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与燕王造反之事震惊朝野,新帝大怒,下令彻查此事。
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原先在三王进京时还联络过他们的大臣也纷纷恨不得时间能够倒流,回到自己还没登门拜访三王的那段时间然后一掌劈晕自己。
——但话又说回来了,三王到底也都是一字王,权位甚至比当今长淄王兴平侯几位更高一筹,即便不考虑别的,在他们三人进京的时候前去拜访一番那也是人之常情,陛下也应当是不会怪罪的吧?
这么大的事,即便顾蕊这段时间只是在明喜殿足不出户也有所耳闻。
况且这段时间递上来的折子也像雪花片一样飞得到处都是,她每日都得分拣整理这些奏折,哪怕仅仅只是扫一眼,这么多天下来也都能把朝野中这段时间的事情拼凑出个全貌了。
她听说了有人帮吴王在郊外私藏了几千精兵,当日兴平侯之所以姗姗来迟就是为了先清缴干净吴王私藏的人马。而顾蕊听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就是帮他私藏人手的那个人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老二。
这个猜测并不是出于她对老二的偏见——可能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对老二的偏见,但总体来说并不全是因为偏见。
长淄离京城最近,而老二也是如今几个兄弟姊妹中唯一一个真正算得上是手握实权的。几千兵丁不算少数,但如今长姊还未收回诸侯王手握私兵的权利,这些人如果是老二安排的,其实也不算非常显眼。
更何况她非常清楚朝中并非人人都支持长姊上位,实际上在父皇立下遗嘱前支持老二登基的臣子不在少数,再加上前世老二就已经做出过篡位的事来,那次联合的也是吴王,因此顾蕊怎么想都觉得老二的嫌疑最大。
但是这事儿……
“这几日总是魂不守舍的,心中存了什么事儿?”
顾蕊这段时间下来也已经习惯了长姊总是喜欢时不时冷不丁把自己拎出来询问一番,一开始她还唯唯诺诺的不敢说话,但这么些日子下来,她也差不多已经被磋磨的破罐子破摔了,听到白华这么问,犹豫片刻还是委婉地说:“臣妹总觉得,有能力帮吴王做这事儿的人应当是不多的。”
白华听了后也不感到意外,盯着手中的奏折头也不抬地问道:“看来你是已经有想法了,那就说说吧。”
“臣妹听闻那些人马似乎藏了有段日子,若是无人相助,必是不可能藏匿这么长时间。听闻位置似乎是在京郊附近,离京城这般近的距离还没传出一点风声来,若非在朝中一手遮天,那必定就是封地在京城附近且手中私兵名额不在少数。”
诸侯王中,唯有长淄王顾清的封地距离京城最近,而集齐了所有条件与动机能做这事儿的,也只有顾清。
剩下的话其实已经无需再说了。
顾蕊觉得以长姊的性格,这会儿必定是已经知道老二在背后到底折腾了些什么事儿出来,但唯独让她看不明白的的就是长姊的态度。
她看起来对这件事浑不在意,甚至于连头都没有从奏折中抬一下——这不太像她。
虽然真正和长姊相处的时间也就这么点,但长姊的心性这段时间里头她大致也摸了些许出来。其余事倒好说,她唯独不能容忍的就是大权旁落。
她不仅不能容忍大权旁落,甚至不能容忍一点手中的权利散开半分。若非如此,燕王也不至于这么仓促之间就上了吴王的战车,而吴王也不会趁着父皇丧礼这段时间行僭越之事,甚至于如果不是因为身体不行以及自己一个人确实处理不过来这么多事务,顾蕊甚至觉得明喜殿中工作的女官长姊都不需要这么多。
但为什么对老二……
“小二这件事,做的不错。”
白华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端详着最新一批研制出来的纸张,相比起上一批,这批纸张更加洁白柔韧,甚至于墨痕的晕染也几近于无,已经是差不多完全成熟可以投入市场中的技术了,再精进的收益也不大,也差不多是时候让魏怀开始研发别的项目了。
这么短的时间里面能做到这种程度,魏怀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
当然小二也是。
顾蕊猛然一听差点以为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不然怎么会听到“做的不错”这种评价来。
她颇为错愕地抬头看了主坐上的白华一眼,而白华正在端详着墨痕干涸的速度,显然对她的错愕无动于衷。顾蕊一时间心中纷乱起来,甚至开始怀疑这件事到底是不是长姊授意老二给吴王下的套。
但她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老二那个毛糙性子,这种给人下套的事儿就不适合他做,叫他出头当个饵也就算了,长姊真的要选人去做那选的不是老三就是老四,完全没道理选老二做才是。
“可惜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擅长做这种细致地活,”白华合上手中的奏折,像是有些失望一般叹了口气,“叫平柔与明公给他收拾首尾可费了他们两不少力气。”
白华看了眼旁边的刻漏,也差不多到了自己该活动的时间,因此离开主坐缓步下台,从容自若地冲顾蕊伸出手。而顾蕊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下意识伸手搀扶住了她,然后被长姊冰冷削瘦的手掌稳稳抓住手心,如同被一块玉做的镣铐拴在了手上。
外头的积雪还是覆盖着厚厚一层,空气也依旧冷到让人瑟瑟发抖,但这一切对顾蕊而言,都没身边的长姊更加能让她集中注意力。
“看文史了吗?”
文是前朝国号,文史是前朝修撰的史书,虽说前朝在三次迁都的动乱中丢失了不少书文,但文史还是留了下来,如今也被收录在京中藏书阁内。虽然寻常无法借阅,但对这些皇子皇女们来说,文史也算得上是中小学生经典必读书目之一了。
“看了。”
顾蕊虽然不知道长姊为何突然提及文史,但这会儿冷的她有些宕机,因此她没有多想,只是老老实实应了一声。
“那你知道为何当初爹爹拟定小二他们几人的封地时,朕独独向爹爹提议以长淄为小二的汤沐邑,封小二为长淄王吗?”
顾蕊一时沉默,别说为什么提议老二为长淄王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前头那几个哥哥姐姐的封邑都是长姊拟的。
索性白华也没指望她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他是爹爹第二子,爹爹膝下男丁中他为最长。小三虽与他同岁,但她生时爹爹正忙于攻打燕国,因此便无暇亲手带她。往后你们一个接一个的出生了,爹爹也就更加没空亲自照看孩子,于是我与小二变成了爹爹唯二亲手照看过的孩子。”
“所以他是最适合当长淄王的人选。”
“而他做的也很好。”
白华望着轻声感慨道:“世人忘性大,功过成败是非对错,最后往往只能记住功成与是对。大文自动乱开始共迁都三次,二十四年前迁都鹿原,最后一点名字也泯于天地间再无传人,三百余年文史灰飞烟灭,如今除却你们,差不多也无人知晓文史了。”
顾蕊张了张嘴,一股细微的冷意从尾椎一直爬上她的后脑,叫她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刚一张口牙齿就哆嗦着咬在了一起。
文朝延续三百二十六年,迁都三次,最后一次定都鹿原。
但在三百二十六年前,大文刚刚建立前,文朝定都长淄,在长淄绵延二百八十二年后迁都靖照,而后不堪动乱又迁都安绛,最后在二十四年前迁都鹿原时彻底崩乱,以致天下硝烟四起战乱纷纷。
如今世人多以为鹿原为文朝国都,似乎早已忘了文朝最初的国都是长淄,而长淄为大文国都足足将近三百年——但在有心人眼中,“长淄”足够作为一个特殊的信号了。
顾清行二,不算上头的顾荣那就算先帝的长子,虽非嫡出,但却年长。而先帝单独抚养过的孩子除却顾荣就唯独只他,十五岁时以长淄为封邑封为长淄王,还是下头几个兄弟姊妹中最先前往封地的,甚至连行三的顾英都比他晚上一年才去封地。
除却先帝对顾荣的偏爱,这一切都像是在若有若无地在暧昧地暗示大楚的下一任国主人选——但最后登基的却是顾荣。
结合长姊口中所说老二这个长淄的封邑是她所拟定,顾蕊一时间甚至觉得嗓子眼里梗塞着一团棉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于身子都难以克制地哆嗦起来,用了全身力气才没叫自己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长姊需要的不是一个能帮她做事的兄弟。
她需要的是一个足够引人注意、能够叫人投靠、能位高权重到叫人甚至以为能作为事端与她分庭抗礼的靶子。
所以老二才是长淄王,所以才是老二。
老二知不知道这件事都没关系,只要有人会因此投靠他就行;老二会做出什么来也不重要,只要能以此为引除掉她真正想除掉的人就行。
所以老二才做的好。
能因此一举除掉吴王与燕王,老二确实做的很好。
而父皇不可能不知道长姊的用意。他既是默许了长姊给老二拟定的这个封号,又亲自封了老二为长淄王,那就说明早在那个时候,父皇就已经决定封长姊为皇太女继承帝位了。
如今三王已去其二,仅剩卫王一人,显而易见卫王投诚后至少五年内长姊都不会再动他,那么老二……
白华像是意识到了顾蕊在恐惧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抚身边的小动物似的温声细语地说:“你们都是我的兄弟姊妹,寻常时候,不必这么怕我。”
顾蕊只是垂着头不敢说话,这几日来长姊给予的所有温情脉脉一瞬间如同潮水般褪去,只留下嶙峋而又狰狞的礁石如同龙的爪牙划破她的皮肤,刺入她的血肉里头,冰冷的让她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们不是她的兄弟姊妹,他们只是她放在棋盘上血脉相连更好操控的棋子。
这也不是她的长姊。
这是她的天子。
“臣妹知晓了,”顾蕊温驯而又轻柔地应声道,“陛下的教诲,臣妹都会铭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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