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康元年,卫王谢云献世子媚于君上。
——《楚史·武帝本纪》
白华把谢芝留在了明喜殿。
他长得好看,温驯听话,又有野心实力,实在是太和她心意了。
“您倒是挺喜欢他的,”但显然李廉谦对此有不同的看法,“但怕是会养虎为患。此子野心不小,卫王一系也另有所图。您若只是喜欢养在身边当个玩物,臣也就不在这时候说这些讨人嫌的话了,但您看着倒像是想要重用他似的,这种不识时务的话也就只能叫臣来说出口了。”
“正因另有所图,所以才用得顺手。若真像他的脸那般不食人间烟火,那才叫无从下手。”
白华当然知道自己的行为会让多少人开始重新人心浮动起来,但没有关系,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人有野心,有想要的东西,有看得到的希望,那就愿意向上攀爬。
即便这个数量不会是很多,但只要有这么几个愿意钻营,那就能带动着整个朝政活泛起来。冬天已经过去了,在春日里也是时候该有些新气象了。
“若是为此,卫王嫡出二子才是最合适的人选,”李廉谦露出些许不赞同的表情,“您任用卫王世子就是因为您觉得他长得好看又才富五车,仅仅只是为了分裂卫王一系太过大材小用才又起了爱才之心吧?但恕臣直言,您如今已是天下之主,区区一个卫王世子即便在好用也找得到替代品,何须非得用这么一个人物?”
你说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好看又好用了。
白华沉默地看着李廉谦,李廉谦也沉默地看着她,过了片刻意识到自己肯定不能改变自家陛下的想法后,他也只能叹口气就此作罢。
——但是仔细想想她登基前就是这么个性子,见到卫王家的麒麟子心动非得把人留在身边也很正常,倒不如说见过谢芝之后,她真能忍住不心动那才比较稀奇。
也难怪卫王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就送了自己的世子进宫。
若是他的其他几个子女,陛下怕是也不会像如今这般这么喜爱。
“既然陛下心中有数,那臣也就不做这个恶人了。”
李廉谦没怎么努力就果断选择了放弃——反正努力也是白费,他自己出身也没比现在的卫王世子好到哪儿去,卫王世子好歹还有个当异姓王的爹还没被褫夺封号削去职位,他可是实打实的戴罪之身。
即便如此陛下也一直坚持重用他到现在,也足以证明她在这种事上的执着了。因此李廉谦也就不打算浪费这番口舌力气,只是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去年冬日雪灾严重,前段时间积雪才将将化完,播种时间相比往年晚上了不少。今年桑农之事怕是会因此受到不少影响,粮税也会减产,且又恰逢西北军事,虽说余粮能抵上一段时日,但臣夜观天象察觉今年气候怕是也不稳定,若是不能囤积更多粮草,明年多半得更难熬了。”
“到底是天灾。”白华的情绪也稍稍冷凝下来,这几日因为得到谢芝的愉悦也平复了几分:“朕已叫鹤篁去拟奏折减免这两年的税赋。灾年往往连年,这几年怕是都没什么太平日子,安定民心才是首要之事,若是生了哗变,这些年的心血怕是付诸东流。”
“虽说农事局早些年就已在选育新良种,但时日到底不够长。如今那些良种亩产虽说比以往粮种有所增长,但要想顶住天灾怕是还不够。”
白华心想自己这会儿用着顾荣的身体也没法便点高产粮种出来,但仔细一想,她又觉得自己为什么会自信自己不用顾荣的身体能变出高产的粮种来?
恍惚只存在了片刻,她很快就回过了神来。但李廉谦还是相当敏锐的察觉到了这点,以为她是因为这段时间太累又赶上了春困的缘故所以才走了神,于是又开口道:“春日里您本来就容易困乏,这段时日还是莫要太过操劳了。好不容易身子才好上些许,若是又把自己累病了,妙仙怕是又得说您。”
“哪这么容易就病了。”
白华回过神来后轻轻舒出一口气冲李廉谦招了招手,李廉谦拾起衣摆来到她身旁跪坐而下,一双颜色偏浅的琥珀色瞳仁专注地看向她,模样看起来倒像是只收敛了爪牙的猫一般乖巧无害。
但李廉谦从来都不是什么乖巧无害的性子,也不是什么善良平和的人。
如果说韩和的名与字能叫人感受出他大致是个什么样的性格,那么李廉谦的性格可以说是和他这个名字几乎毫无关联。早年他与韩和并称双杰,如果说韩和是顾荣最坚固的盾,那么李廉谦就可以说是她最锋利的矛,而因为混血以及家族破败戴罪入狱所遭遇过的经历又让他手段偏激形式诡谲,所以她的这把矛饮过最多的血,承载最多的罪。
正因如此,所以他才是她最喜爱的兵戈。
戴上了辔头所以顺从驯良,但是松开缰绳又能所向披靡。
“方才那话,倒不像你的性子。”
“确实是出于臣的私心,”李廉谦承认的非常干脆又坦率,“臣确实不喜谢芝。野心太强,私欲太盛,装模作样的着实叫人恶心。臣担心陛下驯虎不成反被其伤。不过其性情才能确实胜于卫王,也确实是可用之人。”
“你倒坦率。”白华冲他招了招手,明明是比她还要年长好几岁的男人却驯服的像是一头良驹微微俯身伸手扶住她的肩膀,然后自己侧了侧身子好叫白华能够舒服地靠在他的身上。
“谢芝确实得用,不过距离能用还有段距离。你既看得出他那副逆骨,那他便交由你教导了。若是放到其他人手下,怕是压不住他。”
“您一早便有这个决定了,又何必再问臣的看法。”
李廉谦虽然抱怨了一句,但也没拒绝。在某种程度上他和顾荣也是极其相似的类型,只为利益驱动,只被结果动容,也只会为了自己的野心收敛起自己的私欲。
“我虽喜爱他,但他与你却也不能相提并论,自是要先问过你的意见。”
以免你因为心理排斥不好好带人,那我不是血亏。
白华又在心中补完了后半句。
李廉谦哼笑一声,也同样在心中补完了自家陛下言语未尽后半截话。
但他一早就知晓自家主公的性子,也不意外她会这么想——甚至于她愿意在做事之前先问一下他的意见,这都已经是她对臣子溢爱的表现了,有这个待遇的臣子可没有几人。
不过话虽如此,但李廉谦也有预感自己大概是不会和谢芝有和睦相处的可能了。
脾性不和另说,李廉谦决不允许自己有可能背上与人结党营私的名声,不管那个人是谁都不行,不管陛下能不能包容这件事也另说。
他的名字只能与主公联系在一起。
“你应该已经收到吴地传来的书信了?前段时日平柔还与我提及在吴地遇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吧?”
“确实非常有趣,臣还以为吴王一系对您只有怨恨呢。”
李廉谦也眯了眯眼睛,从表情上来看,他对这件事显然也很有兴趣。
“若是利用得当,大抵是能让卫王一系一蹶不振。”
“叶山鸣的庶女啊……”白华感慨道:“能有这般的胆识,倒是叫我觉得见到了当年一掷千金为爹爹鞍前马后的叶山鸣。”
“可惜世事境迁人心不古,不过这世上归根结底能善始善终的事儿也少有,以叶山鸣的性子,倒也不叫人意外就是了。”
叶山鸣死后三日,白华就派遣了韩和去平定吴地。
韩和在路上正巧撞上从家中偷跑出来直奔京城的吴王行六的庶女,那位六小姐倒是一眼认出了韩和的旗帜,当机立断地就求助于他,韩和传信回来后又派遣了一小支部队护送那位六小姐上京。
——也正是因为第一次离家出这么远的门准备不够在路上遭遇了劫匪,不然那位六小姐也不会那么狼狈地求助于韩和。
“按照平柔所说,大抵也已经快到京中了。算算时日倒是比卫王世子动身的速度还要快……倒也是个聪明人,可惜生在吴王家,运气有些不大好。”
李廉谦觉得吴王一系倒也不全是蠢货——其实叶山鸣在他眼中倒也不全是蠢货,至少在眼光上还是有可取之处。
可惜前段时日做出谋逆的事后他就成了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了,只希望这位六小姐能保留叶山鸣当年追随先帝时的眼光,最好不要像她那个爹一样变得越来越蠢。
“按照那位叶小姐的速度,大概是叶山鸣前脚离开吴地后她后脚就跟着出来了。有这般胆识和果敢,即便先天差上些许,后天多教教也能上来。”
白华摩挲了一下放在案几上的信封,又笑着看向身边的李廉谦问道:“想要再多个学生吗?”
“一个就够遭人烦的了,”李廉谦拒绝的毫不犹豫,“不如塞给鹤篁,她不是日日念着户部人手不够吗?人手这不是来了,稍微教一教就能派上用场了。”
“她最近招你了?”
白华诧异地看向李廉谦,心想最近她的宝贝臣子们在她没注意的时候难道发生什么矛盾了吗,不然这种一看就是想逼鹤篁杀人的想法他怎么说得出口。
众所周知她的臣子中,长官户部的宋鹤篁最讨厌带新人。她原本就因为管着户部得到处给钱要钱脾气格外暴躁,要是户部进了几个新人,她的脾气就会立马翻倍的暴躁,直接进入看谁都恨不得诛他九族把人家财全部充入国库的状态里头,因此等闲也没人敢往她的户部塞人——大部分情况下提都不敢提。
她前段时间才把自己家小六塞进去,要是这会儿再给她塞个小六过去,让鹤篁知道这是李廉谦的主意,白华都担心过两天自己能从刑部接到自己的两个爱臣一个半夜在家被人割了脑袋,一个因为把人脑袋砍了锒铛入狱的消息。
李廉谦说出这种话来,除了他们两个最近闹矛盾了,白华着实想不出别的理由。
“上次因着推广纸张的事儿问她要钱被她扣了一半下来,”李廉谦说的相当理直气壮,“她说臣在狮子大开口,只有这么点数,多的一厘都不给臣。”
白华反问:“那给了你一半你够用了吗?”
“够是够了,”李廉谦说起这事儿咂了咂舌还有些不满,“但若是钱给的更多些,上个月就能把纸张推到北地了。”
“够用不就行了。”白华立马翻脸翻的毫不犹豫,想了想后说:“你若是闲到要这么去挥霍钱,那就把谢芝带去先教起来——再递一本反省铺张奢靡的折子上来。今年国库不丰,也得有人作出表率才行。”
这样也能让平柔与明公更顺理成章地抄了吴王和燕王的家。
反正他们二人的罪名已经够多了,也不缺这么一条——燕王切不说,吴王铺张浪费可不是她强按到他头上的。
正好又可以吓吓卫王,大概还能收获一笔意外之财。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