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快二里路,前面有一座小石桥,桥头有东西两条阡陌小路,勉强够马车行驶。
后面的车夫怒骂停止,须臾换了口气,却也不比刚刚和善多少,对他们叫道:“前面有个宽处让我们先过。”
傅文征令七步:“不必理会。”
马车慢慢悠悠经过岔路口越过石桥。车夫见到他们并未相让,又开始破口大骂,几次想冲上来推车打人,七步都立即将车赶快,让他扑空。
车夫气得跳脚,傅文征透过车窗乐呵呵看着。看到后面马车车窗里也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
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五官端正,面容干净,竖眉拧成一团,昭示内心的愤怒和不耐烦。
少年看到他,伸长手指着他,愤怒的脸蛋通红,骂道:“识趣的快给小爷让路,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傅文征挑眉一笑,不以为然。
少年见傅文征得意,气得青筋暴出,指着他质问:“你姓甚名谁,看小爷以后不宰了你!”
“你这么嚣张跋扈,我倒是想知道,你姓甚名谁,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报上来!”
傅文征越表现无所谓和少年调侃,少年气得越狠,怒不可遏口无遮拦破口大骂。
傅文征拉上车帘,对七步道:“他骂一句你就慢一分。”
少年最后跳下马车,跑着来追,七步抽了一鞭子,马儿撒腿就跑,少年被甩在后面,抓起地上的石头就砸过来。
力道太小,连马车都没碰到。
天慢慢黑下来,他们也驶到了镇南的外街,七步调转马头朝东去,对方终于得了路,驾车向北。
傅文征挑起车帘正见到车夫冲他吐口水,少年还指着他骂。
傅文征手中已经准备好的弹弓,瞄准马头用尽全力射去,马儿吃痛嘶鸣几声,没了方向左右乱闯,马车跟着左颠右簸差点翻车,少年被摔回车内,车夫惊慌控车,顾不得其他。
傅文征的马车扬长而去。
回到家中已过了晚膳时辰,守门的下人禀报老爷和夫人让他过去一趟。
他以为是今日回来晚了,傅必进又要训话。却不想到了主院,在院子里就听到傅必进和苗氏的说话,听起来似乎很高兴。
他走进去给二老请安,笑着问:“家中可是有什么喜事?”
这么久了,还没见傅必进这么高兴过,平常不是板着一张脸,就是一副要训人的模样。
苗氏迫不及待地笑着说:“是齐家在京城当官的大郎,得罪了权贵,被罢了官、下了狱,齐家现在阖府上下都在想办法捞人。齐家的老太爷急火攻心,差点没有救过来。”
苗氏越说越高兴,自己的儿子有此遭遇全都是齐家所为,前途被毁不说,身体也烙下病根,被退婚,遭人非议,因为没有证据,这种种的苦和委屈,她只能忍气吞声干咽。齐家背地里不知道多得意。
现在齐家最得意的长子长孙遭遇如此劫难,简直大快人心。
傅必进也频频点头,和苗氏一样心思。
“爹娘可知道是哪位权贵?因为何事?”
“这个倒没有听说。”
但这并不影响傅必进和苗氏高兴。
自从长子病倒后,他们就没有这么高兴过。
傅必进把傅文征叫到跟前,对他嘱咐:“这些事你知道便可,你就安安心心读书,将来考中进士,为我们傅家狠狠出一口气。”
傅文征真的想说,他们的期望太高了,他根本不是那块材料。
见他们如此高兴,总不能说如此扫兴的话,只能乖顺地应声。
从主院离开,傅文征直接去了傅文甲的院子。
齐家如此遭遇,傅文甲必然也是听说的。他如今境况全赖齐家所为,他该是最高兴的吧。
但是出乎他预料,傅文甲并没有表现出多高兴。
他进门时,傅文甲正靠在软椅上发呆,知道他的来意后,苦笑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重重舒了口气,似乎是排出心中积压很久的沉郁。
他说道:“我宁愿齐家没有此劫难,也希望自己能够没遭遇这样重病。如今两家都遭遇不幸,有什么值得高兴?”
他望着门外的灯笼,晚风吹着轻轻摇曳,灯光忽明忽暗。
沉默了一阵,他继续道:“我希望自己能够像齐家大郎一样,将来也是个两榜进士,与他同朝为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谁家更惨,更不幸。”
傅文征沉默了一会儿,安慰道:“爹娘也是心里替大哥难过、鸣不平,心里一直憋着气,现今见到齐家落难,难免会为你高兴。”
傅文甲自然知道父母的心思,他也并非怪父母,他只是希望两家都好。
“傅家与齐家几十年恩怨,吵过、打过、闹过、告过,都想着对方倒霉,都想着寻机会踩对方一脚,甚至希望对方成为绝户。”他无奈摇头苦笑。
最后叹了口气说:“我一直希望两家的恩怨能够在我们这一代结束,即便两家不能重归于好,形同陌路也强过世代仇恨,我不想将仇恨继续留给下一代。”
他知道这太难,几十年数代恩怨,早已纠葛说不清道不明。
以前他尚且有一丝希望,现在只剩一声无奈叹息。
傅文征对于两家的恩怨并不十分清楚,原主的记忆中没有太多此事,兴许是年纪小,傅必进夫妇没有和他说太多。
他刚想问,傅文甲却转开这沉重的话题,询问他今日出门做了什么功课,文章是否会背了,每日一篇的文章是否写了。
符文征笑嘻嘻讨好道:“有大哥你这么管着我,有爹的棍子在屋里摆着,我哪里敢偷懒?只是今日出门未备笔墨,文章还没写。待会回去便写,明早就拿过来请大哥斧正。”
傅文甲欣慰地笑了笑,勉励他:“你读书比别人晚些年,要比别人多用些功夫才是。”
“小弟知道,大哥每天都说,小弟都刻在心里了。大哥若不放心,干脆写张纸条贴在小弟脑门上算了。”
傅文甲被他的话逗笑,但还是依着之前约定的规矩,让他将今日的书背一遍,并解说,对于偏颇之处给予指正。
看着弟弟一天天飞速进步,心中宽慰。
这才是他想看到的。
一直到夜色略深傅文征才从傅文甲的院子出来,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小院子,进门见到那个男生女相的小厮。他正吃力地拎着一只大木桶朝旁边屋子去,走路时脚一瘸一拐。
见到他,放下木桶垂首规矩地问好。
“你在这做什么?”他瞥了眼木桶,边走边问。
八斗不是他院子里的,这个时辰不该进来。
“夫人让小的过来,以后在三爷身边伺候。”八斗笑着说,“三爷出门一天,想必乏累,小的准备了些热水,三爷可以泡个澡,松松筋骨。”
傅文征笑了笑:“你想得倒是周到,不过我现在最想做的是大吃一顿,饿得饥肠辘辘。”他揉着干瘪的肚子。
“饭菜刚送到三爷的房间,正热着。”
傅文征推开门果然看到房间的小桌上摆满饭菜,全是他喜欢吃的,香气四溢,诱得他更加馋了。
因为他的口味和原主不同,最近时间又不常在家中吃饭,就连苗氏都不清楚他爱吃什么,没想到八斗细心,准备得也齐全,看来是用了不少心思。
这一点比七步强多了。
想八斗以前应该也是京中大户人家小厮,从小被训练,才有了这般玲珑心思。
傅文征中午只吃了糕点,喝着茶水,没见一点油腻,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咕叫,看到饭菜便坐下来大口朵颐。
吃完饭歇了一阵,浴桶里的水已经准备好,他打发七步去用饭,便让八斗伺候沐浴。
春末,夜里还是凉的,一桶热水泡着,四肢百骸都被泡软了,瘫靠在浴桶上,一根指头动都不想动。八斗帮他松松肩背。
闭着眼享受这一刻舒服,白日内的疲惫和练枪时不小心磕碰的地方此时也舒适无比,比膏药涂抹还有用。
过了一会儿浴桶里的水温度下去,八斗又换上热水,他这才懒洋洋坐起来。八斗拿着浴巾帮他擦洗。他趴在浴桶边,随口问:“你以前在平京哪个府上?”
八斗愣了下,低声回道:“严家”
“兵部侍郎严高良,妹妹是先帝贤妃的那位?”
“三爷怎知道?”八斗诧异。
傅文征玩笑着说:“京城的大户人家我都知道,我还知道严高良养了二十多房小妾,女儿有几十个,估计自己都叫不上名,但是儿子却只有嫡出的几位。”
八斗越听越震惊,兰县距平京遥遥一两千里,这等事不可能传到这样的小地方来。
“三爷怎么知道京城中那些大官家宅的事?”
“因为三爷我以后也准备去做个大官儿。”傅文征转过身对八斗笑着调侃说。
“三爷以后肯定会做个比严侍郎更高的官。”
“你说我将来会是什么样的官?是傅太傅那样的文官儿,还是柳丞相那种的文官儿?或者是吴将军那种武将?”
“当然是文官儿。”八斗毫不犹豫答道,“老爷和夫人都希望三爷将来金榜题名,做个文官。”
“武将不好吗?”
“好!但是对三爷来说却不是首选。”他换到另一边帮傅文征捏着肩,“三爷从小未有学过武,又无良师教习,就算去参军,也只是没名没姓的小兵,难有机会立功,而且刀剑无眼,一切都说不好,况且老爷也不允许,必然时时阻止,三爷又怎么能够如愿?”
“若是读书就不同,别的不说,全家都支持,还有大爷在前头给三爷领路,顺畅许多。寻常百姓人家的子弟,读书做大官儿的大有人在,三爷听过几个做大将军的?就是有,那也是出在乱世。现在天下太平,攒军功都要攒到白头。”
最后一句话将傅文征逗笑。
果然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懂得多,看的比其他小厮深,劝人的话都说得有力度,还让人听着舒服。苗氏把他安排过来倒是安排对了。
他趴在桶边想了会儿,问:“你以前读过什么书?”
“没读过什么,只是识的字罢了。”
“不像。”他摆摆手。
八斗笑道:“小的能读什么书,不及三爷读得深。”
傅文征自嘲一笑,自己也是半吊子。
想到还有一篇文章要写,瞬间没了泡澡的心思。
冲了下-身子,八斗拿来干净的浴巾和衣服。
瞥到他瘸着的腿,傅文征这才想起询问怎么回事。
得知是不小心磕到,没什么大碍,便把上次自己挨打还没用完的药膏给了他。
此时傅宅已经安静下来,主院那边灯光暗下去,他让八斗在房中多点了两盏灯,把今日的文章写了。
一直到深夜方才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