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琛那沉磁温润的嗓音隔着一道屏风传来,顾晚卿听了个真切。
可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男人那句“我心悦你”,让她不禁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诧异之余,她的胸腔里鼓鼓胀胀的,心跳似有些快。
愣怔了许久,顾晚卿还是觉得这件事的发展不对劲。
她和卫琛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感情,便一直将他当做自家兄长一般看待。
只是他要比家中三位哥哥还要宠她一些,所以顾晚卿比起自家兄长,对卫琛的感情也更深。
这么些年来,她也习惯了在他面前肆意耍小性子的自己。
可方才卫琛却一语道破了对她的心意。
顾晚卿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与卫琛从来不是什么兄妹。
他待她的好,与家中大哥待她的好是不一样的。
大哥待她虽好,却从未不远千里,派人寻来她爱吃的果子;也从未将圣上赏赐的西域美酒,一坛不落地送到她的院子里;更不会在她闹脾气时,夜半三更敲开她的窗,给她带糕点美酒,无底线地哄着她惯着她……
不过须臾之间,顾晚卿便想到了卫琛待她许许多多的好。
似是从她七岁那年给他带了母亲亲手做的栗子糕开始,她与卫琛的处境便转变了。
连帝京南郊浮屠山上那片绿梅梅林,卫琛也只带她一人去过。
原来这些好,都是基于他心悦于她。
而不是她以为的……亲情或友情的关系。
深刻的意识到这一点后,顾晚卿失神了刹那。
被她拿在手上把玩的珠钗从她指间落下,啪嗒掉在了地板上。
顾晚卿总算回神,忙不迭低头去寻珠钗。
屏风那头,端坐在软塌上的卫琛听见响动,不禁站起身,“卿卿?”
他抬步往顾晚卿这边走,吓得趴在地上伸手去案几底下捡珠钗的小姑娘缩回了手,冲屏风那头的男人喊了一声:“你别过来!”
顾晚卿的声音因紧张而轻颤,倒也摄住了卫琛片刻。
不过他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慌乱,稍作犹豫,还是绕过屏风踱步走去。
没了画屏的遮挡,卫琛一眼就看见了跪趴在地板上找东西的少女。
顾晚卿差点就够到案几底下的珠钗了,却忽然被人攥住了纤细的胳膊。
她惊呼一声,回眸对上卫琛沉不见底的双眼,心颤了一下。
愣怔间,她柔弱无骨的小身板被男人顺势从地上拉拽起来。
耳边荡起卫琛温沉无奈的声音:“这种事情,我来就好。”
“做什么这般委屈自己。”
顾晚卿:“……”
若是平日她肯定第一时间求助卫琛,让他过来帮她捡掉落的珠钗。
可他刚才说了那样奇怪的话,弄得她也跟着变得奇怪,根本不想与他照面。
待顾晚卿站稳,卫琛习以为常地替她拂了拂裙摆,方才转身将那案几整个搬到了一旁。
落在案几底下的那支珠钗,自然也就暴露无遗。
男人只需微微弯腰,便将其拾起。
随后,在顾晚卿不知所措地目光里,卫琛回身自然而然地拉过了她的右手,不松不紧地握着她笋白的指尖。
将捡起来的珠钗,轻放在她掌心:“其实卿卿,你不必惊慌。”
卫琛温情地凝着跟前矮他一截的少女,低垂的眼睫并未掩住他眸中汹涌的暗潮。
嗓音越发磁沉蛊惑,徐缓继续:“我心悦你,想娶你。”
“却也并非要你即刻便嫁我为妻。”
因为他知她有自己想做的事。
在男人一字一句恳切温柔的倾诉与专注眼神下,顾晚卿逐渐红透了耳根。
她有些招架不住男人垂望她时柔情似水的眼神。
衣裙覆裹的肌肤寸寸炙热,被他握住的指尖更是滚烫难耐。想要抽离,男人握她的力道去又倏地紧了些。
顾晚卿没能得逞,只得佯装镇定地抬起她那双剪水美眸,盈盈烁烁地望进卫琛晦暗深邃的眼里。
男人因她这一眼心神微动,喉间燥热,艰涩吞咽。
连声音都哑了许多:“我的意思是……我会等你。”
“……等你想嫁的时候。”
男人话音落定时,顾晚卿的胸腔内剧烈收缩了一下。
前所未有的异样袭上心头,耳根的烫意似乎也烧到了脸上。
在房中烛火映照下,她两颊迅速生出红晕,心下越发慌乱不已。
顾晚卿又尝试着抽走自己的手。
这一次,卫琛松了力道,放走了她。
只见少女握着珠钗,慌忙避开他的视线,背过身去。
逃也似的,往檀木大床那边躲去,话音完全乱了节奏:“……谁、谁要你等了?”
顾晚卿胸腔内鼓胀着,那种异样的感觉令她极度不安,下意识想反驳男人。
结果行动间,也不知怎么就踩到了自己的裙角,“啊呀”一声朝前跌去。
还好卫琛眼疾手快,及时追上她,长臂绕上她的腰身,将她勾了回来。
随后他移步到顾晚卿身前,扶着她的胳膊和腰等她站稳。
少女羞赧不已,不经意抬眸对上男人的双眼,玉白的小脸顿时涨了个通红。
见她如此模样,卫琛哑声失笑,打量她的目光意味深长:“卿卿,你可是心乱了?”
顾晚卿:“!!!”
她站稳脚后,拂开了男人的手。
拎着衣裙仰着通红的小脸横眉竖目地瞪着他,底气不足道:“谁心乱了?我……我这是累了乏了困了!所以才没走稳!”
卫琛含笑不语,哪怕眼前的少女昂着脑袋凶巴巴看着他,像只斗鸡。
他也仍觉得她乖巧喜人。
顾晚卿被他看得打起了退堂鼓,别开视线,去推男人:“你赶紧出去吧,男女有别,你堂堂刑部侍郎大半夜进我一个未出阁的小女娘房间……”
“你羞不羞人?”
“快点出去!”
说话间,顾晚卿使了全身力气推着男人往外屋去。
她那双柔荑力气甚微,却隔着卫琛的衣袍,将他后腰那一片烙得滚烫。
他哭笑不得地配合她,半推半就往外走。
语气颇为无奈:“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的房间……”
卫琛话音刚落,他人已经被推出了门外。
身后的房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了。
男人反手摸了摸后腰处残留的余温,有些忍俊不禁。
一直守在门外的霜月和昭澜:“???”
不明白卫琛怎么被赶出来了。
霜月本欲开口,却被昭澜横身拦住了视线。
到嘴边的话自然也就咽了回去。
只听昭澜问卫琛:“主子今晚是否宿在西厢房?”
卫琛的房间被顾晚卿霸占了,如今院子里也只有西厢房可以住人。
否则便是书房里的软塌,或许能勉强将就一晚。
昭澜的话唤回了卫琛的神思。
他只要一想到顾晚卿方才面红耳赤的娇羞模样,便觉心情大好。
连应昭澜的语气都透着淡淡愉悦:“除了西厢房似也没有别的去处了。”
临走之前,卫琛看了被昭澜挡在身后的霜月一眼,也施舍了她一记含笑的眼神:“照顾好你家小姐。”
霜月:“!!!”
她跟在她家小姐身边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得卫小三爷这般温和、平易近人的态度相待。
平日里,卫小三爷除了对她家小姐神色温润,会笑。
对他们这些下人,向来都是铁冷着一张俊脸的。
今晚这般……那明儿的太阳不会打西边出来吧?!
目送卫琛和昭澜去了西厢房那边,霜月这才推开主屋的房门进去。
她轻声进了内室,却见顾晚卿将衣袖撸起,两手掐在她纤腰两侧,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回想起不久前,被小姐赶出房门的卫小三爷。
霜月小心翼翼开口:“……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本就羞恼未褪的顾晚卿闻声,侧目看了她一眼。
双眸泛着水盈盈的光,欲言又止。
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霜月被她蓦地一眼看得怵得慌,缩了缩脖子:“您这是……热吗?要不要奴婢把窗户打开?”
她见顾晚卿脸色嫣红,又撸着袖子,露出两节白玉胳膊。
便猜测她可能是热着了。
顾晚卿却是美目一横,“不必了。”
霜月顿住脚,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家小姐情绪不对:“小姐……莫非您和小三爷吵嘴了?”
顾晚卿:“……”
若是吵嘴就好了,她还能寻机挥卫琛两拳发泄一下。
可现在她却连自己到底怎么回事都没搞清楚,就是莫名焦躁。
心下……也的确很乱。
霜月见顾晚卿不答话,便误以为她与卫琛真的闹矛盾了。
当即不敢再多嘴,怕顾晚卿对卫琛的怒火,烧到她身上。
趁顾晚卿在房间里踱步时,霜月替她铺好了床。
这房间里的被褥枕头都是卫琛的,也不知道是下人们没来得及更换,还是那男人故意的。
总之,顾晚卿躺在床上时,鼻息间都是他身上那种淡淡的檀香味。
她似是被完全包裹其中,翻来覆去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顾晚卿的耳边便会不自觉响起卫琛的声音。
那句“我心悦你”,如同魔音一般,缭绕在她耳畔。
害得顾晚卿辗转难眠,接近寅时方才支撑不住,酣睡过去。
偏偏寅时三刻,卫琛便起了。
按照顾晚卿所说,他将出发的时间提前到了寅时。
到主屋才被睡眼惺忪的霜月告知,顾晚卿才睡下不久。
于是卫琛又等到了卯时三刻。
实在不能再耽搁行程了,他才又去了主屋。
也没让霜月把顾晚卿叫醒,卫琛连人带锦被一起抱上了马车。
霜月和昭澜全程跟在他身后,大气儿都不敢出。
也不知这世上怎么就有人能将“宠溺”二字,刻在脑门上,还身体力行地展露出来。
虽然霜月是太傅府的丫头,也是和顾晚卿从小一起长大的。
此刻也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这世间怕是没有比卫小三爷待她小姐更好的人了。
顾晚卿是在徐缓摇晃的马车中醒来的。
马车外天光乍现,晨风浮动车帘,晃眼的白光便从缝隙间钻入了车内。
晃晃荡荡落在顾晚卿露出锦被的脚脖子上。
晓风微寒,顾晚卿脚腕被吹得生冷。
下一瞬,便有人替她掖好了被角,暖意浸润肺腑。
但顾晚卿却是已经醒了,迷蒙地睁开眼,只见着旁边似坐着一个人。
待她醒了会儿神,视野变得清晰些,方才一眼认出那人是卫琛。
他修长白净的手正卷着一册书在看,眉眼深邃的俊脸被书籍遮去大半,只露了线条分明的下颌。
片刻后,在轻微的晃动中,顾晚卿意识到……她似乎正枕在男人的腿上!?
一时之间,顾晚卿搞不清当下的状况。
她分明记得昨晚是睡在床上的,怎么会在马车里醒来……
更何况她眼下还躺在卫琛的腿上……
他昨晚说的那些话,还在她脑中循序回荡……
哗啦——
书页翻动的声响打断了顾晚卿的思绪。
她眼尖地注意到,男人那腕骨凸出的手有挪动的迹象,便立刻闭上眼,屏息装睡。
果然,在顾晚卿闭上眼睛以后,卫琛将挡住了视线的书册挪开,垂眸看了她一眼。
本是略随意地一瞥,没想到却让他发现了端倪。
——顾晚卿那羽扇似的眼睫毛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不仅是眼睫,还有顾晚卿那隐匿于昏暗马车内,泛红的耳根。
无处不透着可疑。
于是卫琛的视线在她精致娇艳的小脸上停留了片刻。
他心下千回百转,望着少女控制不住微颤的眼睫,有些忍俊不禁。
介于马车内只他和顾晚卿独处,霜月与昭澜在车外负责驾马。
风寻骑马跟随。
所以卫琛起了捉弄的心思。
他将手里的书放到了一旁的矮几上。
骨节分明的手轻落到了少女发顶,噙笑低喃:“卿卿怎么还不醒。”
“我这腿都酸麻了。”
男人话音微顿,随后又故意将手搭在了顾晚卿外侧的胳膊,接着道:“不若先换个姿势……将她抱坐到我腿上,也好让她靠在我怀中继续安睡。”
话落,卫琛隔着锦被,轻捏了一下少女的胳膊肘。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闭着眼睛假寐的顾晚卿蓦地睁开了双眸,像一只未成形的蚕蛹,裹着锦被便挣扎着坐起身来。
嗓音清朗,中气十足,丝毫没有刚睡醒时的低哑:“不用麻烦了!我醒了!”
少女青丝披背,神色有些狼狈。
她本想坐起身后第一时间远离卫琛,奈何锦被将她裹得严实,像一只臃肿的春蚕,被束缚住了手脚。
所以哪怕明知道卫琛此刻正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顾晚卿也不能挪动半分。
只硬着头皮僵坐在他旁边,忍受他的打量,耳根彻底红透。
顾晚卿虽没去看男人的脸,却听见了他不合时宜的低笑。
磁沉的男音略惋惜:“卿卿醒得还真不是时候。”
顾晚卿:“……”
马车在一片竹林末端停驻了半个时辰。
卫琛下车,吩咐昭澜和风寻稍作休整,给马弄点吃的。
霜月进了马车,伺候顾晚卿更衣。
她这才知晓卫琛将她连人带被一起抱上马车的“丰功伟绩”。
怎的这种时候,他又不把她女儿家的声誉挂在嘴边了?
好歹锦被之下,她只穿了薄薄寝衣。
他一个外男……
顾晚卿越想心里越堵得慌,换了男装,绾好发髻,她气势汹汹地拎着衣摆跳下马车去。
染了薄薄恼意的双眸四下扫了一圈,锁定了不远处,正接了昭澜手中的干草,要喂马的男人。
她快步过去,“阿锦!”
女音气势如虹,若是她改唤“卫琛”二字,多少倒是能震慑住男人。
可惜那声“阿锦”实在没什么魄力,听得卫琛耳根发软,心里浸润了丝丝甜意。
他没有回身,薄唇微勾着弧度,噙笑沉沉应了一嗓:“衣服穿好了?”
顾晚卿没答话,只是急步走向他,全然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路。
以至于她人才刚走近,却被一块破石头绊倒。
惊呼声脱口而出,顾晚卿往前扑去。
本以为会摔个狗啃泥,不料她那轻盈的身子,却稳稳落进了卫琛温暖的怀里。
男人一手握着她纤细的胳膊,一手圈上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胸口还被少女坚硬的额头猛地撞了一下,撞得闷声一响。
霎时间,顾晚卿和卫琛双双愣住了。
须臾,后者温声开口,噙了低浅笑意:“不是说男女有别?”
“你堂堂太傅千金,在这荒山野岭对我一血气方刚的八尺男儿投怀送抱……”
“羞不羞人?”
顾晚卿:“……”
这话听着好生耳熟。
作者有话要说:下本写《暴躁将军的白月光》戳专栏收藏下吧~
【隔壁《偏执丞相宠妻日常》姊妹篇】
【多重生/先婚后爱甜文/男二追不上妻火葬场】
前世,蒙圣上赐婚,班窈如愿嫁给了文韬武略,清肃端方的定王。
她知定王不喜她,以为凭着自己满腔热忱,迟早能焐热他的心。
可她不知,定王心中早有白月光,所以才在婚后对她冷目以待,从不入她房门。
成亲三月,定王迎了白月光为侧妃,两人恩爱有加。
班窈心死如灰,无心插足,便做好了孤寡一生的打算。
后来朝局诡变,定王登基为帝,本该母仪天下的班窈却被冠上谋害侧妃与其腹中孩儿的罪名,被囚禁在了深宫冷院中。
新帝恨她入骨,断她双腿,盲她双目,日日酷刑折磨,要她生不如死。
班窈痛不欲生,却被迫苟活了数年。
直至帝后传出喜脉那日,他才施舍她毒酒一杯,准她解脱。
濒死之际,班窈心平气和地闭上眼,舒坦一笑,流下血泪:“赵宣……我后悔嫁你了。”
尊为天子的男人心下一颤,说不清的胀涩感充盈胸腔,他冷峻的面容有所松动。
重活一世,班窈回到赵宣纳侧妃那日。
宾客纷至。不久前南征凯旋,班师回朝的骠骑将军赫连叙也受邀在列。
她与他在定王府后花园偶遇,被他拦了路淡声询问:“可后悔嫁了定王?”
班窈愣怔片刻,恍惚忆起,前世这便是他二人见的最后一面。
他当时亦是如此问她。
可那时,他是冷面如铁、性如烈火,满手鲜血、嗜杀成性的暴躁将军。
世人皆视他如凶神恶煞,敬畏有加,不敢亲近。
班窈亦然,所以她给他的答复是:不悔。
如今……
她定定看着眼前眉眼深浓、英俊神武的男人,心下一动:“若妾身后悔,将军当如何?”
男人似是早有筹谋,冷声:“向圣上讨旨,允你与他和离。”
班窈诧异顷刻,喜从心生,忽又迟疑,“那……妾身当如何答谢将军?”
赫连叙的眸光蓦地深沉,幽幽在她脸上辗转片刻,喉结暗暗滚动,沉声低哑:“以身相许,改嫁于我。”
班窈:“???”
后来,班窈当真和离改嫁了。
她与赫连叙大婚那日,向来清冷自持、恪守礼数的赵宣喝得酩酊大醉,跟了迎亲的队伍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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