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奥迪R8副驾驶的位置,抽着张爵明递来的软中华,我紧张的情绪得到缓解。
还是昨天的写字楼,还是走廊尽头的那扇白色大门。不同的是,这次敲门的人是我。效仿昨天张爵明的敲门节奏,两下、一下、三下,老张冲我嘴角上翘,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老板。”这是进门后我说的第一句话。
办公室内部的布局和昨天没有分别。老板见我来了,把手伸向他面前的一张椅子,“请坐,龙先生。”他左手从办公桌内拿出一包茶叶,右手像变戏法似的取出两个透亮的玻璃杯,一杯用来为我倒茶,另一杯则倒上了白水,“这是福建武夷山的茶,大红袍。听说过吗?”
“没有。”我长这么大根本没去过外地,见识自然很少。
“大红袍茶树现在只剩下六株,生长在武夷山九龙窠高岩峭壁之上。正因如此,采集这种茶叶很辛苦,采茶姑娘需要用绳索捆住身体,把自己悬挂在峭壁上。那里日照很短,茶树吸收着太阳的反射光线,并且昼夜温差很大,岩顶终年有细泉浸润流滴。在这种环境下长出的茶树,实属难得。为了保持这种名贵茶叶特有的灵气,采茶姑娘不可以用手去采摘。所以,她们都是利用双唇衔住茶树上的嫩芽将其采摘,跟着再放进采茶的篓子里。”
采茶的工序居然如此复杂,这茶叶的市场价格得多少钱啊!
老板把白水推到我的面前,“喝茶之前,请先去除嘴里的异味,才可以更好地品用这杯茶。”
“好的。”我看着尚未泡开的大红袍,“老板,请和我说说具体的任务吧。不过我想事先告诉你,目前我还没有杀人的魄力,而且我恐怕不是那三个人的对手。”
“我并没让你杀人。”他叼起香烟,点上火,“事实上,我也从没这么想过。”
“那我该做什么?”听说不用杀人,我在心里暗自窃喜起来。
“你只需要做一个帮凶。”他再次取出昨天给我看的三张照片,“凭这三人的体格,我相信他们当中任意一位都能轻松把你摆平,你不需要和他们正面交锋。”老板怕我又打断他说话,特意抬起右手,“龙天翼,对我来说这是一场争夺遗产的战争,可是对你而言,这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
“请问我该如何参与这场游戏?”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找你吗?”他向我发问。
“因为我和你长得很像。”
“龙先生看待问题的方式似乎不够全面。”他坐在老板椅上,悠闲地吐了两个烟圈,“我已经说了,这是我的战争。战争总会有风险,处事不当的话我可能就会战死沙常我当然不愿在看见胜利曙光之前就倒下,所以我四处寻找与我长相相似的人。呵呵,我的运气很好,一周不到的工夫老张就找到了你,这运气让我感觉自己已经赢了一半。龙先生,你懂我意思吗?我是雷宇国七个私生子中的一员,现在的你将替代我做这个七分之一。”
“这么说的话,战死沙场的人可能是我了?”我故作镇定地说。我不希望在游戏还没开始之前就失去信心,这不是我的作风。
“也可能是,也可能不。”老板猛吸了一口烟,用同样猛烈的方式把烟吐出,“站在你个人的立场来看,这场游戏具有很大的风险。我们都知道,风险越大可能输得越惨,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回报可能也就越大。你可以选择不去冒这样的风险——我只是举例说明。你已经答应与我合作了,不是吗?——你可以选择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业务员,可是你要知道,当你走在路上也可能会被车撞死,被街头巷尾的强盗用刀捅死,又或者,运气不佳患上绝症什么的。我们无法预知自己究竟能活多久,但是我们可以有生之年把握机会,为我们的命运做出选择,你说对吗?”
老板的这番话和昨天邵斌跟我说的没什么区别,我没作任何回答,而是选择继续做一位耐心的听众。
“对我本人来说,我当然不想看见我的合作伙伴真的成为替死鬼。也许你会认为这话很假,但它的确是我的肺腑之言。这场游戏绝不会让你感到轻松,你需要克服各种精神或肉体上的压力。但在那之前你必须得明白,不论对你还是对我本人来说,这次的游戏你我都输不起。所以,我忠心希望你能够小心行事,别把我的未来给搞砸了,更别把你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在阅历方面,我虽不是什么见多识广的老手,但业务员的工作倒是让我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人,疯子、傻瓜、泼妇、绅士、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只会耍嘴皮子的人、满肚子坏水的人,等等等等。眼前的这个老板是个难缠的对手,他很会拉拢人心。他表现出很在意我这条小命的样子,我估摸着事成之后他免不了拿我开刀。我有自己的想法,我会在事情结束之后就跑路,我会做一次整容手术,我可以去乡下避避风头。不过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在我没死之前怎么也得为剩下的三十万,甚至可能是五亿拼上一次。
“有个问题。”我心平气和地问他,“我们虽然长得很像,但声音不同。”
“我在做亲子鉴定的过程里,从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老板打了个响指。张爵明向我靠来,手里拿着一支一次性注射器和一支棉签。老张开口道:“请把袖子卷起来,我要给你抽血。”
我问老板:“何必这么做?你已经为我铺了条路,不是混进去就可以了吗?”
“对,可如果他们发现你的身上根本没有针孔,你说怎么办?”他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吐完嘴里的最后一口烟雾,“万事总得小心,龙先生。”
“非得做吗?”我倒不是害怕,只是想问个明白。
“你也可以不接受。除非你希望当别人问你亲子鉴定的过程时,你就成了哑巴。”
“好吧。呃,亲子鉴定不是只扎手指的吗?”
“这无所谓,只要是血液都行。这些对你有好处,不用那么担心,你的血对我们来说没有价值,这不过是表面工作罢了。”
“这支针管干净吗?我听说艾滋病的一种感染源就出自这里。”
“哈哈……”老板被我的多虑折服了,他朝张爵明摆了摆手,让其速战速决。
因为没有上抹上碘伏的缘故,老张手里的针头扎入体内时,我感到有点疼,他只抽了一点点血液就把针头拔出,同时接过老板提供的酒精棉花,让我摁住伤口。老张拿出一块纱布,推动注射器,将血液滴落在纱布上,血液很快就被吸收。接下来,张爵明拔了我几根头发,每根头发都带着毛囊,他用卫生纸把头发包好,完事之后进行最后一项步骤,那根棉签被塞进我的口腔,老张让我自己在舌头下方搅动,这是在提取口腔内的细胞,棉签被他放入一个信封。做完这一切后,张爵明把这些东西连同针管一起点燃,没过多久,它们就化为灰烬,熟悉亲子鉴定的过程至此结束。
“都记下了吗?”老板问道。
“是的。”
他的手摆向面前的玻璃杯,“可以品茶了,龙先生。”
我按照他先前的提议,喝了几口桌上的白水清除口腔内的异味,跟着捧起那杯热茶,小心地呷了一口。只是这么一小口,就让我感到与众不同,滋味醇和的茶香在我的嘴里回荡,这茶很棒,略带桂花清香,让人感觉仿佛亲临云雾之间,久久无法忘却。
“味道如何?”
“棒极了!”
老板又拿出香烟,放在鼻子下方嗅了嗅,“可惜我不会做功夫茶,否则味道一定更棒!”
“老板是否有什么习惯,比如你是否饮酒,或者别的什么?”
“没人知道我的习惯,做亲子鉴定的时候我表现得就像你这么老实。老张会带你去雷宇国的豪宅,忘了和你介绍,他是雷宇国的保镖。至于那三个家伙,他会亲自摆平。关于你具体的工作,届时我会让你知道。”
“保镖?”我重新审视着张爵明,“我可不可以知道,为什么他会帮你?”
“我们是合作伙伴,对你的问题我不会有所保留。他和你的交易没有分别,只要真心诚意的帮我做事,我绝不会亏待你们。”
这下我心里踏实了不少。事情结束之前,老张和我站在同一条船上。
“恕我直言。既然你已经查到三个兄弟的下落,为什么不趁现在把他们干掉?”
“问得好。”他拍起了巴掌,“我是个低调的人,如果我现在把他们杀了,就会引起警方的关注。我不否认开战之后警察可能也会介入,但那时我已经有了足够的准备。我从不鲁莽行事,动手之前绝不能打草惊蛇,对我来说只要出手就得一击即中。”
他显得非常自信,看得出他对自己的计划已经十拿九稳了。
“请问老板,你是做哪行的?”我总得知道他的职业。
“你问得倒挺干脆。”他哼了一声。
“我只想在露出马脚之前找到答案。”
老板淡淡地笑了一声,“我是调查事务所的人,也就是所谓的私家侦探。通常我的工作是帮一些贵妇调查她们老公的外遇,自从得知雷宇国的消息后——当然,我不是最近才知道这事,我有内部消息——我去做了亲子鉴定,一周后收到了结果。跟着我就辞去了职务,开始筹划现在这笔买卖。”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能查到那三位兄弟的资料。等一下,他居然连素不相识的人都能摸清底细,那……我把自己的想法脱口而出:“老板,我有一个请求。我希望你也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说说看。”他玩弄着指间的香烟。
“想必你也知道,我跟你一样是个孤儿。我希望可以找到亲生父母,我不奢求从他们那里得到富贵的生活,只要见上一面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要求并不过分。关于你的身世,你都掌握了哪些线索?”
我从西装口袋里拿出钱包,抽出照片,“这张照片是我出生时拍摄的。除此之外,我听说当年我被人遗弃在商场的女厕所,再有的话……真抱歉,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老板接过照片端详了一阵,把它放进柜子旁的扫描仪进行扫描。图片存入电脑后,他把照片还给我,“你给的线索太少,这对调查来说是个难题。不过我可以答应你,在继承遗产后,我会利用一整年的时间帮你调查这件事。可我只能尽力而为,超过一年的期限,我也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谢谢老板!谢谢!”我对此感激不尽,连声道谢。寻亲的事已不再遥远,为了早日见到亲人,我铁下心决定帮老板完成他的计划,“请问您的名字?”这是我今天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他坐在那里把头低下,什么都没说。
告别了老板,张爵明表示要开车送我回去,被我拒绝了。临别前,老张提醒我,离游戏开始只剩五天时间,我必须充分利用这些时间熟悉老板这个角色。
我对演技一窍不通,对此老板并没让我为难。他告诉我,每个演员在进行角色扮演的时候,都是三分像角色七分像自己。也就是说,我只要在这五天之内,了解私人侦探的基本知识就足以应付了。
我没有回到自己的住处,而是住进了星级酒店。我再也不要住那间简陋的出租屋,我再也不想过那种节衣缩食的生活。今天是我重生的日子,我要充分享受人生,我要住最好的套房,跟那些有钱的大富豪在同一屋檐下用餐。
走近酒店的前台,我想都没想就报出了“总统套房”这四个字。八千块一晚?来吧,我付得起,先住三天找找做有钱人的感觉。生平完成了第一次刷卡消费,要我说刷卡根本不是为了方便消费,银行卡在刷卡机上滑过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任何概念,只是输了密码再签个名,两万四千块就没了。只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就麻痹了人类的思维,在人的意识里这不是钱,而是一张握在手里的卡片罢了。
一位看上去与我同龄的服务生走过来,把腰弯到九十度向我鞠躬行礼,“先生,您的行李在哪儿?”
生平第一次有人用“您”来称呼我。邵斌说得一点儿没错,这就是个金钱的时代,有钱就是老爷。
“不,我没行李。”
“让我带您去房间,电梯走这边。”
我进入电梯,按数字键和关门的活儿都交给了服务生。电梯内的显示器正在播放一则房地产广告,我几乎感觉不出电梯在上升时它就到了顶层。走出电梯,踏在柔软的地毯上,我深刻感悟着生活的美妙。
这层楼只有东南西北四个房间,在服务生的带领下,我进入南边那间。没错,这就是总统套房,我站在总统套房大口呼吸房间内的空气。
这里有四间卧室、大小两个会客室,目测一眼,大的那间会客室至少可以同时容纳三十多人。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四个专用和两个公用卫生间,我要这么多厕所干吗?再往另一个房间看,推开精致的玻璃门,这儿是可以容纳三十多人同时就餐的餐厅。重新回到卧室多瞧几眼,这儿既有仿古欧式名贵木制家具,也有典型的现代东方国家的新式卧具。每个房间风格各异,目的是为了博得有不同爱好的主人喜欢。
有人在咳嗽,是那个服务生。他怎么还没走?噢,是在等我的小费呢。从没给过小费的我不确定要付多少才贴合现在的身份。我随便从钱包里挑了两张百元新钞,服务生跟我说了至少二十句好话,我摆摆手让他滚蛋。
看着周围的一切,我彻底陶醉了。这不是在做梦吧?
手头的那些资料被丢在一边,进入浴室。这儿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周边没有比这栋酒店更高的建筑了,乐意的话我可以光着身子对下面的人打招呼。俯视下面形同爬虫的车辆和行人,我擦了擦眼角,真荒唐!我哭个什么劲儿?仔细想想,恐怕是太过激动的缘故造成条件反射。邵斌说得不假,暴发户都是这样。
脚边的粉色心形浴缸让我笑出了声。这东西只在美国电影里见过,今天我可得好好的享受一下。放水的同时,我走回餐厅,桌上放着成堆的水果,有些洋水果的名字我根本叫不上,我甚至不知道该吃水果的哪个地方。
餐厅旁有个吧台,架子上摆着各种酒,有中有洋。我随手拿了几瓶,什么芝华士、黑方、轩尼诗、伏特加、马爹利,每样都来一点。我根本不在乎喝这些酒要兑什么饮料,这里是我的世界,我爱怎么喝就怎么喝,这是我的总统套房,这里的一切全由我做主。
端着掺杂了几种洋酒的矮脚杯回到浴缸边,我脱去身上的西装和衬衫,光着屁股滑进浴缸。水温非常合适,顺手摸过浴缸边缘的烟盒,里面装的都是雪茄烟。吸了老半天才点燃一支。后来我才发现,雪茄烟的烟屁股是要剪掉的。深吸了一口,我立刻剧烈咳嗽起来。我的乖乖,看来雪茄和香烟完全不是一回事。比起香烟,雪茄的劲要大得多。我拿起矮脚杯,轻轻地喝了一口。这什么玩意儿?洋酒也不过如此嘛。没关系,从现在开始习惯吧。
身旁的电话响了,是部白色手提电话。这时候谁会打电话给我?如果是张爵明,应该会拨我的手机才对。
接通电话,谨慎地说:“谁?”
“先生,这里是前台。您需要什么服务吗?”
“服务?”我想了想告诉对方,“我要吃饭,你们这儿有什么招牌菜?”
“有特意为总统套房配备的套餐,现在就要吗?”
“套餐就免了,给我鲍鱼还有鱼翅,还有那个……那个什么来着……”我抓了抓头,脑袋突然有点晕,洋酒的后劲也太大了吧,“就是那个很大的龙虾。”
“澳龙?”对方试探道。
“对,就那玩意儿!”
“您还需要别的吗?”
“先来这三样好了。”我挂上电话后,开始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门铃响了,我大喊一声:“请进!”没办法,房子太大,声音小了怕人家听不见。可是,对方好像依旧没听见似的,仍然在按门铃。这是怎么回事?浴缸边缘的一个按钮引起我的注意,原来上面有开门的按钮。唉,我真是见识短的土包子。
侍者离开之前,礼貌地说:“先生,晚餐给您放在客厅了。”
“谢谢。”我不打算再给小费,刚才已经付过一次了。房门关闭时,浴缸上的那个按钮闪烁了一下。我从浴缸里站起,抓起架子上的白色浴巾披在身上。电影里的演员都会将浴巾绕在遮羞的部位,我不知该怎么缠绕,将浴巾胡乱在身上缠绕一番,模样有点类似古希腊神话里的女神。
终于能尝到鱼翅的味道了,我高喊一声“太棒了”,冲进客厅。
突然,我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这可把我吓得不轻,重心失控的我顿时摔倒在地。女人见状赶紧上前,想要扶我。
“站住!你……你要干什么?”我瞪大眼睛问她,自己从地上爬起。
该女子很年轻。长发的她身材高挑,是那种妩媚型的美女。不过最重要的是,她的穿着十分暴露。
“我是为您服务的。”她说话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讨人喜欢的香水味。
“明白了。你就是传说中的酒店妹吧?你们酒店真会替客人做主呀,问都不问一声就把你送上门。”见她没说话,我意识到这么说可能太直接了点,于是改口道,“那个……我不好这口,姑娘你还是回去吧。”
“好的,希望下次能为您服务。”
免了,才不会有下次呢。我揭开餐车上的圆形餐盖。哇!菜这么多,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了?见她还没关上门,我叫了声:“等一等!”
“先生,有事吗?”她回头问。
我看着眼皮底下的盘中餐。这二十五年来,从来没有哪个异性陪我吃过晚餐,而且如果有个人陪我聊天,总不是坏事。我对她说:“我付你八百块。陪我吃顿饭,好吗?”
“我很乐意。”这不是她的本意,而是钱在作祟。
在我的指示下,她把餐车推进了餐厅。双双入座后,她打开了话匣子。
“先生贵姓?”
“我叫龙天翼,你呢?”
“叫我小雯。”
“小雯姑娘,我告诉你的可是全名哎!”我转念一想,这可能对她不太方便,所以没有追问。
“龙先生在哪里高就?”她用银色筷子,夹起一片晶莹剔透的澳龙肉,沾了点醋又抹了些芥末酱,放在我的盘子里。我夹起那片肉,放进嘴里。怎么是生的,厨房没煮熟吗?难道说,澳龙这东西就是生吃?
“高就啊?我没工作,现在是个无业青年。不过我手底下有一家公司,叫星运保险公司,你听说过吗?”
“原来你是星运保险公司的老板啊?”她装得还真像那么回事。我们公司的员工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足百人,这种小公司她听说过就怪了。
“我不是老板,那里的老板是我的儿子。”
“怎么,龙先生已经有孩子了吗?真看不出来。”
我为她的杯子里倒了酒,“那个,有件事想请教。因为你是女人,都说女人才了解女人,所以我想找你应该没错。”
“我也很了解男人。”小雯在冲我放电,看来八百块不能满足她的贪欲,“而且,我对医术也略有了解。”
“医术?”我笑了起来。
她陪我傻笑了一阵,然后问:“那个女生今年多大?”
“什么?噢,她比我小一些大概二十三岁,刚刚走出校门。”我摸了摸鼻子,“是这么回事。大概是机缘巧合,我正好在雪儿失恋的时候认识了她。本来我们关系不错,可今天我的心情不太好,于是责备了她几句。然后……我想你应该猜到,我该怎么办呢,小雯姑娘?”
“给她送花,赔个不是。”小雯又一次为我夹菜,“冒昧的问一下,这个雪儿对你有感觉吗?”
“我不知道。她,她叫我龙哥。”
落在肩膀上的长发被她甩在身后,她把肘关节支撑在餐桌上,然后单手握拳托着下巴看着我,“我不想打击你,龙先生。以我的经验来看,通常男性叫女性‘妹妹’,那么这个男人就一定喜欢他的‘妹妹’。反过来,女人主动叫男人‘哥哥’,那恐怕在她们眼里,这人真的就是位哥哥。”
“那就是说,我去道歉也没用了?我是说,不论我做什么都没法让她对我产生,产生那种爱慕之情?”
“如果一个女孩子喜欢你,你就是犯了天大的过错,她依旧会把你爱得死去活来。可如果她们对你没有那种感觉,那么,不管你摘下天上的星星,还是送上喜马拉雅山的圣水,她们可能会爱你的钱,但终究不会爱你这个人。”她点上放在桌边的香烟。我把烟灰缸推过去,耐心地听她说完。
“她的家境怎样?”
“这我倒不清楚,不过看她的打扮不像是个穷人。”
“你若是真想得到她,其实很简单。”她的眼神在四周来回扫视着,“你不该一个人住这儿。你该把她带来,和你一起享受这美妙的夜晚。你要让她知道,你可以尽最大的努力讨她的欢心。”
“你的意思是,用物质换取爱情?”
“有钱就有一切,我相信钱是万能的。”
“如果,”我又想到了自己身上这事儿,“如果有一个能赚钱的机会,但却要冒生命危险,你也会去吗?”
“那得看什么情况。”她抬起头,棕色的瞳孔正对着我的眼睛,“如果我有钱,可以让别人冒这个风险。”
“碍…”我轻轻咬住自己的舌头,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做出过激的反应。面前的这个酒店女郎就像个局内人,她好像亲眼见到了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
“不明白?”
“呃……”我只说了一个字,就被她打断。
“我是说,只要我有足够多的钱,我可以雇一个人替我冒这样的风险。”
是的,老板就是这么干的。
等一等!小雯说得没错,她提醒了我。我要是也找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就不必冒生命危险,同时还能白赚这几十万。对!小雯可真是聪明,我需要扮演的不是私人侦探,不是什么七分之一的私生子,我只需做一个中间人就好,冒险的事交给别人去做。
不,不不不,我差点忘了。老板是职业调查员,在找我之前这座城市肯定被他翻了个底朝天,我很难在五天之内找一个人做我的替死鬼。这诡计看来只能放弃,我咬着牙,显得有些不甘心。
“我说错什么了吗?”小雯问道。
“没事,我很好。你怎么不吃?我一个人根本吃不完,来吧,别客气。”换我往她的碗里夹菜。
“你很特别,龙先生。”
“叫我天翼就好。怎么特别?”
“我以前见到的客人都催我喝酒,只有你催我吃饭。”她捂着嘴笑了起来,筷子上的芥末沾在了下巴。我咳嗽一声,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巴,提醒她擦掉。小雯显得很不好意思,她从包里取出一面补妆镜,用餐巾轻轻地抹去下巴上的芥末。这一举动深深吸引了我,我的目光停留在她那尖细的下巴上,看着看着,我皱起眉毛。因为小雯的下巴和鼻子并不在同一垂直线上,她是天生的歪鼻子?仔细观察,鼻梁和人中的距离没有问题,鼻子和眼睛的间距也没差异,她的眼窝很深,双眼皮很明显是借助手术才达到的效果——整容!
“小雯!”我突然起身凑到她面前,换我吓着了她。
我连声道歉,她却笑着说:“一人一次,谁也不欠谁的。”
“我有个很冒昧的问题,这可能会让你难堪,可我真的很想知道。”
“有话直说,和我聊天不用那么顾虑。”小雯大大方方地说。
“你是不是做过整容手术?”
“我当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呢。是,我的下巴做过削骨手术,还有鼻子,我还隆过胸。这没什么难堪的,整容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说出原因后,她称赞了我的观察能力,并没表现得不开心。
我继续问她:“如果要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需要花多少钱?”
“全身整容吗?”
“不,只是脸部一致就好。十万块够吗?”
“要不了这么多。现在手术费很便宜,每家医院都在竞争。”
“需要多长时间,三天够吗?”
“如果两个人的脸部骨架差不多,我想三天应该没问题。其实现在的整容手术不像你想的那么复杂,我的同事利用午餐时间就去做了个双眼皮。”说完,她去摸包里的手机。大概是我太过专注了,谈话间,我完全没在意手机的声音。
似乎是条短信,我猜八成是上头问她是否接了我这里的活儿。她没有回复,而是合上手机的翻盖,起身对我说:“对不起龙先生,我得走了。”
“呃,等我一会儿。”我跑进浴室,从西装口袋里拿出钱包,“八百块,说好给你的。”
“这钱我不能拿,无功不受禄。”她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我,“有空打给我。”
“好的。呃,我的名片发完了,不过我会打给你。”
“晚安,龙先生。”
“晚安。”
待她走了以后,我突然发现这年头的人真是聪明。要是拿了这八百块,她得到的只是一笔小钱,现在她却有机会与我这个“富人”靠得更近。不过,我不会和她这种角色有什么瓜葛,大家萍水相逢罢了。看了一眼手里的名片,“酒店公关?”我大笑了几声,没错,确实是酒店的公关。我把名片握成一团,丢进公共卫生间的马桶里,放水冲掉。
小雯离开大约十分钟后,我重新套上西服,把房间的钥匙卡装进口袋。三天的时间,也许再找一个“龙天翼”很难,但是找一个和我脸型相同的人,大有机会。
酒店门童为我叫了辆车,在后座上,我告诉司机我要去火车站。路况比我想象的要好,不到十五分钟,出租车就停在了候车大厅。
火车站的流动人员比市中心还多,这提高了我寻获猎物的几率。一些票贩子把我围住,他们手里抓着三五张车票,对我问东问西。我毫不客气地挤开这些“黄牛”,他们不是我的目标,这些本地人完全不符合我的条件。
站在空旷的地方拿出手机,假装在和别人通电话。我不希望自己可疑的举止把警察招来。四处环视了几圈,大部分旅客都不是孤身一人,这让我很难下手。一个小伙子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的年纪看上去比我大一些,也穿着一套西服。此人一边抬手看着手腕上的手表,一边拖着行李箱往候车厅狂奔不止,看上去他乘坐的列车快要发车了。
我跟上去仔细观察,灯光打在他的脸上,这人的眼睛、眉毛跟我比较接近,初看之下我还以为是那个写字楼的老板。他的特征与我的标准非常吻合,只需稍稍修整下巴和鼻子就能让他完成变脸。
我刚往前迈出一步,几只小手抱住了我的小腿。低头一看,三个六七岁大的男孩冲我说:“给点钱吧。”
把他们一脚踢开绝不是良策,这帮小屁孩从不独自行动,那帮没良心的监护人此刻正躲在暗处观察着孩子们的一举一动。除了花钱消灾,我别无选择。我从口袋里摸出几枚硬币丢给他们。让我没想到的是,这样的善举竟引来了更多的苦命娃。顿时,一大票小家伙把我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成了圈。
我不想耽搁时间,摸出二十块钱打发小乞丐,令人诧异的是这帮小崽子居然还嫌钱少。我顾不了这些,凭借身体优势推开他们,再度将视线转到候车大厅,寻找刚才的目标。见鬼,他不见了!这帮小东西坏了我的大事!
“操!”我伸出右拳狠狠地击打左手手掌,除了另找猎物,我别无它法。
我继续在车站像个游魂一样四处打转。
半小时过去,我一无所获。又过了一个钟头,我还是没发现合适的人眩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十点十二分。我懂得明日何其多的道理,但这事绝不能拖到明天。
前方有片草地,那里聚集着大量的旅客,他们都是乘坐夜间车的打工仔,因为候车室没有多余的空位才选在这儿休息。几个工友借着路灯的光线在那里打扑克,一些民工兄弟的孩子四处乱窜,他们的父母根本不在乎孩子是否会走丢,而是在那里卿卿我我。草地上堆满了垃圾,当天的报纸、吃剩的瓜果、抽完的烟盒、被捏扁的饮料罐,清洁工根本忙不过来。每过一会儿,耳边都会传来吐痰的声音,甚至有人站在灌木边上撒尿。
有人在碰我的胳膊,那是只很脏的手,被香烟熏黄的手指上还沾着鼻涕。
“滚开。”我没空理会身后的流浪汉。今天不是圣诞节,我也不是派发礼物的使者。
那家伙竟死皮赖脸地绕到前面,挡住了我的去路。路灯下的他披头散发,穿着一件脏到发霉的绿色外套,这衣服完全不合身,不知是在哪儿捡的。脚下踏着一双50年代的解放鞋,鞋面上满是泥巴。他的嘴很臭,我屏住呼吸侧身避开,谁料他就像沾在头发上的口香糖一样,紧追着我不放。
比起刚才的那帮小乞丐,这人倒真的很需要钱。我向他投降,丢了五块钱在地上。本以为这就算完了,谁知他又追上来,在我面前磕了两个响头。
“滚开吧,滚……”我突然注意到他那张脸。不经他同意,我就抓住他的肩膀,蹲下身看着那张满是胡须的脸。从年纪来看他至少三十五岁,也许是这身装扮让他看上去有些老气。他的眉毛杂乱,嘴唇干裂,脏兮兮的脸被冻得硬邦邦的,看上去毫无血色。他两眼无神地看着我,什么话也没说,就像个玩偶似的任我摆布。
布满虱子的乱发被我推到一边,我一遍又一遍是打量他的五官。没错,这个流浪汉的鼻子和嘴以及脸部的轮廓都与我接近,只需做次眼部手术就能瞒天过海了。太棒了,真是天助我也!
为了防止他是个哑巴,我特意让他说两句话来听听。他的声音沙哑无力,还有点大舌头。这些都是小问题,除我和老张以外,没人知道老板的声音。
“我给你五万块,帮我做一件事。”
他根本没问是什么事,立刻连连点头。对这个人来说,五万人民币就是个大数字了。
我拿出手机,拨通电话查询台问了几间医院的电话号码。挨个打过去,接线员都表示整容室的大夫明天才上班。询问整容费的问题,对方也不清楚,但每个人都说他们那里的费用是全市最低价。
挂上电话,我给了流浪汉五百块钱,让他去洗个澡,剃掉胡子,再买套像样点的衣服。随后让他明早六点半在酒店门口等我。离开之前,我警告他,这件事不许和任何人提起,否则交易就作废,他像是见到救世主一样,频繁地给我叩首。
回到酒店总统套房,我的心情舒坦许多。我换了个圆形的浴缸泡澡,刚刚乞丐接触过,得洗掉身上的虱子才行。为自己倒了酒,我点上雪茄,悠闲地欣赏起墙壁上的油画。浴缸边缘的灰色电话跳响起来。
“哪位?”我咬着雪茄问道。
仍然是前台的服务生,对方问我是否需要消夜。
“好,给我送上来。”
把雪茄丢进烟灰缸。开启浴缸上的按钮,浴缸底部喷出几道力度适中的水柱,按摩着疲惫的身躯。我拿过一条热毛巾敷在脸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地方了,这才是生活。
门铃响了,这次我有了经验,直接启动浴缸上的开门键。我的心情很好,要是酒店再送个小雯这样的女性为我服务,我将不再拒绝。门被关上的这段时间没人说话,大概是服务生见我没丢小费显得有些不高兴吧。朦胧之中,我隐约察觉出脚步声,声音很轻,啊哈,果然又派了小妞上门。热毛巾下的那张脸微微发红,镇定些,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是时候享受一下人生了。
有东西入水了,是她吗?这个酒店妹长什么样,有小雯这样的长相我就满足了。这,这就是所谓的鸳鸯戏水?她的长发碰到了我的手指,一时间,我全身的血液都涌上大脑,我闭着眼睛,伸手去摸她的脸蛋。怎么,怎么有胡子?揭开脸上的毛巾,浴缸的水已经被染红,怎么会这样?
不会是幻觉吧?我揉揉眼睛看个清楚。
手指被一卷头发缠绕,我提手一瞧,立刻失声尖叫。根本不是什么酒店妹,我拎着的是一个人的脑袋,是刚才那个流浪汉的脑袋!我被吓傻了,接二连三地做甩手的动作,想甩开缠在手指的头发,可不管我怎么做都无法甩开那个血淋淋的脑袋。连续试了几次都无法爬出浴缸,我大声呼救,可惜根本没人听见求救声。
浴缸上的按钮!对,这是总统套房,肯定有报警系统。我的手指在按键上胡乱拍打一番。这时,一只手从身后揪住我的头发,把我拽出浴缸重重地摔在墙上,悬挂的油画也因此掉落在地。
对方往我的肚子上重重踹了一脚,疼得我满地打滚。我剧烈地咳嗽数声,发现揍我的人居然是张爵明。他怎么知道我的地址?难道说,他一直都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老张把脚踩在我的喉咙上,我的呼吸变得极度困难。他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在我面前晃了晃,继续说:“老板猜到你可能会走这步棋,特意让我看着你!”
“求……求你……放……放过我……”我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我哭了起来,“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要是再敢自作主张的话,你的下场就跟他一样。”说着,他将匕首戳进流浪汉的脑袋,将头颅从浴缸里挑出,并装进一个黑色的背包内。他拾起我的西装,从里面找出钱包抽出我的身份证,我不敢多问半句。最后,他丢下一个文件袋,夺门而出。
张爵明来去匆匆,我蜷缩在墙角,惊慌失措地看着浴缸里的血水,嘴唇早已吓得惨白。突如其来的事件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就像落入了零下几十度的冰窖一样,我疯狂地打着寒战,滚烫的热泪不由自主地滴在地毯上。我什么都没想,喉咙里却不断重复着刚才的话,“放过我……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