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张熟悉的脸,面上冷冰冰的,没有任何表情。
前世里虽是只见了寥寥几面,崔芷玉那时就觉得奇英冷淡的像是一块没有任何缝隙的冰,瞧不出任何情绪。
现在抬眸一看,站在那房檐上的人,可不就是个冷面刽子手的模样。
上一世,那些人大概是看她任人摆布,便放了她一马,这一世,在她去了趟福光寺后,下手竟是再也没有手软。
又一个柳叶飞刀紧贴着崔芷玉的脸颊擦过,割断了她耳边的一小撮头发,“叮呤”一声坠落在不远处的地上。
崔芷玉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奇英,竟是感觉不到一丝害怕,奇英也冷眼打量着她,像是在好奇她的无知者无谓。
很快,从高处又飞出了第三个。
那飞刀使的凌厉又疾驰,但也只是擦着她的脸颊划出了一道细线似的口子,不过片刻,那条口子里又顺着脸颊蔓延出了数条蜿蜒的血色细线,像是一朵妖艳的曼珠沙华。
刀刀飞在她身侧,却又刀刀避开了要害,这倒不像是要杀她,反而像是在试探着什么。
崔芷玉蹙起了眉,还没看清朝她飞来的第四个柳叶飞刀,便感觉右肩一痛,这一次,飞刀不再是擦边飞过的,而是实打实扎进了肉里。
很好。
重来一世,又要体会到一种新的死法。
崔芷玉缓缓阖上了双眼,上一世她跌入绝境,无路可退,没想到重来一世,亦是如此。
那柳叶飞刀似是带着风,睁开眼时,听不清,闭上眼时,竟是能听出这一次是朝着眉心来的。
但很快,又一声响突然响起,似是与那飞刀铃铛相撞,两物双双跌落到了地上。
崔芷玉睁开了眼,那枚朝着她眉心来的飞刀正躺在地上,而在那飞刀旁边的却是一颗拳头大小的雪白珠子。
那奇英似是等的就是这雪白珠子,终于在那空洞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意。
几乎是没有犹豫,下一枚柳叶飞刀便换了方向。
朝着的是珠子飞来的方向。
崔芷玉顺着飞刀望去,几乎是一瞬间,便惊得睁大了眼,那双瞧不出神采的眼睛突然就显出了焦急,脚步微移,似是连呼吸都有些片刻的停歇。
“谢公子,小心!”
这声提醒还是比飞刀飞过的更晚了些,好在谢笙声已轻巧躲过……
谢笙声若有似无地朝她那处望了一眼,见那处站着的人终于像是个活人了,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崔芷玉来福来客栈时,他便在楼上,直到人走了,方才下了楼。
正欲同花婆婆说些什么,却见她眼神闪躲,再仔细一瞧那案子上放的账簿,竟还缺了一块,便猜到了什么。
他早就觉得崔芷玉心事重重,城郊一遇更觉如此,又得了那样的消息,她若是知晓了,难免会起自暴自弃的心。
必死之局,又有多少人真的知道了,还能硬撑着走下去的。
终是不放心跟着崔芷玉到了普济堂,想着送回崔府便算了,没成想倒是遇到了这一遭。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出手。
若不是看崔芷玉站在那连躲都不躲,一心求死,他也不至于露了身份。
崔芷玉前世里只知道谢笙声是个不求功名,隐居山野的,却从未听闻谢笙声的剑也用的极好。
他那手中握着的软剑不知从何而出,握在手里像是一条灵活的长蛇,银星点点,削去了迎面而来的数枚飞刀。
再一摸腰侧,一把出鞘的短刀趁着空隙便朝着奇英身上飞了过去。
就在奇英偏过脸去躲那短刀的空隙,谢笙声将袖子向下拉了些,悄悄按上了绑在手腕处的银色护臂,仔细一看,那按的还不是护臂,而是护臂上带着的小筒,只是轻轻一碰,顷刻间便散开了漫天的雾气。
奇英今个只为了试探,没动杀意,谢笙声自然也没想过要奇英的性命。
等雾气散去,那普济堂也只剩了个奇英和躲在角落里吓傻了的呆郎中……
那两个,一个还有用,一个杀不得,可这个却是个彻头彻底没用的。
还让他看了这一出……
也就是一把刀的事,抹了脖子便再没了后患。
奇英打量了那郎中片刻,只听一声惊叫,那郎中四肢并用,连滚带爬,离奇英远了些,跪地求饶的话说的颠三倒四,等奇英再起身,那郎中的蓝布衫子下竟是吓得溢出了一滩深黄的液体。
奇英嫌弃地看了那郎中一眼,便没了再吓这厮的兴趣,手起刀落,那滩黄色被染成了艳色,臊臭的味道终于血腥味所被遮去。
带走了一个,也不算白来一趟。
崔芷玉被谢笙声带出普济堂的时候,已恢复了些清醒。
“又欠了你一次”,崔芷玉勉强勾了勾嘴角,面上的怅然若失却是连笑都遮不住,“欠了谢公子这么多次,怕是不好还了。”
谢笙声看了眼崔芷玉用白帕子按在脸上的血花,又瞅了瞅她还扎在右肩上的飞刀,原先疏淡的眸子里透了些担忧,“崔二姑娘不痛吗?”
痛吗?
她应该痛吗。
谁又在乎她痛不痛。
崔芷玉抿唇瞧了谢笙声一阵,似是在认真感受到底痛不痛。
半晌后,她突然意识到好像还真是不怎么痛,便摇了摇头道:“看着吓人而已,但其实也没那么痛。”
谢笙声倒是第一次见一个姑娘伤成这样还不觉得痛的。
“毕竟伤在脸上,你肩上的飞刀还没取下来,还是去薛川那看看。”
薛川。
那个金陵城有名的神医。
他一向只给贵人中的贵人看病,便是在崔家,也只有崔安和崔长泽能请得动他。
崔芷玉摇了摇头道:“今日的事,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伤成这样,如何能不知道。
谢笙声见崔芷玉神色恹恹,显然是心里有事,想来这副狼狈样子也是不想回崔府去。
福来客栈倒是有药,但若是拐了回去,又怕碰到那疯子,便又是纠缠不清。
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个地方最合适。
“崔二姑娘可愿陪我去个地方?”
谢笙声说的随意,崔芷玉却是知道这人是看出了自己没地可去,沉默了半晌后,含笑道:“听闻谢公子喜欢四时美景,谢公子想去的地方可是人迹罕至的?”
谢笙声愣了一下,似是经过崔芷玉这么一说也突然意识到若是带崔芷玉去似是有些不妥,淡然道:“是谢某考虑不周,唐突了。”
“谢公子,你考虑的很周到。”崔芷玉拿下了脸上沾血的帕子,看着那干在帕子上的红,讷讷道,“我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人,若是你说的那个地方是人迹罕至的,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谢笙声从城南的一家药铺子里买了些处理伤口的纱布草药,交给了坐在马车里的崔芷玉,便转心当起了马夫,只是扯着缰绳往金陵城外边走。
待马车停了,崔芷玉掀开了帘子,适才还黯淡的眸子,瞬间便亮了起来,她也曾好奇过谢笙声的山涧草舍是何等模样,但眼前的这个实在是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像梦境。
苍树入顶,流水虫鸣,静谧的好像能除去人身上所有的繁杂。
只要呆在这,就感觉自己和周围的景色融为了一体。
没有崔氏,没有沈砚,那些烦心的统统都不复存在……
天地之间,沧海一粟,只有在这时,她才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
崔芷玉怔怔望着岸边的水里,清澈地能瞧见里边各色的石头,仿佛那里边又是另一个天地。
就在她发愣时,不远处突然溅起了水花,崔芷玉顺着波纹抬头去看,却见谢笙声正稳稳站在一竹排上,手里握着一只长篙,满目皆是恣意。
“崔二姑娘可爱吃鱼?”谢笙声嘴角轻轻勾起,轻巧地撑了一杆长篙,含笑道,“天地见阔,溪水肥鱼,人生在世,唯有美景和美食不可辜负,天地在二姑娘眼前,只还缺条肥鱼,二姑娘先赏着天地,我去替二姑娘钓条肥鱼……”
苍翠的树木遮住了猛烈的日光,但更猛烈的却是少年人洒脱的目光。
崔芷玉早就发现了谢笙声的耀眼,此时真正靠近了些瞧,却是觉得那份耀眼里多了更多让她心颤的东西。
直到低头望向了那清澈见底的溪面,方才看到那水面上倒映出来的人,眼里皆是错愕,纵是咬白了下唇,仍是压不下心里的鼓鸣,只能用手紧紧按住心口,蹲了下去,等着那声音自己消下去。
待到谢笙声真钓到了肥鱼,便又念叨起了美酒。
“崔二姑娘,我记得你还欠我一壶酒。”谢笙声将那烤鱼端到桌上,用指节敲了敲青石桌道,“你可别是诓我的。”
是欠了一壶酒。
当时答应的郑重其事,此时却是被提醒了才想了起来,崔芷玉脸上带了些薄红,有些心虚道:“没诓你,普通的酒想来也是谢公子寻常就能喝到的,我是打算给谢公子酿一坛好酒,自然需要些日子。”
自己酿的酒自然是在地底下埋的时间越长越醇香。
崔芷玉一提酿酒,谢笙声突然就想起了有几坛子好多年前酿的桂花酒,还就埋在眼前这棵桂花树底下。
“巧了,我这也有几坛子自个酿的酒。”
谢笙声从屋里拿出个小锄,回忆着记忆中的位置挖起了桂花树下的一块泥地。
崔芷玉在一旁看着也来了兴致,便也找了根树杈子,帮着一块挖。
不一会儿,混合着泥土味和淡淡酒香的几坛子陈酒就被挖了出来。
等那酒坛子上的泥土被擦尽,那酒坛子上贴着的字就正正入了人眼里。
本是几个少年人酿着玩的,可还是煞有其事的学酒铺子专门备了红纸,贴在上面,端端正正写上了“桂花酒”三个字。
只一眼,崔芷玉便认出了上面的字,是出自赵柔嘉的手。
没来由的,两个人的眸子却是都沉了一沉,片刻后,又都当作只是被风吹迷了眼。
“崔二姑娘,你这身上都是伤,实在不该喝酒。”谢笙声给崔芷玉倒了浅浅一杯,说道,“可是此情此景,却又实在适合小酌一杯,若是二姑娘不能喝,这杯酒我替你喝了罢。”
“你莫不是吝啬起来了,不想给我分酒。”崔芷玉用筷子戳了戳鱼,玩笑道,“谢公子,若是算起来,我这伤也不该吃鱼。”
可是这山涧草舍的,最多的便是鱼。
若是不吃鱼,怕是只能吃些野果子了。
“崔二姑娘怎知我不是故意的。”谢笙声抿了口酒,嘴角挂了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二姑娘伤着吃不了又喝不了,我可不就能多吃多喝了嘛。”
这句自然是玩笑话,崔芷玉自然也听出来了。
可等真动了筷子,崔芷玉却是没少吃也没少喝。
谢笙声蹙眉瞧了,终是忍不住开口拦道:“你这般吃喝当真没问题?”
崔芷玉摇了摇头,又夹了一筷子鱼道:“酒是好酒,鱼也是好鱼。我这人吃了好的东西,是不会有事的。”
这也是她在上一世里不得不练就的本事了。
可这酒,还有这鱼,当真是美味至极。
细细品来,竟是和当初在死牢时吃下的那顿一模一样。
原来酒是挂花树下自己酿的,鱼是在山涧水舍间自己钓上来后亲手做的。
那么诚意满满的一顿饭。
她沾的是赵柔嘉的光。
“我没能救她,或许能救你。”
那顿饭……自然也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快要进入感情线了……
前面其实铺了很多线,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
全员火葬场,一个都不会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