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爬上窗台,屋室骤然陷入一片昏昏沉沉的紫色霞光下。
才清醒过来的赵勇艰难支起上半身,赵瑜徵上前一步将软枕垫在他身后。
赵勇还很虚弱,他用游丝般的气音轻唤赵瑜徵的小名:“徵儿。”
金誓被摧毁的那一瞬间,他的的元神通过周恒感应到今日种种,香挽也好,周恒也罢,所有一切他都已经知晓。
他知道他用这种手段留下自己的女儿确实卑鄙,可他的女儿那么要强,凡是她决定的事,便是南墙她也会一头扎过去,直到把南墙撞塌跨过去才肯罢休。
从前他一直以赵瑜徵这点为傲,因为他深知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撑起整个太一,可是当瑜徵下定决心要离开太一出去闯荡,凭她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片天地的那一刻起,瑜徵这让他欣慰,让他骄傲的性格却成了他最头疼的事。
他也是没了办法,才会出此下策。
赵瑜徵倒来一杯水递给赵勇润润嗓子:“阿爹,先喝点水。”
赵勇喝了一口:“徵儿,爹……”
赵瑜徵打断他:“刚才周恒说的都是真的?”
为了留下她,不惜以身冒险?
赵勇无奈:“外面凶险,为父只有你一个孩子,爹只是想要护着你而已啊。”
赵瑜徵低了低眉:“阿爹,你才醒,这件事过两日再说。另有一件事我要和阿爹说。”
“什么?”
“日前玄阳阁仙尊纪闻尘前来借用生息仪,我已经把东西给他了。”
赵勇暗暗一臊,脸上不显:“好,我知道了。”
生息仪是他和香挽交易的筹码。
这么说来,玄阳阁那位仙尊也知道一切了。
赵勇:“你好好招待仙尊,等明日我好一些,亲自过去拜见仙尊。”
赵瑜徵低头应下:“阿爹你先休息,我还有事要忙。”
赵瑜徵起身离开。
赵勇急急叫住她:“徵儿,你别怪阿爹。”
赵瑜徵回身看着赵勇,眼中情绪难辨:“爹你先休息。”
不说原谅也不说不原谅。
此刻赵瑜徵内心也是煎熬。
赵瑜徵从小和赵勇相依为命,虽然赵勇嘴上不说,但瑜徵知道她是赵勇的全部,她是母亲留给赵勇唯一的最深刻的念想。
他爱她这个女儿胜过一切,所以总想着为她安排好一切,为她安排一条在他看来最稳妥的人生路。
可他却忽略了她的所思所想,忘了去关心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从赵勇房里出来,赵瑜徵便悄悄嘱咐人去准备飞舟。
赵瑜徵回到院子时便看见桑邈坐在树下等着她。
“听南,今日之事多谢你。”赵瑜徵取出一个全新的乾坤袋交给她,“这是谢礼。”
里面全是灵石。
桑邈没要:“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帮你只是因为我想帮你。”
赵瑜徵强行把灵石塞到她手里:“收下吧,你一人行走九州,用得上。来日若还有人偷你东西,至少你有东西让别人偷,不至于让人家害你性命。”
其实赵瑜徵一直没想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固执地认为别人从她身上偷不到东西就会害她性命。
桑邈很想告诉赵瑜徵她真的不需要,因为她不缺钱,相反的,她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富有,九州之内,她的房产,酒楼遍布各国国土,但赵瑜徵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情真意切,她若不收反而显得她不通人情。
桑邈笑笑,欣然收下:“多谢。还有一件事我想麻烦你。”
赵瑜徵知道她要说什么:“今夜戌时,飞舟就在落云峰的云台那儿等你。”
桑邈眼睛一亮:“谢谢你。”
赵瑜徵笑笑,眼里全是无力感。
桑邈大概能猜到一些她此刻内心的纠结和彷徨:“想聊聊吗?”
赵瑜徵看她一眼,不认为一团孩子气的桑邈能给她有用的建议。
桑邈看出来她的犹疑:“虽然我只大你一两岁,但这些年我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人,经历过的事未必和你想的一样少。”
赵瑜徵认真地看她一眼:“你比我大?”
看着不像。
非常不像。
桑邈倏地骄傲起来:“当然。”
赵瑜徵把关注点落在关键之处:“这些年你一个人走南闯北?”
“恩。”桑邈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不对,我是和我师父走南闯北。”
短暂的沉默过去,桑邈问她:“你是不是在想你该不该去玄阳阁?”
毕竟赵勇不惜以惜命相要挟,赵瑜徵作为他唯一的女儿确实很难狠心撇下生父不管不顾。
赵瑜徵摇了摇头:“我一定要去玄阳阁。”
“赵掌门现在放不开手是因为在他看来你还是个需要他保护的孩子。”桑邈安慰她,“可话说回来,既然决定要去,那就大胆往前走。有朝一日等你在玄阳阁站稳脚跟,赵掌门会明白你今日的坚持,会意识到你已经完完全全长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
赵瑜徵沉默着。
桑邈:“都说孩子依赖父母,其实父母也很依赖孩子。在孩子尚未长成的十几年时间里,父母一直视孩子为自己的天地,把孩子看成自己人生的全部,现在孩子突然说要离开他们的羽翼,他们自然舍不得,也不放心。可这是所有人都必须面对的,其实不仅仅是父母需要割舍对孩子的依赖,你也要割舍你对赵掌门的依赖。”
赵瑜徵心一沉。
她……对阿爹的依赖?
桑邈忽然笑笑,一脸的调皮相:“看吧,我比你想的成熟。”
赵瑜徵也笑起来:“听南,等你走了,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有缘自然会见。”桑邈拍了拍她的肩膀,“等你功成名就那一日,不管我在哪里,我一定到玄阳阁给你贺喜。”
赵瑜徵勾起小拇指,桑邈会意,她伸出小拇指勾住赵瑜徵的手指:“一言为定。”
月明星稀,两个同样纯真的女孩对着落云峰漫天的星子和皎洁月光许下了彼此人生中第一个誓言,认真而赤诚。
戌时一刻,赵瑜徵送桑邈登上离开游仙岛的飞舟。
当飞舟没入云端,云台上的赵瑜徵变得越来越渺小,长久以来悬在桑邈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来。
夜色迷离,云海之上的寒风扬起她的长发,满天璀璨的星光落在她发梢,印上琉璃般耀眼的光芒。
桑邈望着比馒头还圆的皎月,心头的担子骤然一松。
她终于摆脱纪闻尘了么?
按照原著剧情,不久的将来九州会迎来一场混战,也就是在那场血战中追了纪闻尘整整一本书的宋雨烟终于等来纪闻尘的回心转意,但这对苦命鸳鸯才甜了一章就又马不停蹄奔往战场。
最后的结果是主角团死的死,伤的伤。
所以她无论如何也要远离主角团。
她既不想死,也不想受伤,她只想好好活着,快快乐乐的活着,至于拯救苍生的重担还是交给纪闻尘和宋雨烟吧。
毕竟那才他们存在的真正意义。
没一会儿桑邈立于甲板上往下看,游仙岛已经变成一粒黄豆大小。
忽然间,她背后刮起一阵大风,吹得她裙摆到处乱飞。
“桑邈。”
桑邈犹如当头棒喝,毫不夸张的说,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桑邈”这个字追着风蹦到她耳朵里的那一刻爬满她身上每一寸皮肤。
桑邈整个人僵了僵,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她回头寻着声源看过去。
纪闻尘一袭劲装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云海之上的狂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而他却一动不动她立于客舱之上。
桑邈怔怔地盯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他身上恢弘的气势裹着强风吹过来,晃得她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他如冷面修罗一般从头到脚地审视她,阴冷刺骨的亡命感正在压迫她每一寸神经。
有那么一瞬间,桑邈差点一冲动直接跳下飞舟。只是一看到底下山川河流,她就会联想到自己碎成一滩烂泥的惨状,两腿直发软,更别说跳下去了,便是站着都已勉强。
桑邈咬咬牙装傻:“仙尊你是来送我还是找人?如果是找人,不好意思,我真不是你找的那个人。”
颀长的身影纵身一跃,一息过去,一身劲瘦黑衣的纪闻尘已经无限逼近她。
桑邈来不及反应,人已经被纪闻尘拽上他的寒破剑一个俯冲直飞游仙岛。
她的自由,她的海阔天空啊!
就这么硬生生被纪闻尘粉碎了!
桑邈气得理智全无,也不再和他装相,她站在纪闻尘身后,一点没和他客气,拳头疯狂往他身上招呼。
她只恨自己不会一招半式,这样她就能直接把纪闻尘丢下去了。
桑邈一张粉嫩小脸被气得发红,她一边打纪闻尘一边质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干什么!”
纪闻尘没搭理她。
从他得知赵勇醒来的那一刻他便猜到桑邈不会安分,所以他特意守了一夜。
桑邈继续打他,像个无能为力只能撒泼的孩子:“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么不依不饶的?今天你必须给我说个明白!”
纪闻尘仍然没搭理她。
桑邈本来有些恐高,可这会儿她被纪闻尘气的根本没心思关注自己脚下到底踩着多么窄的剑锋,而她距离地面又有多么高。
她踮起脚尖,一口咬住纪闻尘的肩:“捏各额嚯贺哼克。”(你给我说个清楚)
桑邈咬着纪闻尘肩膀的这么点功夫,寒破剑已经带着他们二人回到云台。
云台之上,若生,赵瑜徵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得说不上话。
方才赵瑜徵见飞舟没入云海原已经要折返回去,岂料天边一道寒光闪过,她看见纪闻尘御剑飞行追着飞舟而去,若生长老紧随其后赶到,却没继续追着纪闻尘也去赶飞舟,而是停在云台之上。
赵瑜徵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若生却说他也不知道。
方才他在屋里睡的好好的,突然被屋外一股劲风打醒,他一出门就看见纪闻尘火急火燎追到云台这儿。
纪闻尘眼睛都不眨一下,既不给看热闹的若生一眼眼神,也不管云里雾里的赵瑜徵。
纪闻尘冷声问还在啃他肩头的桑邈:“松口。”
桑邈隐隐察觉纪闻尘掌心在积蓄力量,她见好就收,撇过脸哼了一声。
赵瑜徵急忙冲过去关心桑邈:“听南,这怎么回事?”
她怎么是被纪闻尘堵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周一晚9点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