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长安被叫出营时还有些发蒙,他不敢相信的又问了一遍:“你说谁找我?”
“你弟啊,如何,那么漂亮的弟弟不认我可领走了哈。”领他的士卒真心实意的笑他。
于是这个一根筋的哥哥还在思考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难不成是母亲父亲趁自己不在又生了一个?可这才不过半年,也不到能抱出来晃荡的程度吧。他想那么小,一会儿自己是该怎么抱呢?横着竖着还是斜着?会不会娇娇嫩嫩的不能碰呀?阮长安皱着眉头实在是想不出来。
待他迷迷糊糊的走到大营门口,才发觉那么多熟识的面孔。一个两个...足足竟有五个。
那消瘦许多的身影听到他的脚步声瞬间就转了过来,衣袂在空中打了个璇儿,还未落下就见他那“弟弟”脸上漾开的笑意,眼睛像个月牙儿,都快眯不见了呢。
久久几乎是撞进阮长安的怀里大喊了一声:“哥!”
阮长安实在没想到是妹妹,他嘴巴长大,开开合合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有那双手,紧紧抱住了妹妹,他听着怀里的人儿逐渐从无声到斯斯抽着气,到那抽着鼻子开始嚎啕大哭起来,这可把他急坏了,忙拍着背道:“不哭不哭,谁欺负你了,哥哥给你报仇。”
这时的阮久久才有了个妹妹样,她抽泣着,说一个字就顿一声:“好,好多人欺负我。”那么长的路欺负她,坏天气欺负他,路上的石头欺负她,河里冰凉的水也欺负她,还有坏人也欺负她。
大概是害怕的,虽然一路没有抱怨过,虽然总是勇猛如常,可到底是第一次离开熟稔而温暖的故乡去到那未知而凶险的外头,于是离乡情怯之感也在遇到亲人之时尽显。
这还是阮长安第一次哄哭着的妹妹,他小心翼翼:“妹妹乖,妹妹不哭,哥哥给你打他们!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哥哥给你买,不伤心了。”
阮久久忽然用力推开他,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子,她抽着鼻子吼道:“你怎么一声不吭的就走了!你知不知道父亲母亲好担心,我...我也好担心!”
长安一个踉跄,这才记起还有这茬,摸了摸脑袋,支支吾吾的不知作何解释,他只觉此刻脑子和嘴像是被浆糊堵住了。
“说话啊你!”
“久久,我...”
“不听你说,我告诉你,今天你必须跟我回家!”阮久久此时心情激动,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喊到。
“久久,这不行的!”阮长安双手拜拜,急忙说道。
“怎么不行!”
他们周围早已有了许多人在看热闹,那个同阮长安很是要好的大黑脸听这里吵闹的声音也走了过来,朝周围摆了摆手:“都散了都散了。”而后又把阮长安一把扯过,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阮长安这才嗫喏的往阮久久那儿走了几步,拉住她的手,悄悄道:“久久,我们到别处说好不好?”
阮久久也知自己失态了,撒开长安的手就往军营旁边的一处灌木走去。她双手抱胸,等着阮长安的解释。
“啊,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你知道的嘛,你哥哥我从小就身体不好,爹娘从来就不让我碰那些刀枪剑戟,可是,可是每回我见你虎虎生威的耍着,我便好生羡慕。我知道久久很厉害,总是可以把哥哥我保护的好好的,把那些坏人啊通通都吓走,可是久久,我是哥哥啊,哥哥不想总被你保护着,哥哥也想在你身前挡着,替你挡住那些危险,不让久久受人欺侮,能够开开心心的干自己想干的事情。而且,而且你哥哥我不喜欢那些诗啊书啊,四书五经三纲五常真的背的我头好痛好痛,每次见到我都只想把他们扔了去,我怕你们对我失望才一直一直的读下去,考下去,可你也知道...考了九年拢共三次,我都落榜了,久久,我真的考不下去了...”阮长安的话开始吞吞吐吐,而后却滔滔不绝,双拳紧握,脸上满是颓败之色,他讨厌软弱的自己,厌恶那成堆的字眼排列成的一句又一句的圣人言,他那时只想逃。
阮久久又红了眼眶,她看着灌木丛外一望无际的墨色,手指微颤,任由豆大的泪珠滑落脸颊落在她秀气的下巴处,摇摇晃晃,终于滴进尘土之中。
她从来不知道她的哥哥有这样的想法,从来都不知道...
世间都说双生子心有灵犀,可她却是没通过她的哥哥一点点心意。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把他带回去了...
“而且,这兵营重地,逃兵者,处死。”阮长安声音越来越小,到那一个“死”字,几乎是消失在了寂寥的荒野之中。
阮久久不敢相信的看着长安,她的泪迹还未干涸,死死盯着阮长安的嘴中放出的最后一个字。
再抬眸,好像在审视一个陌生的面孔:“我累了,明日再说吧。”
“好好,明日酉时我有半个时辰可用,久久等我,到时候来找你。”阮长安虽说说时雄赳赳气昂昂,但说完就像泄了气的蹴鞠,蔫蔫哒哒的。
他看到了妹妹眼下浓浓黑迹,发丝也泛着凌乱与微黄,两颊也不再圆润,还有他走前刚刚修养好,恰到好处的身姿,又薄了几分,仿若一阵风去就能将她吹跑。
待到二人又回到军营前,守卫早已换了一轮,而军营的另一边,两间不大不小的帐子已然支的差不多,甚至连小张将军也不辞辛苦的从营里出来帮忙,他边用石块压着帐子周围,便偷偷瞧那正吵架的兄弟二人,果真眉眼间生着几分相似,而且那眉眼还真是一等一的好看,那叫什么来的,沉鱼落雁?不对不对,是玉树临风才对嘛。只是不知顾兄怎的就不能与好友相见了呢?真是奇怪。
见那头的两人拌嘴完,他连连带笑迎上去:“听闻小公子不辞辛劳来看望长安,便安置了两处帐子予你们过夜,天色已晚,便早些休息吧。在下就先告辞了。”
不等阮长安反应过来,小张将军就走了。
他咽了咽口水,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和小张将军这么熟络了,平日里明明都是说他这里不够好那里不够好。难道是来看望军士的家眷都有这种待遇?那可得好好告诉大黑脸了,他肯定想老婆了!
顾安躲在暗处,不言一语的看着这一切,他瞧见她哭了,心口扯的厉害却不敢上去轻轻扫去,连一帕巾子都不能送,只能咬紧牙齿,盖下眼睫不敢多看,可那余光总也克制不住。后来他又瞧见她那么热烈的抱住了阮长安,他也好想抱一抱她,他还记得那怀抱,久久虽然力气大,还会打人,身子却是软的香的,他曾在房顶上乘她睡着偷偷靠上去过,那时她睡颜极乖,一点儿也不似醒来时的张牙舞爪,他有些后悔,那时应当多抱一抱。
顾安倚靠着军帐的身体逐渐滑落,他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那样的小姑娘是自己推开的,他回不去了,也不能回去了,可一切的一切只化作低声的呜咽,他最终蹲在地上,借着夜色和营帐的遮挡双臂抱住自己,全身抖动着。纯白的大氅被泥色染指,留下不可消除的印记,正如那段岁月。
这年他弱冠,年岁被一塌糊涂的事情侵扰,无浩大冠礼祝词美好,无贵宾宴客觥筹交错,只剩还在途中,还未到达的一封家书,上头写着:吾儿顾安,赐字竹石。愿立于破岩之中,坚劲如初。
作者有话要说:顾安(Q版):呜呜呜,要抱抱要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