但十分强硬地把她整个人往后推了推。

做完这些,杜清宴心情终于好了一点,他一般懒得和笨蛋解释这么多,此时却大发慈悲开口道:“你以为他真要抓我们,我们还能跑得了?”

“仔细听听脚步声,一大一小,我们又露宿在陷阱旁,多半是山里的猎户....”

他话还没说完,脸上就被甘鲤糊了一把黑灰,幸好杜清宴也不是毫无防备,他微微欠身,那焦臭的黑灰只打在面上两侧的部分区域。

少年登时有些恼怒,她到底有没有在听他说话。

“快!要来不及了,待会再和你解释。”甘鲤急匆匆地小声喊道。

她本来已经看准了的,谁知道杜清宴一闪,让她抹了个空,没办法,又重新往熄灭的火堆那糊了一把黑灰在手上。

杜清宴一把抓住她就要伸过来的手,尽量让自己的声线维持平稳,“你到底在干嘛。”

黑莲花看上去再美,也到底是个男性,被他钳住了手,虽然不难受,但甘鲤也确实动弹不得。

现在是任性的时候吗!甘鲤简直都要急死了,她用尽量传不出去的声音大声提醒着他:“你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什么叫怀璧其罪?”

怀璧其罪?

杜清宴居然也立马接上了甘鲤仿佛转了十几个大弯的脑回路,大概弄明白了她的意思,正要开口说话。

甘鲤抓住这他这几秒的愣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剩下的黑炭全糊在了杜清宴的脸上,接着又立马往回撤,也摸了一把在自己的脸上。

没了杜清宴的抵抗,这一套操作行云流水般丝滑,他们两个人现在说不定真能收拾收拾去要饭。

甘鲤一边得意自己机智懂得随机应变,一边又在心里腹诽:杜清宴是不是摔下来的时候磕到脑子了,怎么整个人都变了个性子,脾气越来越差了,现在他不演了,她反而还怀念起他以前的样子。

这次,他被盖住了大半张脸,她也能感觉到旁边的人身上源源不断冒出的、无法让人忽视的黑气。

甘鲤叹了口气,哎,她可是看过很多法制节目的,杜清宴平常知道自己长得好,爱臭美,天天换衣服不重样,怎么现在又不懂了呢。

“哥哥...”

稚嫩的童音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在空旷的密林形成了不大不小的回音,成功缓和了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不远处。

“哥哥,你说我的陷阱能抓到小动物吗?”

小山牵着自己哥哥有些粗糙的大手,脚上蹬着哥哥大山才给自己编的草鞋,有些兴奋地问道。

沉默寡言的糙汉猎户大山,牵着自己弟弟稚嫩的小手,心里一片柔软,有些不忍心戳破他的美梦,绞尽脑汁想了个委婉的说法:“肯定能的,只是最近下了雨,山里的动物怕是都躲起来了。”

大山没有背背篓,不仅是庄稼人靠天吃饭,猎户也要靠天吃饭,最近下了一场大雨,把往城里的路都堵死了,就算打来山货也一时半会儿卖不出去。

家里还有几块晒好的腊肉舍不得吃,今天就当纯属陪年幼的弟弟上山来玩的,免得他好奇,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偷跑了上山去。

山上有危险,真遇到了凶兽,大山自己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自然不可能带着弟弟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于是他就带着弟弟在自己上山时发现的一条小道上,像是做游戏般设了个陷阱,根本就没想过真能到什么猎物,山上的家伙都精得很。

家里的米缸已经能看到一层灰黑色的土罐底,路被淹了,如果这次县里又半天不派人来修,那好几个村的村民都怕是只能吃老本了...

家里唯一的劳动力大山正在为往后的生计发愁,突然听见了弟弟的一声惊呼。

“哥哥!你看,他们好脏!”

大山顺着弟弟指的方向看过去——陷阱旁站着比村里最邋遢的懒汉还要脏的一男一女,虽然衣物皱皱巴巴又脏兮兮的,对穷人来说,还是能一眼看出不同。

两人脸上都欲盖弥彰地抹了一层黑炭,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只分别露出一双眼睛来。

一双是圆溜溜的茶褐色杏眼,另一双是像城里公子小姐们带着的琉璃珠一般的浅灰色下垂眼。

男的眼里平静,女的眼里有些慌张,见他盯着男的那位要稍久一些,那少女竟然还站出来把他挡在身后,只可惜她忘了自己的小身板无论如何也挡不了一个男子。

只看眼睛,这两人长相都不会差,那男的可能比女的还要美一些,身为猎户的大山崇尚力量,自然是有点看不起这样要女人保护的小白脸。

甘鲤也没想到来的会是哥哥带着弟弟的组合,尤其是如放大缩小版的两人都看起来十分淳朴。

特别是单纯的弟弟那一声“这两人好脏”,直接把她送上了社死的顶点。

甘鲤其实觉得不算什么大事,主要还是听到这句话的杜清宴,身上冒出来的黑气已经有如实质,简直要把站在旁边的她整个人都生吞活剥了似的。

她不敢去看黑莲花现在的脸色,心生一计,干脆装作保护他的样子,主动站出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这样做了之后,身后如芒在背的视线总算是不再那么恐怖。

四个人沉默地对视...空气死一般的尴尬。

杜清宴确实是个与人交往左右逢源的人,可他偏偏现在心情不太好,不是那么的想说话。

甘鲤哪里不知道这朵黑莲花是在生她的气,故意不出声的。

她酝酿了一会儿,声音里带了点哽咽,“我们本是要南下寻亲戚,没想到中途遇到了流寇,被他们丢下了山崖,好在苍天有眼,我们竟是落到了崖下的溪流里。”

说完,甘鲤还摸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完全忘记了其实现在她脸上漆黑一片,这动作完全是白费功夫。

杜清宴还生着闷气,但也知道配合她,虽然算不上多认真,起码也微垂下自己的眼睫,作出一副伤心态。

单纯的小山立马就被他们哄骗了去,他稚嫩的眼睛闪着星星的泪花:“太可怜了,我是小山,这是我的哥哥大山,我们的村子就在外面,哥哥姐姐你们和我走吧。”

这正和甘鲤的意,不管怎么样,先出去再说,只是看那叫做大山的高大男子一脸犹豫的模样,似乎还是有些困难呐。

她决定许点好处:“谢谢两位,等联系上家人了,我定叫他们送些钱财来报答两位的救命之恩。”

其实甘鲤现在身上就有钱,林鱼的荷包一直被她藏在贴身的内襟里,人都是贪心的,她不可能拿出来招摇过市。

大山犹豫是因为家中实在捉襟见肘,听这脆生生的女声说要许钱财作报答,几乎羞红了脸,黝黑的皮肤上浮现淡淡一层红,点点头同意了。

“姐姐,我们一起走吧。”小山靠了过来,白净的小脸和甘鲤煤窑工似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山兄弟两带着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路,没走多久,就看到了密林的尽头,山的远处底下有小点似的村落坐落在田野里。

一路上,甘鲤一直偷瞄杜清宴的脸上,也许是因为马上就能洗澡了,他似乎不再生气了。

其实甘鲤现在也觉得刚刚是多此一举,只要被他们带走,稍微梳洗一下,立马就会恢复真容,幸好杜清宴生气归生气,却没有在暗地里扣好感。

走到一半,大山突然发问:“我看两位年纪相仿,不知是...”

猎户靠山吃饭,观察力很强,他偷偷打量捡回来的两个人,无意中看见少女衣裙下那分明沾着污灰却仍像脆藕一般的小腿,若隐若现。

大山黝黑的脸上更红了,极力控制住自己不往那边看,嘴巴里却控制不住问出了刚才那话。

杜清宴早就察觉到了这男人打量两人的视线,也知道他盯着少女的腿看了好一会儿。

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这甘鲤是不是傻,只知道往他脸上做些无用功,却不藏好自己,这男人要是起了什么歹意,岂不是也平白给他添了麻烦。

甘鲤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连忙往杜清宴那躲了躲,让他挡住自己,毫不心虚地撒谎道:“夫妻,我们是夫妻...这是我相公。”

大山讪讪一笑,不再说话。

甘鲤又看看杜清宴,他虽然给她留来一个嘲讽的眼神,但分明是默认了的,也对,他们两现在暂时握手言和,如果他不愿意帮忙,那她也会找方法拉他下水。

反正两个人有福不一定同享,有难肯定一个都跑不了。

不过,这次黑莲花意外地配合,难不成是真转性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山:哇!哥哥!他们两个人好脏

大山:是欸,简直比村口身上长了跳蚤的王二狗还脏

甘鲤:fine 我们两个人是为了掩盖美貌

杜清宴:......(面无表情但心里恼得不行)

关于这个好感度显示,是埋了伏笔的,不是吞了设定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