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本就繁杂,除了面上肉眼可见的琳琅,藏在里面的却是达官显贵们“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花花肠子。
不住在城南的人还摸不着里边的门路,住在里边的人却是门清。
崔芷玉虽是不住在里边,可阿柯却是在城南走街串巷长起来的,前世对城南的记忆同阿柯所讲的搁在一处,正是眼前的光景。
这边的店铺多是连着里屋,外面是谋计生意,里边便是妻儿老小。
普济堂也是如此。
这普济堂的门面看起来像模像样,里边郎中的医术却是差得很,虽是有了些年头,却是未积攒半分阴德。
知道些事的也都暗暗管这普济堂叫阎王殿,而那郎中便是里面的活阎王。
活阎王此名倒是不虚,他手里沾过的人命没有几十条,也有个十几条,也有孤儿寡母抬了被治死的人来哭来闹的,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便是有不了解情况的,被门口那老朽的牌匾晃了眼,真当他是悬壶济世的神医,待真的进了屋,临走时大多也得朝着那牌匾暗暗啐一句不得好死。
之所以暗暗啐,自然是因为惹不起。
那普济堂的郎中虽是没有治病救人的本事,却有个好闺女,名唤江小妹,被苏家长子苏沫瞧上了,做了外室,还专门给置办了宅院。
那苏沫给江小妹置办的宅院与普济堂离得不远,便是往西再走上几步便到了。
崔芷玉看似不经意,却是领着沈砚“阴差阳错”找上了这家医馆。
这普济堂虽是很久不曾迎客,药材倒是全的很,便是些人参、林芝这类的名贵药材也都整整齐齐码在药柜里,颇能唬人。
崔芷玉同沈砚进了大堂,半晌后,那草包郎中方才慢悠悠地从后院掀帘进来,像是刚睡醒,还迷糊着,掀了眼皮,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见其中一个脸上青紫一片,心下猜到了大概,不由松了口气,梗了脖子,带上了几分傲气,仿佛自己真是个能妙手回春的神医。
他鼻子喷了气,轻哼一声道:“来治什么的?”
沈砚被阿柯砸了两拳,青紫了眼眶,虽是外伤,此时肿了起来,眼睛也像是半睁半闭,他刚想像往常一般含笑作揖,却是刚扯了嘴角,痛的他僵在了原地,但碍于崔芷玉在旁,咬牙忍住了差点溢出口的□□。
崔芷玉见他半天未答话,又不敢再去瞧他的脸,便清咳了一声,替他答道:“伤了脸,请大夫给瞧瞧,可有大碍。”
那郎中一听,心里便有了底,他虽是二把刀的功夫,但他祖上也是有过真才实学的真郎中,流传下来的还真有个药方,专治活血化淤,只需敷上一贴,便能让脸上的青紫消下去一大半。
他抓起案上的笔胸有成竹地开了药方,片刻后又去药柜前配药。
崔芷玉瞧着那药柜拉开时溅起的灰尘,连忙错开了眼,转身挡去了沈砚的视线,面露歉意道:“沈公子今日这伤是因我而起,若是我不提那豚皮饼,公子也不会遭此灾祸。”
崔芷玉这话说的半真半假,话是真的,语气却是假,听在人的耳朵里,像是在道歉,又不像是只在道歉。
美人道歉已是难得,更何况这美人的调子里还带了些暧昧不清的缱绻之意。
沈砚听的心下一软,强忍着脸上的疼痛,愣是扯出一抹笑,低声道:“二姑娘这么说倒是让我惭愧了,豚皮饼也没请二姑娘吃上,倒是劳累二姑娘陪我这一通跑。”
崔芷玉垂首不语,生怕抬起了头,瞧见了沈砚脸上的伤,会露出些不该露的表情。
沈砚看在眼里,只当二姑娘是在为自己脸上的伤而自责,心里酥酥麻麻,刚想再说几句安抚之言,那郎中却是拿着捣好的外敷之药走了过来。
“那边躺着”,郎中指了指边上专门用来安置病患的床铺,漫不经心道,“你脸上伤到的地方都要涂药,待我涂好,你仔细别乱动,流到了褥子上,可得加银子。”
那褥子瞧着还算干净,却禁不起仔细磋磨,好在沈砚并未细看,便躺了上去。
草绿色的汁水混着黑色的浓浆裹在了沈砚的脸上,因着眼眶也伤着了,那草包郎中想了好一阵,也不曾忆起他家先祖当初是否说过要避开哪些地方,索性壮着胆子,便都涂了一遍。
“你先躺着,一个时辰后我再来看你。”
那郎中往身上蹭了蹭手上粘到的药汁,放下了手中的药碗,嫌弃地瞅了眼那手上余下弄不掉的颜色,回了后院。
崔芷玉在旁边瞧着那碗里残留的药汁,从怀中掏出了一条白色的帕子,在碗里滚了一遭,方才拎起帕子一角,甩了甩,放在一边晾着。
“二姑娘可是累了?”沈砚脸上裹了药,便只能闭着眼,听没了声响,轻叹了口气,故作体贴道,“在这待着也是无趣,二姑娘不如先回去。”
“我不觉得无趣”,因沈砚此时看不见,崔芷玉再未遮掩自己面上的表情,她冷眼打量着沈砚,看着他脸上黑绿相杂的药汁,倒是生出了一种自己在打量一只尚未长出獠牙毒蛇的错觉,“和沈公子一起,有趣得很。”
崔芷玉话说的意有所指,沈砚闭眼听着只觉得心中似是藏了只刚长出牙的奶猫,蹭的咬了一口,算不上痛,却痒的很。
“是吗?”
沈砚嘴角露出些笑意,那脸上的药汁便顺着往脸侧漫了下来。
崔芷玉瞧见了从怀中又掏出一条白色巾帕,动作轻缓地帮沈砚擦去了顺着脸颊留下的药汁。
若方才沈砚只是觉得被奶猫咬了一口,现在却是觉得那奶猫在他面前露出了肚皮,便是连帕子滑过的地方都觉得热辣辣的,又痛又痒。
“沈公子,城南有家胭脂铺子是我用惯的,我去瞧瞧,一会便回来。”崔芷玉将那擦了沈砚脸上药汁的帕子放入沈砚手中,淡淡道,“若是一会药汁流下来,沈公子便用这块帕子来擦。”
那帕子握在手里丝丝滑滑,似是还带着股香,沈砚浅浅握着,不敢太用劲,片刻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喊住了崔芷玉。
“二姑娘不要一个人去了吧,若是遇到了刚才那个人,受了伤就不好了。”
崔芷玉轻笑出声,面上却是无甚表情。
“倒也不算太远,一会便回来了。”
她拎起了那条晾着的巾帕,见已经干了,便团成一团,塞入了袖口。
出了普济堂,崔芷玉向四下打量了一圈,虽是空无一人,却是有棵碍眼的榕树。
直到走到树下,抬头望去,方才发现也并未空无一人,阿柯正躺在树杈上,嘴里叼了根草,好不轻松自在。
见被人发现了,阿柯吐掉了嘴里的草,咧着嘴便笑了,“哟,主子,好眼力。”
崔芷玉从袖口扯出了那团沾着药汁的白巾,里面裹了块银子,一齐抛给阿柯道:“苏沫送江小妹的宅子你可知道在哪?”
知道自然是知道的,但这锭银子倒是……
“主子你不是把荷包里的银子全给我了吗?”阿柯挑眉道,“这块是?”
“谁说我只有一个荷包。”崔芷玉掏出另一只荷花绣样的荷包,在手中颠了颠道,“出门在外,总要给自己留个后手,东西……我都喜欢带两个。”
阿柯曲里拐弯地“哦”了一声,嘴边带着笑,心里却在嘀咕着那声“主子”是不是叫早了。
崔芷玉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若是你刚才坚持的久些,这两个荷包里的银子便都是你的。不过也没关系,只要差事办得好,银子不会短了你的。”
这倒是个大方主子。
“主子要让我将这帕子塞到江小妹的罗帐里?”阿柯将那巾帕仔细瞧了瞧,似是猜到了些什么。
“不止”,崔芷玉神思微转,唇边勾起一抹笑,“你进了江小妹的宅子后,把我也弄进去。”
阿柯只当自己听错了,一抬眼,看着崔芷玉确定的眼神,又觉得是崔芷玉搞错了。
“主子,你既不会飞檐走壁,又不能抗打抗揍,你这进去了……”有什么用。
阿柯瞧了瞧手里的银子,终是没把话说全。
“你只管让我进去,怎么出来我自有办法。”崔芷玉抖了抖手中的荷包道,“若是成了,这包银子也是你的。”
“得嘞,主子要这么说,你便是要将那江小妹吊起来打一顿,我都帮你。”
阿柯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筋骨,撑着榕树枝头,一使力便跃上了旁边低矮的瓦房。
有钱不止能让鬼推磨,还能让阿柯去做梁上君子。
“主子,我要是被人发现了,他们顶多当我是个采花贼,打一顿。”阿柯将崔芷玉放进了院子,打量了她一眼道,“若是你被发现了,怕是……”
“怕是什么?”崔芷玉问道。
“那江小妹该是觉得你爱慕苏沐,专门跑来害人的,若是抓到了怕是要毁你容貌的。”
这话倒是不假,采花贼顶多是觊觎自己,打一顿便罢了,可若是个貌美的女子,觊觎苏沐,那便是要抢江小妹下半辈子的钱袋子,那可不得打死。
崔芷玉思索了片刻,缩在花坛后面,对阿柯小声道:“一会你先去江小妹的房间,有什么姑娘家一眼便能察觉丢了的东西,你去偷一件给我,偷到后你把那东西带到这来,那边有个小门,我在门后边等你。”
“待东西给了我,你便不用管我了,换个方向跑,最好是能将这院子里的人都惊动了。”
“还有刚刚给你的帕子,是扔在院口里,还是扔在江小妹屋里,怎么个扔法,都是你自个拿主意……最重要的一点,千万不要让他们见着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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