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话音就落在身后数米,只要稍稍转头,就能看见声音的来源。可在对方强烈的法力压迫之下,纵深连半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不用紧张,我不是你的敌人,也不会伤害你。毕竟,小雅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男人轻笑两声,语气不疾不徐。缓步绕到他面前,纵深才终于看清他的面容。
阴郁的双眼,瘦削的下颚,以及标志性的黑发,在还没有沾上这些鬼神之事,只把自己当做一介凡人之时,纵深就已经认识这个人了。
夜氏的儿子,纨绔圈子里不合群的异类,夜家亿万家产唯一的继承人,夜舟。
这些年夜德彦深居简出,对自家公司的经营几乎不闻不问,经济效益自然表现平平。之前顺藤摸瓜查到夜潭公馆的时候,纵深就猜测,这人成天躲在自家不见天日的庄园里,说不定就是在研究这些鬼神之事。
“我今天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处于好意。但初次见面,我想,我大概很难取得你的信任。”
“我知道,你们在调查我父亲。”夜舟冷眼打量着纵深,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很巧,我也是。”
“但你们太过天真,怨力之类的小把戏,他早就玩腻了。”
“你面前的这个假城隍,名叫范乐山。只是个受人蛊惑,做着神仙梦的傻子罢了。真正在背后操纵一切的,是夜德彦。没有城隍这层皮,范乐山简直胆小如鼠,所以我特意出现在这里,建议你留他一命。严加拷打,想必能问出不少东西。”
“还有,你最好别打小雅的主意,否则……”
扔下没头没尾的一句威胁,夜舟随着黑雾隐去,压迫感骤然消失,好像他从未来过。
重新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纵深的脸色相当难看。活了快三十年,敢在他面前摆架子的人可不超过三个。
不请自来,说走就走,一上来就动用神力强行压制,不就是想给他来个下马威么? 还管她叫小雅?一副和她很亲密的样子,做给谁看?
“唔……发生了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被毁掉了一只手臂,城隍颤抖着从宝座上站了起来,愤怒地抬起脚掌,作势就要把纵深踩在脚下。
“啧。”纵深有些不耐烦,对着城隍举起右手,向前猛地一推,刺眼的白光冲击在雕像表面。光芒所及之处,雕像陷入静止,直到挣扎的呜咽都消失殆尽。
当然,作为遵纪守法的热心市民,他可没有凶残到要人的命,只不过是剥夺了他对雕像的控制而已。
果然,一个身材圆润的人影从雕像身后颤颤巍巍跑了出来,普通一声跪拜在纵深面前:“求您饶命,求您饶命!这一切都是受人指使,和我没关系啊!”
“站起来。”纵深冷哼一声,抓过胖子的衣领,二话不说带回了神界。
杀是不可能杀他的,但就这样按部就班地向他逼问幕后主使,搞得像是在按夜舟的吩咐做事一样。
把被吓得神志不清的范乐山扔在了门口,纵深独自推门进了办公室,拉了条椅子坐下。
宁雅和司翎已经在大厅等他,两人的脸色都有些沉重,“楚惟还是没找到?”
“嗯。”宁雅略带疲惫地应了一声,倒了杯水,轻轻推到纵深面前,“不过,我大概已经知道,在背后操控这一切的人究竟是谁了。”
纵深若有若无地笑了笑,意味不明:“夜德彦?”
“没错……你怎么知道?”宁雅有些意外,“城隍庙里发生什么了吗?寿神的下落如何?有消息了吗?”
纵深朝门口招了招手:“进来。”
办公室的大门缓缓敞开,范乐山双手扒着门框,小心翼翼朝里头探着脑袋,“各位大神,叫、叫我吗?”
他刚才眼睛一闭就来到了这里……妈呀这里该不会是天堂吧?!他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这位是……?”接触到范乐山身上的气息,司翎感到有些别扭。明明绝对不是个神,却又浑身散发着独属于神明的味道。
“说吧。”纵深淡淡瞥了他一眼,神情刻薄:“倘若解释地足够诚恳,或许还能考虑放你回到人间。”
“我说我说我说!”范乐山眼泪糊了一脸,朝着眼前三位活神仙一人一个叩首,“小人姓范名乐山,原本只是个做做水产生意的小人物,这两年行情不好,生意一直没什么起色。”
“我这个人又特别信神,逢年过节都会去财神庙里烧上几炷香,可是一直也没什么效果!不知道这财神爷到底咋回事。”
“噗。”司翎捂着嘴,差点没憋住笑意,偷偷瞄了眼脸越来越黑的纵深。
“去年我搬了家,发现附近有家挺高端的公馆。据说那边有不少上流人士出入,我平日里没事干了,也会去里头消遣消遣,心想着能蹭蹭这些有钱人的财运也好。”
“有一回从财神庙回来,路上还丢了两百块钱,我郁闷死了!去公馆喝了点酒,就开始说什么‘做梦都想当神仙’,‘要是由我来做神仙就好了’之类的胡话。”
“你们猜怎么着?刚说完,就有一个带着墨镜的瘦小伙走了进来,说他那里有一份做神仙的差事,问我想不想干!我喝得烂醉,心想世上还有这种好事?当场就同意了呀!然后、然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各位大神、各位大神可千万别错怪我啊!”
宁雅扶了他一把,没让他继续磕头,却也没允许他起身,“找上你的人是谁?你又是如何拥有神力,当上假城隍的?”
“这个嘛……”范乐山抬眼瞄了瞄三人的脸色,有些心虚,“那瘦小伙是个卖棺材的,我只知道,大家都叫他李先生。所有的事都由他一手安排,我只需要每天去庙里当当神仙就好。那天晚上我喝酒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拥有这种奇特的能力了。”
范乐山为人世故圆滑,又急于为自己开脱,话里也不知几分真假,宁雅皱了皱眉,“你这当神仙的工作,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就负责在城隍庙里当城隍嘛。李先生每天都会给我安排好时间和地点,我准时准点上班,接见来庙里拜谒的人,为他们的人生指点方向,作为交换……”
范乐山越说越轻,被纵深狠狠瞪了一眼,才吓得把话续上,“作为交换,我会收取他们一定的寿命,最后上贡给李先生……”
听到收取寿命四个字,三人同时提起了神,面面相觑。操控凡人的寿命,是只有寿神才能做到的事。
“我突然有个可怕的猜想。”司翎略带颤抖地举起右手,“幕后黑手这么热衷于绑架神明,该不会就是冲着窃取神力来的吧?”
“不无可能。”纵深很快肯定了司翎的说法,他与他的想法一致:“这也就解释了,为何这个卖鱼的凡人,竟然可以运用寿神的能力。”
宁雅没有说话,只觉得浑身一阵恶寒。窃取神力……倘若他已经连窃取神力都做得到,那还有谁能阻止得了他?
见她浑身发抖,纵深大手一甩,给跪在地上的范乐山来了张无限飞行体验卡,目送他远远飞出了门外,朝司翎递了个眼神:“你们那边情况如何?”
“我们沿着对方留下的气息追了过去,找到了他们的据点。但等我们赶到那里时,楚惟的气息已经不在了,大概已经被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司翎的声音越说越轻,宁雅知道,他是在照顾她的感受,于是主动接上了话,“那处据点我认得,就是夜家。”
“抱歉啊,在你第一次提出夜德彦是嫌疑人的时候,我隐瞒了和夜家的关系。”
宁雅的眼神有些僵硬,攥着双手,不着痕迹掩饰着自己话音中的颤抖:“上帝抹去了我曾在尘世存在过的痕迹,我原以为,与他们不会再有瓜葛。”
“对了,你又是如何得知,幕后黑手就是夜德彦的?”
谈到这点,纵深的脑海中跳出了某个令人不太愉快的身影,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轻哼一声:“有个叫夜舟的找上门来了。”
宁雅:?
“他说自己是你的朋友,还恐吓我,让我最好别打你的主意。”
宁雅:???
……
世界之外,无限延伸的纯白之中,面色苍白的老者背着双手,静静观望着幻境中闪过的一张张画面。
悬浮在他身旁的笔记擅自翻开了书页,写下一行端正的字迹。
[大人,他们终于快要接近事件的核心了。只是……把这一切都托付给宁雅那个小丫头,真的没问题吗?]
老者轻轻一叹,挥手灭去了幻境,似笑非笑,“神之所以为神,皆由我考验了千年,其灵魂,必定纤尘不染。无论是她,还是他。”
[您的意思是……您早就料到了这一切?]
“这世界的未来,吾看不清。”他稍稍抬了抬手,笔记便化为金光消散,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她是唯一能看到答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