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冈正志因为《父亲》出版的事情再次上门时,我拿出了早就完成的存稿。
“出版的事情可以先不着急。”我把文件袋往他的方向推了推:“我听说横滨周报的文学版在欧洲也有发行,我希望接下来这篇文章可以同步发表在欧洲版上。”
西冈正志愣了一下,随后无奈地点了点头:“这样的话,可能要削稿费哦,老师。”
我有点肉痛:“知道了……不过,就算是放弃这篇文章的稿费也可以,务必要让它同步发表在欧洲版上。”
他笑了起来:“放心吧老师,我会为您办到的。”
“还有就是——非常抱歉,但我在深思熟虑之后,还是确定我要更换笔名。”我如此说道:“我并不希望之后的笔名被人和这个笔名联系起来,所以你们可以用‘津岛的封笔之作’来进行宣传。事实上我也希望你们这样宣传,规模越大越好。”
这件事就有些戳中西冈的痛点了,他有点失落:“如果这样的话,老师之后打算写什么呢?”
我没回答他。
……主要问题是,还是要先有“之后”吧。
虽然我不知道哪来的信心觉得我一定能够让纪德不再一心想着堂堂正正地死去,但是我的理智一直在警告我,这个并不周密的计划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性,很多支线都导向了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我会死——死在MIMIC成员的枪下,或者是纪德的枪下。
这是一场豪赌。
尽管我不知道,我的对面会不会出现参与赌局的人,但是我已经将最珍贵的筹码压在了这场赌注之中。
西冈正志大概也看出来我的回避,一时间更消沉了,连之后关于《父亲》单行本的事宜都速战速决,就夹着我给他的稿件匆匆逃走了。我第一次在窗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竟然有些惆怅,忍不住叹了口气,又在窗前站了很久,才回到书桌前看起关于《父亲》的来信。
放在最上面的是黑子哲也的——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他非要坚持写信,而不是用LINE沟通。
拆开信封之后,掉出来的信纸上只写了两行字:
【我胜利了。
三浦英士BE了。】
这浓烈的怨念,让我不禁笑出了声,立刻打开手机登录LINE回复道:恭喜胜利啊哲也!你想要什么横滨特产吗?
黑子回的很快:……横滨的特产只有黑手党了吧。
我想了想,回复道:不,现在还多了横滨周报。
黑子:这个我早就买了。
黑子:你在看读者来信吧?看完了再聊,我也正好重温一下,等会我们再好好聊。
……不知为何,我感觉到了屏幕对面传来的浓重杀气。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无言地放下了手机,打开了下一封信。
【津岛老师:
许久未见,不知老师您可还记得曾经在《震动》刚发表时来信的鄙人?
……】
我背后一寒。
那什么,在《震动》时就来信过、而且还用了“鄙人”这个自称的,也就只有那个曾经是地下医生、现在是港口Mafia首领的森鸥外了吧——
【……
先前派出两名手下,冒昧地打扰了您,着实有些惭愧。不过,那也的确是鄙人想要提供给您的一种猜测,不知是否对您有一定帮助呢?
以及,作为赔礼,如您所愿,为了横滨的和平,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已经成为了先代。这是鄙人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新年礼物,希望您并不感到惊讶。
非常期待在未来与您会面。
森鸥外】
我:……
面对这信息量不大、但是过于惊悚的信件,我不由得放空了自己的大脑。然而,我刚把信件倒扣在桌子上,就看见了信纸背面还写着一行字:
【你在为什么而写作呢?】
这行字相当漂亮,却明显不同于森鸥外的笔迹。我对着这行字沉默了一会,大概猜到了这个人是谁,于是忍不住在那问题后面写上了一句回复:【为了无愧于我心,也为了我生活的横滨。】
然后,我把这封信塞回了原本的信封中,在信封上谢了一句“待寄回”。
……这是委婉拒绝森鸥外的“礼物”的意思。如果第一次送礼物就要这样惊悚的话,那我觉得,就算此人是出于好意,这礼物也还是别要了。
因为在《父亲》连载期间堆积了过多的信件没有处理,当我把这些信一一看完、并挑出有价值的回复之后,已经是二月、而新文章也正式刊登在横滨周报上了。由于忙昏了头,西冈正志也不知为何没有及时送样刊过来,我周围第一个在报纸上看到《春日的夭折》这篇文章的人反而是织田作之助。
——然而,我忘了我并没有向身边人解释弃用笔名这件事。
“你不写小说了吗?”接起织田作的电话时,他一反往日的平静,而是隐隐有些急切:“为什么横滨周报上说这是津岛的封笔之作?”
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释这个问题,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不,不是的。我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不能再用这个笔名了。”
织田作那边沉默了半晌,静得我都能听见他的呼吸声,才闷闷道:“……是因为港口黑手党吗?”
我愣了一下,哑然失笑:“不,不是。是因为一些我还不能说出口的奇妙原因。”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挺想帅气地和织田作说:是因为要救你哦!不过我并不想要暴露我是穿越者的身份,也不想把织田作牵扯其中——这是我自己一个人的豪赌嘛。
“……我知道了。”织田作言简意赅:“我回去之后再聊。”
……怎么有种被家长抓包的惊悚感。
然而织田作就这样挂了电话。
我想了又想,干脆跑到楼下去那个差点给我留下心理阴影的报亭买了一本横滨周报。新文章依旧刊登在文学版的第一页,《春日的夭折(上)》这一标题的周边开出了细小的花朵,以及“津岛封笔之作!必看!”这样有些羞耻的宣传语。
【那个孩子的名字叫做樱。
她就和她的名字一样漂亮、可爱,有着世界上最纯真最快乐的笑容。
——然而,她那黑亮的双眼,却是无神的。
这就是柳内进介决定收养樱的原因。
他没有妻子,也因为废掉的左臂下定决心这辈子都不再娶妻了;然而,柳内进介人到中年,总有一种想要将前半生在战场上杀人的罪孽赎清的想法,也不想靠镇上众人的尊敬吃软饭、做一个对社会无用的人。所以,他想要培养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樱。
镇子上的人们都觉得这个小女孩是脆弱的:她天生目盲,年幼失怙,不久后失恃,靠着邻里的帮助才活下来。
可柳内进介却觉得,樱是坚强的、甚至强大的。她不止有着樱花般精致的外表,更有着比常人坚韧数倍的内心。要知道流言蜚语的力量并不比战场上的刀剑弱小,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樱,仍能够露出甜美的笑容——
这让柳内进介欣赏又欣慰。
“我的左臂无法动弹,你的双眼不能视物。”他这样和樱说:“我并不指望你能充当我的一条手臂,但是我可以带着你领略这个世界。”
樱笑着说:“谢谢你,进介先生。”
樱就这样成为了柳内进介的养女。
……】
看到这里,我就想起来之后是什么剧情了。
如果西冈编辑是按照篇幅断出的上下两部分,接下来一长段都是柳内进介和樱之间温馨的日常琐事,不求情节跌宕起伏,只求字里行间都能让人感到一种平淡普通的幸福。
然而,西冈正志的确卡得一手好文:
【……
柳内进介有一天忽然想起来了一个问题。他问樱:“小樱,双眼不能视物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的视力相当不错,若非如此,也不会是曾经上过战场的狙击手。
“双眼不能视物,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樱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微笑着思考起来:“进介先生一定无法理解吧,因为进介先生眼中的世界一直是缤纷多彩的。我的话,眼前一直是一成不变的景象,但是并不能说是一片漆黑——我并不知道漆黑的概念;也不能说是一片虚无——因为我也不认为我的眼前是虚无的。换句话说,我的感受和进介先生‘能看见’的感受是一样的,因为从来没有拥有过,所以也不知道失去是什么滋味。”
柳内进介怔了一下:“……小樱。”
女孩轻声道:“进介先生,我在。”
柳内进介的心中升起一阵挫败感。就在刚才那个瞬间,他险些要被樱的话语所打败了,甚至觉得自己并不能教导这个孩子些什么。
但是他也非常自豪:“你说得很对。有的时候,我太执着于曾经拥有过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沉湎在对于过去的悔恨之中……小樱,能够说出这番话的你,让我感到无比的欣慰。”
然而,他等待了很久,也没有听到樱的回答。
他转过身去看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女孩闭上了眼睛,安静地睡着了。】
卡得好啊!
正好放了个可能意味着隐患的钩子,再加之《春日的夭折》这样听起来就不太好的标题,我已经能想象到读者们会怎样鬼哭狼嚎地期待下一期了。
我正想要给西冈正志打个电话赞扬一下他的断章功力,却听见门铃响了起来,还以为是西冈他恰好过来送这期样刊——
结果,打开门之后,站在门口的红发青年明明是织田作。
我:……
等等,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我回来之后再说”,不是下班,而是立刻请假回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纪德上线&删号重来倒计时。
之前没有说过:因为绿勾勾不让写原著剧情,所以剧情线会有大幅度魔改,有些剧情的时间线也会提前很多,大家就不要太纠结时间线啦!
[关于来信]
“咦,森先生居然要把‘礼物’告诉津岛君吗?”
“当然了,不送给当事人怎么能被称之为‘礼物’呢?唔,既然你看到了,太宰,帮我跑一趟吧。”
太宰治嘴上说着“不要”,最后还是把信接了过来,只是,他也忍不住提了一个问题:
“你是为什么而写作呢?”
津岛君,你现在写的,真的是你想要写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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