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春来发几枝

贺梅的满腔心事全都明晃晃地写在脸上,林靖一看便知。

他迟疑片刻,“贺梅姑娘,修葺屋舍不过只需在下亲自添上些茅草,重新整理便可再次住人。无需贺梅姑娘这样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贺梅等这样一个大晴天等得实在是太久了,只觉得若是天气再继续那般阴沉降雨、经久不绝下去,自己身上闷得都要长蘑菇了。

适才她和双立那样打趣林靖,林靖居然毫不在意,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现在果真出了太阳,在他脸上却丝毫看不到一丁点儿骄矜自傲。就,还蛮有高人风范的。

贺梅右手支颐,大剌剌盯着林靖瞧,人还坐在他身边,思绪早已搭上翅膀飞到了九霄云外。

林靖:“贺梅姑娘?贺梅姑娘?”

双立也跟着他唤起贺梅,“梅姐姐!梅姐姐——”,而后用手肘轻轻捅了捅她的胳膊,改了个相对诱哄的音调问:“梅姐姐在想什么?这样入神?”

贺梅下意识答:“在想林靖……”

说到这里,才后知后觉,彻底回了神。

贺梅:“!”

她抿了口杯中的茶水,随即清清嗓子,若无其事地厚着脸皮道:“你刚才在说什么?跑神了没注意到。”

林靖的耳根泛起浅浅的粉,将适才的提议对着贺梅复述了一遍。

呵,说得好听,下次再塌了岂不麻烦?她决定快刀斩乱麻,打断林靖“施法”,毕竟他一定不会要她的钱。

贺梅:“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将那一百两近日来花费余下的钱财还你,用以家用?”

说完,她就看到林靖清冷的凤眼里,罕见地露出一丝迷茫来。他薄唇微启,欲言又止。还别说,有一种她这个俗人说不太上来的味道。

贺梅情不自禁又想对着林靖犯花痴,好在理智还算清醒,告诉她还是尽快修好屋舍安顿下来,早日搞事业为妙。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之前林靖书房里,有块造型古朴的砚台某天被双立冒冒失失打破缺了一角,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文人怎能没有质量绝佳的文房四宝?

贺梅暗暗给自己下决定,等她创业赚来钱了,一定要给林靖置办上一套大越朝品质最好的笔墨纸砚。

饭桌会有客栈伙计自行来收,用不上她费心。

贺梅同林靖和双立打了声招呼,快步行至书案前,取走自己的设计草图,便再次寻她先前找的施工队而去。

双立看着贺梅雀跃的身影渐行渐远,不解歪头看向林靖:“先生的耳根又红了呢。

不对不对,双立想问的是,先生为何不直接告诉梅姐姐,她的那套设计稿有问题?”

林靖看向双立的眼神古井无波:“春日晴好,莫负光阴。你今日,便把《千字文》抄写上十遍吧。”

双立:“!”

他下意识转头去寻贺梅的身影想要求救,可春庭修竹翠,随风自飘摇,哪里还有贺梅的身影?

贺梅素白的裙角飘过鹅卵石路两侧带着露水的芊芊碧草,为今日天晴而特意选的晴山蓝褙子的肩头拂过栽种在阡陌两侧所植的依依杨柳。

阳光泽被万物,晨风浅送花香。黄莺在树间跳转,欢歌兼舞;燕子轻展双翅,口啄新泥。空气清新自然,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色。

由于春色太好,与雨时的街道相比有着不一样的美感,贺梅走走停停,左顾右盼,看个不停,走过了好几次道,误入了数次巷,差点儿路痴属性发作,再次找不到施工队所在的地方。

好不容易走到后,她从袖中取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红梅小筑施工草图,颇为自得地拿给施工队的木工工头张师傅看。

张师傅接过,展开,只一眼便皱起眉头。见此,贺梅顿时手心里捏起一把汗。她拿给林靖看过的呀,能有什么问题呢?

过了好半晌,待张师傅一张张翻阅完毕,苦笑着捋了把下巴上略显毛糙的胡须,“贺娘子可知《营造法式》?您所绘制的建造草图,虽然别出心裁,但是却不符合我朝法律规定和指定样式。”

贺梅瞪大了眼睛,还有这回事?

“在山野之间建造房子,还有必要那样严苛?”她犹不死心地追问。

张师傅摇摇头,轻叹一声:“房屋的名称、间架结构、院落的大小、装饰物等,这都要严格符合我朝要求才可施工。不然,怕是会有些麻烦。”

贺梅:“!”

不是说别人穿越后,想怎么捯饬自己的屋舍,就可以怎么捯饬的吗?怎么到了她这里,一个不小心,就设计成了擦边违章的建筑物?

说好的这里弄点儿啥,那处用某个具体的特殊材料呢?!

贺梅受到打击,顿时觉得自己精神萎靡,脸上不受控制地显得有些怏怏不乐。

张师傅瞥她一眼,再次细细看过草图上内在装饰的设计样式,沉吟片刻后缓声道:“不过贺娘子屋内的一些构思,我等或可尽力一试。”

得,虽然外表她说了不算,但是她是个务实的俗人,里面的装潢还能有她的参与,也就够了。

贺梅退而求其次,决定放手交由张师傅带领施工队合规合法去建造屋舍。反正,她到时候会日日为他们提供伙食,还可以随时监工不是?

两人商讨妥当之后,贺梅便引着张师傅和一众木工们回到了多日未归的林家梅园。

不得不说,她甚至有些想念这个异世里姑且可以称作是“家”的地方。

若是没有林靖的收留,贺梅不知道现在的自己会在何处飘零,或许会像无根的浮萍那般无依无靠,或许会所托非人流落在阴暗见不得人的角落,又或许早已毫无尊严地冻死在寻仙湖的水中而无人知晓。

贺梅忍不住自嘲一笑,仅仅才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她就开始想念林靖了。

估计当初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一直对男人兴致缺缺的自己,居然会有这样“老房子着火”的一天,像极了之前贺梅最爱调笑的那种恋爱脑。

抛开那些有的没的,日头已经高高升起,贺梅请张师傅找人另外在梅园空地设灶,问工人们可有想吃的食物,得到了“随意”的答复。

贺梅深知她和木工们彼此之间还不甚熟悉,因此只能得到对方相对客气的回答。他们说得随意,她却不能就那样随便打发,贺梅闭目细细思索起来。

张师傅带着工匠们清理茅屋旧址的声音此起彼伏,贺梅拿定主意,睁开眼睛,正想同他们打声招呼先行离开,耳中忽然听到一声“师母,俺来了!”,顿时娇躯一震。

完全不适应他那声师母的贺梅木着脸,循声转头望去,双立引着身扛食材麻袋、手拎食盒的郑安,一同朝她走来。

按理说郑安是要叫她师父的,只是被鬼灵精的双立反问,哪里有“父”,于是改叫她为师母。以至于现在贺梅每每听到郑安叫自己师母,都会被尬得汗毛直竖。

狠狠给自己搓了把脸,待郑安放下扛在肩上的麻袋,贺梅知会张师傅一句,便带着双立和郑安两人再次下山,直奔草市而去。

双立不解:“郑安师傅带的食材已经不少啦,就连客栈里的各色调料都塞满了食盒带来了,梅姐姐这是要去采买什么?”

贺梅:“毕竟是大锅饭,无法过于精细,所以选择一味下饭的菜肴就显得格外重要,今天中午,咱们吃黄焖山药鸡。”

郑安憨笑:“是俺疏忽了,不然铁定要给师母您带只鸡来。”

贺梅:“……”

她真得好不适应他叫的那声师母,可不让郑安叫他还不乐意。还有,他究竟和客栈掌柜的是什么关系,这样假公济私真的没有问题吗?!

三人时不时闲聊几句,故而并不觉得来回路途无趣,采买好她想要的食材便回了林家。

贺梅净手备料的同时,郑安帮她处理好鸡,双立时不时往灶中添上些他们特地买来的干柴。

不久之后,她往锅中加入姜片、料酒,将鸡肉焯水晾干,接着改小火热油、下冰糖炒化。倒入鸡肉翻炒,使其染上漂亮的糖色,添入加饭酒、姜片、蒜瓣、酱油、豆酱后翻炒均匀。

再加足量清水没过食材,撒入适量盐,炖上约莫二十来分钟左右,置入香菇和山药段再炖十来分钟。最后放入葱花、香菜,大火收汁。

黄焖山药鸡和米饭最为适配,等一切后完成后,双立帮贺梅请工匠师傅们过来吃饭。

黄焖山药鸡汤色红亮,风味醇厚悠长,肉质滑嫩可口,劲道有韧劲,山药滋味绵软细腻,入口即融。肉汁四溢的酱汁撒在洁白分明的米粒之上,别提有多下饭了。

先前饭菜的香味甫一随风传至工匠们的鼻尖,他们便知道她是个厚道的娘子,且手艺绝佳,心中各自满怀期待。等到好饭好菜真正入了口,人人交口称赞贺梅的厨艺,脸上对她的笑意也真切了不少。

工匠们帮不少人家建造过屋舍,见多识广。可家境清寒如斯,还厚待他们这些木工,上来就是好食材的,贺梅算是个中少有。

这日不过是先将林家倒塌的茅草和家具等物清理出来,至于木材等物,还需看看天气,循序渐进来办。

所以不到晚饭的时间,两班人马便互相道别各自回去。

贺梅同双立郑安两人回到客栈,首要之事便是寻林靖,问他为何不早早告诉自己,她的设计草图有问题。

她不相信他心里不清楚,那草图设计原就违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