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啦啦一群人围上前来,恰是施工队的张师傅等人。
贺梅:“你们怎么都在这?”
客栈伙计乙:“昨日贺娘子迟迟不归,那特地为你住店的小老头不满意我们郑师傅的手艺,在大堂将饭菜批评得一文不值。
原本来打尖的客人们都吃得香极,被他牙尖嘴利那么一说,都将信将疑起来,惹得我们客栈门庭冷落。”
张师傅接过话头:“昨日夕阳下山之前我们在周边找了一通,没有看到贺娘子的身影,便以为你先行回去了。
直到今早上工,这位客栈来的小哥问起,方知贺娘子走丢一事,这才急急来寻。不想尊夫已经找到平安无事的贺娘子,否则我等实在是无颜以对。”
贺梅听完他们的话,点头点到一半,突然诧异看向林靖,他们看起来就那么像是一对吗?还有,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山里走丢了的?
林靖用她先前递过来的帕子擦完额间的汗水,动作凝滞片刻,最终还是将那方帕子收进了自己袖中。期间旁边贺梅投来的目光灼灼,几乎要将他烧出一个洞来。
林靖诡异地读懂了她的想法,他默了一瞬,“我去家中寻过你。”
贺梅:“!”
她很快串联起前因后果。
张师傅他们不知道她是路痴,还以为她先行回去了,所以就心大得连找都没找。
他们这样做,自然是因为他们和她是银货两讫的工人和雇主关系。
客栈的伙计乙则是因为店中的客人闹腾郑安做的饭菜不好吃,又在店中找不到她人,一直拖到今天早上,才去了小孤山瞧瞧她是否在那里。
客栈之人这样做,自然是因为从她这里有利可图。
只有林靖这块木头,敏锐发现她的失踪。
在他平时本该睡觉的时间,先是去了林家,从地上的木材上推断出她的所在。而后带上火折子,还不忘为她备上水和食物,就那么一腔孤勇地闯入林间的无尽黑暗之中,去找她这个寄生在他家中,一直在给他添麻烦的“累赘”。
也只有他对自己的好,不是因为她“有用”,而只是单纯地为她这个人本身。
贺梅突然觉得有些感动。
她其实在曾经孤单一人的时候,有认真想过自己想要追寻什么样的爱情。
不是将自己光鲜亮丽的一面像是孔雀开屏一样摆在人前,不是将自己的优点强项像是产品合格证书一样秀给人看,不是将彩礼嫁妆家产利益算计得明明白白。
而是如鱼相与处于泉水干涸的陆地之上,相呴以湿,相濡以沫。
那种需要一直强调自己很能干、很优秀才能得到的感情,贺梅其实不敢相信。因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总有人会比她更漂亮,比她更能赚钱,比她更完美。
她不想扮演一个社会上常见的、安放在家中的妻子角色,而是想要找到属于自己的灵魂伴侣。贺梅有时甚至会觉得自己企图找到的,是一份如同母爱那样无私而又可以依恋的爱情。
她垂下眼眸,敛起其中汹涌欲出的感情。少顷又若无其事地扬起一抹甜笑,“让大家伙费心啦!等我回去休整好了,一定为大家多做些好吃的慰劳诸位!”
众人都很高兴,纷纷说自己又有口福了。唯有林靖默默瞥向贺梅高高肿起的右脚踝,唤来客栈伙计乙同他低声交代几句。
贺梅同张师傅及工人们寒暄片刻,请他们自行回去小孤山红梅小院施工,午间会有郑安代她帮他们准备午饭,而后下意识去寻林靖在哪。
两人四目相对,这次最爱说话的贺梅居然难得地辞穷。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先前不知去向的客栈伙计乙带着四个抬着小轿的轿夫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贺梅:“你叫的?”
林靖:“贺梅姑娘的脚踝肿得厉害,能少走动便少走动。”
贺梅心说他像刚才那样抱自己就可以,却在与林靖那双清明如水的丹凤眼对视的瞬间,想起他是个因循守礼的木头人。
他明明连给那些不相干的外人解释他们两个并非夫妻关系都不想开口,却偏偏为她在人前的名节上花这样的冤枉钱。
贺梅长出一口气,认命上了那顶小轿。这还是她第一次坐轿子,晃悠悠的感觉新奇至极。
一行人回了客栈,双立得了消息,正要扑上前来,被贺梅慌忙挡住了,“别,我身上搞得脏兮兮的,你等我洗完澡再抱。”
林靖闻言朝她投来一眼,嘴角有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可还没等她细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靖:“等我。”
贺梅:“?” 她等他什么?
那人却只给她留下一个潇洒远去的背影。
双立戳戳贺梅:“梅姐姐昨天晚上和先生去哪了?怎么不带上双立?”
贺梅指指自己脚边的那背篓野菜:“喏,战利品。”
双立很快注意到她肿起的脚踝,原本到了嘴边的话瞬间变成了:“先生一定是亲自为梅姐姐抓药去了,趁他还没回来,双立给你呼呼。”
他这个馋猫,若是换做她毫发无伤的情况,一定早就缠着她,要她用那些山珍野菜做些美食了。
贺梅心中一暖。她清浅一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而后唤来客栈伙计打水沐浴,双立自觉性回避。
等她“身残志坚”地洗完澡湿发而出,双立忙请了隔壁不知何时便已经候着的林靖过来给她治伤。
先是用煮熟温热带壳的鸭蛋细细熨摩她肿起的脚踝处,贺梅偏头过去,强抑痒意,忍得辛苦。不过此法确实有立竿见影之效,没过多久,她便感觉好受不少。
贺梅奇道:“按照我们那里的西医的说法,扭伤了要立刻冰敷。怎么我现在觉得,热敷的效果反而要比冰敷还好些?”
林靖:“筋肉损伤,络脉随之受损,气血互阻而不通。冰敷只会使气血更加凝滞。”
贺梅点点头,只觉得认真的男人果真最帅,林靖不愧是她一眼就选中的人。正犯花痴之时,右脚踝处突然传来一股凉意。
她定神去看,是林靖为她细致抹上一层看起来黑乎乎的药膏。在黑褐色药膏的映衬之下,更显他手指白皙修长,无端惹人注目。
贺梅:“嘶,凉嗖嗖得,这怎么和你刚才说的恰好相反?”
林靖俊俏的丹凤眼微微挑起,掠她一眼,并未有做解释的意思。
他确实从来不爱回答旁人的质疑,贺梅蓦地再次想起今天早上在林间看到的那些杂生在深山而无人识的兰草。
它们不言不语,自在生长,不会因为别人的赞许或忽视就轻易改变自己,花开花谢,皆随心意。
好在双立也很好奇,“先生给梅姐姐用的什么药?怎么这次不要双立去抓,反而亲自去了?”
林靖一边用洁净的纱布将贺梅的脚踝层层缠起,一边道:“是用四分官桂、十只丁香、八分小茴香、八分红米、一杯火酒并少许水调制而成的跌打伤药。”
贺梅和双立面面相觑,忽然听闻房门被人扣响,是客栈伙计乙来请贺梅下厨给那挑嘴老者开小灶。
她转头看向林靖,目露询问。
林靖轻咳一声:“只要是你做的,都好吃。”
双立欢呼雀跃,扶着贺梅去了厨房,伙计乙帮她背起那篓野菜一并过去。
贺梅洗干净手,才发现今日厨房之中的食材里居然连她上次要的榆钱都有,顿时觉得好笑。
她这次不打算全部自己上手,待帮厨清理好食材后,贺梅先行用自己采得的野菜做了一道白灼茼蒿和一道蕨菜炒肉丝。
正要做清蒸鳜鱼之时,郑安疑惑:“师母,那老头不吃鱼鲜的呀。”
贺梅睨他一眼,笑:“哪里是给他的,我们自家人还饿着呢。他的等下你来。”
郑安闻言朝客栈后院的方向看了一眼,一副了悟的模样。
贺梅一边处理鳜鱼,一边同他讲解道:“鳜鱼的砍法也是有讲究的。
这么破开肚子后,要沿着鱼的脊梁骨两侧从鱼腹内部用刀切到鱼尾巴的位置。因为鱼背相对肉厚,这样处理就会薄上一些,更容易蒸熟和摆盘。”
郑安点点头,看她在鱼背部两侧各切一刀,再将葱、姜切成如头发那般的细丝入水浸泡。
郑安奇道:“居然卷起来了!”
贺梅:“只要切得足够细就可以,你只需要多练练刀工。”
同时将鱼平铺至盘中,放姜片和葱适量。待蒸熟后,贺梅弃掉后者,均匀淋上豉油,将泡好的葱姜丝铺到鱼上,最后浇上热油。
双立早就翘首以待,却只看到贺梅将那三道菜并两碗米饭放上客栈里的乌木托盘,顿时一愣,“梅姐姐不和我们一起吃吗?要是两顿没吃梅姐姐做的饭的双立,一不小心全吃光光了怎么办?”
贺梅被他给逗笑了:“你们先吃,不用等我。这天底下,哪有会被饿死的厨子?快去吧。”
双立这才点头离开。
“不能进,厨房重地,不能进!”
他走后没多久,窗外突然传来客栈伙计甲焦急的叫声,伴随他叫声的,还有一串跫然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