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从学堂回去,还会被傅文甲叫去督促学业。
特别是最近,一来他开始学写文章,二来大哥的身体越发好了,每天押着他,让他日日写一篇文章来,然后给他点评。连学堂逢一六放假傅文甲也把他拉过去。
回到自己屋里,他生无可恋地朝床上一躺,天王老子都别想把他拉起来。
除非——
几日后傅文翰从县城回来,他从傅文甲的小院子里出来天已经黑了,还是精神振奋地钻进傅文翰的房中,询问长-枪之事。
傅文翰唉声叹气,摇头不说话。卖了半天关子才说:“你的要求太苛刻了,我在县城找了好些工匠都说打不来。”
他设计的图纸没有那么复杂,虽然材料上有些要求,不至于一个县寻不到一个能做的工匠。
见傅文征面露失望,他话锋一转:“不过哥哥是谁啊!”
傅文征抬脚就想踹过去,明知道他心急,还故意卖关子。
“东西在哪儿?”
“肯定没拿进家门,在刘向荣那儿,我和他说了,明天学堂放假,你去他家拿。”
“兄弟,够义气。”傅文征上去拍傅文翰的肩头。
“可记着你答应我的。”
答应什么?
傅文征不记得了,还是顺口道:“知道,好二哥先休息吧,我回去了。”抱着从傅文甲那里拿的书,欢快地跑了出去。
回去后也没有心思读书写文章,心里都在盘算他的长-枪。
第二天天刚亮他就让人套上他那驾青布小马车出门。下人疑惑,去刘家才多远,走过去也就半顿饭工夫。
“我今日出远门。”
下人瞧见七步左手提着书篮,里面几本书,右手提着一个食盒。原来是去读书,那老爷说了,三爷只要是读书,说什么就是什么。立即去套车。
从刘胖子那儿拿长-枪时,被刘胖子要挟,讹了一个大肘子。
离开刘家,经过没人的巷子,傅文征迫不及待将长枪拆卸,走到马车后面。
车后加固的横木已经被掏空,车下有个能够拉开的机关,枪头正好能够放进去。马车两侧的大椽也被掏空,枪柄能够藏进去,而且枪柄他设计成四节,可以拧开成铁链连着的四节棍,藏在后方横木里亦可。
不仅这三处,马车上凡是有粗木之处几乎都掏空,还设计了几处暗格,以后可藏些别的东西。
为了增强马车牢固,掏空之处,里侧都用铁棍加固,表面看上去普普通通小马车,实际比寻常马车都坚固。
如此,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将兵器大摇大摆带回家,无人察觉。
看着自己的设计,傅文征满意地拍拍手跳上马车,让七步赶车去符河,他要试试长-枪如何。
经过镇南村子时,那只小黑狗没认出来,冲着他们的马车狂吠。
傅文征掀开车帘,冲小黑狗唤了两声,好似把小黑狗惹怒,追着马车狂叫。傅文征立即让七步赶快。
小姑娘从屋内跑出来,喊了几声“黑豆”,小黑狗头也不回。小姑娘气得也追着跑了一段,追不上,停下来在原地跺脚,指着他们不知道说什么。
小黑狗追了一段路,停了下来,马车瞧瞧,扭头朝主人瞧瞧,犹豫了下,转身朝主人跑去。
“三爷,你不会真想吃那条狗吧?”七步扭回头问。
“那黑狗瘦得没二斤肉,吃它不够塞牙缝的。”傅文征想了下,道,“下次清早出门,记得带点吃的,顺道喂一喂。”
这是要喂胖后宰了吃肉?
咱好歹是读书人,怎么能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呢?
“三爷,这……不好吧?”
“啧!怎么能不好!从明天起别忘了。”
七步不情不愿地应下。
马车沿着小路驶进林子,林子东西沿河绵延二十多里,南北也有二里路才到河堰。
马车在林子里停下来,傅文征便拿出了他心心念念的长-枪,长-枪在这双手中有些重量,挥舞起来并没有他想得那么轻松。
这段时间每天跑步打拳提重,虽然身体结实些,舞起长-枪依旧吃力,速度力量都远远不够,甚至还会被长-枪带着偏移目标方向。
即便如此,在七步看来枪舞得也是出神入化了。
七步本来去马车上拿吃食,准备问傅文征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头一回见到自己的主子手中长-枪舞得有板有眼,一招一式跟以前二老爷一般,可不是以前胡乱挥舞,惊得目瞪口呆,以奇怪的姿势愣坐在车椽上。直到手中的食盒翻掉,他才回过神。
慌忙收拾一下,将食盒放下,立即下车,找个没树遮挡的位置仔细瞧。
什么时候学会耍枪的,他天天跟在身边伺候,怎么不知道三爷有这等本事。
三爷最近简直脱胎换骨。
说背书,三爷那一个月明明没有看几眼书,就能把书背得滚瓜烂熟,还被老爷和大爷夸上天,就连以前最头疼三爷的苌秀才都喜欢不得了,还给他开小灶。
最近学写文章,先生和大爷也说进步神速。
现在耍枪更是不可思议,被老爷打之前,枪怎么舞的都不知道,现在一套一套的。
被打后脑子开窍了,手脚也开窍了?
七步看入迷,不知不觉自己也跟着手舞足蹈。
傅文征体力不行,一会儿就累了,放下长-枪,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树干大喘几口。
七步立即端着茶过去。
傅文征一口气灌下,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原主想以后参军,但是这么多年身体并没有练得多强壮,和这个年纪的普通少年没多大区别,因为身体清瘦,连刘向荣力道都不及。
他也慢慢发现,这副身体筋骨根本不及他以前,无论下多少功夫,也不可能追上他上辈子。
七步又端着一杯热茶过来,这才问出自己的疑惑:“三爷什么时候跟谁学的舞枪。”
“梦里跟傅将军学的。”他玩笑道。
“真的?”七步信以为真,盘腿坐下来,兴致勃勃问,“傅将军怎么托梦给三爷?还教三爷枪法?”
“大概是觉得我是可造之材,将来也能够成为领兵御敌的大将军。”傅文征一通胡扯。
七步听得激动,又追问下去,傅文征胡编乱造,说得神乎其神,七步听得津津有味。
歇了一阵后,他拾起长枪继续练枪法,累了又歇息,反复几次已经到了晌午,他也累得动不了,瘫坐在马车内,一脸生无可恋。
七步拿出食盒内准备好的糕点,这些根本不管饱,早上出门早,也没有备午膳。
回去用午膳不太可能,前后村子也都有些距离,而且不相熟也不定能讨到。
他想来想去,觉得可以去最近的河对岸船家,相熟些,自己这里有些糕点,算是交换,也不白食。
马车很快赶到河边,巧在船家正摆渡送客人过来。
船靠岸,船家见到他笑呵呵问:“小郎又要过河?”
傅文征说明来意,船家爽快道:“那有何不可?很多南北往来路人会在我家吃个便饭。”
“那为何不开个小铺子,卖些茶水吃食?”傅文征和七步提着食盒随船夫上船。
“前些年做过,不挣钱,还要耗个人在家,这儿距离北面镇子不远,往来脚客也就到镇子上吃喝去了。”
船靠岸后,船家栓好船索,领着他们朝堰上家门去。
刚到堰上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什么被砸的声音,船家忙跑去,傅文征也紧跟过去。
到了院门前听到里面发出女人的怒骂:“你这该死的东西,学会偷东西了?什么你都敢拿?我不打死你个小畜生。”
伴随着声音,是棍棒打在人身体上沉闷的声音。
傅文征朝院内瞟了一眼,正瞟见那个尖尖下巴瘦弱不堪的少年。少年跪在院子里,一个微胖的妇人手中抡起手腕粗的棍子没轻没重地砸下来。
少年被打趴在地上,最后缩成一团,正面向着院门,与他四目相对。
傅文征下意识向一旁挪一步,躲在墙边,躲开少年幽怨的目光。
他望向船家,船家眉头紧皱,叹了口气,却没有立即进去阻止。
“大叔,我来的不是时候,撞见了不该见的,对不起。我还是先在河边坐坐吧!”
“让小郎看笑话了。”船家又叹了声,这才进去。
傅文征离开时才听到船家阻止妻子的声音,言语中也仅是让妻子消消火,却并没有对少年的关心。
傅文征领着七步到了河岸边。
七步低声道:“三爷,你藏在石洞里的那些东西会不会也是他偷的?上次你不是说看到他在山上捡柴,从附近经过吗。”
“没有证据,别信口乱说。”他回头朝堰上的小院子看了眼,心里莫名相信少年不是那般行为卑劣之人。
饭没有讨到,河也过不了,两个人抱着食盒啃着糕点,连口水喝都没有,只能干噎,噎到后来看到面前河水都想扑过去灌一口。
七步看着河对岸的马车,抱怨着说:“还不如不想这口饭呢,至少还能有口茶喝。”
傅文征叹了口气,谁知道会碰上这事。
差不多午膳时辰,船家在河堰上冲他们喊了声,人也匆匆走下来。
“饭已经做好了,小郎若是不嫌弃,进去吃两口。”
傅文征看了眼已经所剩不多的糕点,本来是准备用糕点换饭,现在这么几块糕点真拿不出手。
“不劳烦了,若是大叔方便,讨口茶喝。”
船家也看出二人这一阵是吃得差不多了,估计也不饿,笑着说:“没什么不方便,若不嫌弃,随我到家中坐坐。”
傅文征迟疑,想到刚刚的少年,不知现在情况如何,若是此时去,难免让他尴尬,拒绝船家好意,让七步随船家去端两碗茶。
主仆二人于是一人端着一碗茶蹲在河边大树下,模样可怜,七步都觉得他们像个街边的乞丐。
傅文征笑着打趣:“以后我若是混不出名堂来,你就真得跟着我乞讨去,现在也算是提前熟悉熟悉路子。”
“呸呸呸,三爷,你净说些不吉利的。你若是都沿街乞讨了,天下得有多少饿死的?就是前几年与北雍打仗,家里都没短过三爷吃穿,何况现在太平了。”
傅文征侧头看着他一本正经说这些,像个小大人,笑着拍了拍他肩头道:“放心,你既然跟着三爷我,三爷我就不会亏待你。”
“三爷别事事忤逆老爷,让小的不挨板子,就是最大的善待。”七步一旁小声嘀咕。
午后有人渡河,他们便搭着顺船回到北岸,躺在舒服的马车上,傅文征终于想起来拿书看看。
苌秀才送的几本书在傅文甲每日的监督下也背得差不多。文章也写得顺手许多。
手中一本是《童试案首录》,傅文甲让他每日背一篇,仔细揣摩,还要写一篇。
苌秀才和傅秀才完全是揠苗助长,傅文征与他们理论,他们根本不听,觉得现在是时候,于是一意孤行,还强迫他。
傅文征一篇文背会,身心疲惫,人蔫了,躺在马车里睡了过去,醒来时已近日落。
马车行驶在回镇子的小路上,他掀开车帘望着落日。田野间视线更加开阔,落日的霞光铺满了半边天,层层叠叠如锦缎堆砌。
马车距离村子近了些,几声鸡鸣犬吠或是黄牛叫声,打破静谧。村口孩子们的笑声,让这样的夕阳,多了几分鲜活,让村庄多了几分安然闲适。
马车穿过村子,炊烟升起,空气中飘着饭菜的香气。
有妇人喊孩子回家吃饭,也有老人教训孙子弄坏了他新编的篾篮子。
他望过去,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拿着拐杖要追打顽皮的小孙子,小孙子嘻嘻哈哈地朝邻居家跑。
傅文征看笑了,深深舒了口气。
大晋几十万男儿换来的这份安乐,他替他们看到了。
马车刚离开村子,身后便有一驾马车飞快驰来,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就大吼:“让开!”
道路并不宽,两侧都是蓄水灌溉挖的小沟,七步将马车沿着路边行驶,另一边勉强够一驾普通马车通行。
后面的人显然非常着急,速度丝毫不减,一直喊着“让开”。七步找个相对宽一点的地方停下马车,让到不能让的地步,而对方还不满意。
后方马车驶到跟前的时候快速停下,马儿不满地嘶鸣,马车也跟着颠簸几下。
“让你们让开,怎么还停在路中间?”车夫见到驾车的七步是个半大孩子,开口就指责。
七步解释已经让到路边,车夫却蛮横道:“快赶到边上去,别耽误我们行路。”
如此蛮不讲理,七步也不客气:“这么宽你还驶不过去,你会不会赶车?”
“臭小子,你再不赶边上,我给你车推沟里去。”
七步怒哼哼,也不退让。
傅文征从车窗内探出头来,朝后方的马车看了眼,马车装饰不错,但并非大车。旁边的路虽不宽敞,小心点慢慢能够驶过去。他们也的确是一侧车轱辘压着路沿不能再让,对方完全看得出来。
故意刁难他们,不过是看他们都是半大孩子,马车又小又粗陋,并非什么大户人家,觉得是能欺负的。
“七步,我们不让了,赶车回家。”
七步也正憋着气,得了指令,拉了拉缰绳,马车驶到路中间,将对方的路挡得严严严实实。
七步和刚刚一般慢悠悠赶着,听到后面的车夫一边跟着一边骂,他越骂七步驶得越慢。
最后车夫气不过下车真要来推他们的车,傅文征让七步将车赶快些,车夫追不上,只好怒气冲冲回去赶车,傅文征又立即让七步将车慢下来。
气得车夫脸一阵青一阵白,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得出来。
七步听不下去,要骂回去。傅文征却淡淡地道:“随他骂,咱们慢慢走着。”
“三爷,你听听他骂的什么话,你都忍得下去,你以前可没这气量。”
气量?傅文征冷笑,他这叫气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