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雾散春日照

似乎是看出贺梅的疑惑,林靖将手中的竹筷放到乌木止箸上,取手帕擦拭薄唇,示意贺梅举头望月,同时解释道:“望舒撑黑伞,明日必晴天。”

月如冰镜,皎洁明亮,周围还真有暗黑色的圆盘环绕,将其笼罩在内。

虽然知道林靖是个有点儿墨水的文人雅士,可他总不能神成连预报天气也可以吧?现代的天气预报都是时准时不准的,何况前面可是一直在下雨。贺梅收回视线,心里直嘀咕。

见她一脸不可置信,双立咽下口中的红烧鮰鱼,意犹未尽舔舔嘴唇,“先生看天气很准的,他说是,就一定是。梅姐姐明日便可知晓啦。”

行吧,自从她穿越来了这里以后,最快适应的事情之一就是学会放空。是晴是雨,等到明天天亮,自见分晓,这点耐心对现在的贺梅来说还是有的。

当初的她,每天早上从自己的出租屋出来,只会急急忙忙赶地铁,路上很少有耐心去看天是否蓝,云是否白,最多在前一天晚上提前看看天气预报决定第二天早上是涂防晒霜还是带伞。

饭点是她最忙碌的时间,等到高峰期过后,食客渐渐离去,贺梅早已吸够了后厨里的油烟气,食欲往往不佳。待到一切清理完毕,店铺打烊,都市的霓虹灯淹没了漫天的星光,高楼大厦遮挡了月亮的身影。

一日又复一日,今日宛若昨日。汽车呼啸而过抛下的尾气、路人手指间传来的二手烟味、闹市里特有的繁华之味,以及贺梅最熟悉不过的、来自自己身上的油烟气息,压得她回去的步伐慢慢沉重。

因此贺梅当初辞职,除去惊觉自己长期在外,忽视了陪伴家人,以至于被贺父病危假消息骗到的缘故之外,未尝没有想要逃离钢铁森林,“池鱼思故渊”、“守拙归田园”的意思。

如今在大越朝,她也算是看到过风花雪月的人了,只是唯有一点不好,闲得她心痒难耐,还是早日搞搞事业为妙。想到这里,贺梅收回乱飞的思绪,才发现饭桌上的主力军唯有双立一人。

林靖骨节分明的手里握着茶杯,时不时地抿上一口,俨然一副吃饱的姿态,只是在等她和双立。

贺梅:“你今日晚饭用得比往日少了些,可是饭菜不合口味?快指出来,我也好改进改进。”

林靖眉眼微动,同她视线相接一瞬便再次敛下长睫,“贺梅姑娘做的饭菜滋味美甚,只是靖多饮了那碗醒酒汤,这才吃不下那么多。”

贺梅“哦”了一声,待双立超常发挥包圆饭菜后,还没等她有所动作,远处候着的店伙计这才躬身走上前来收拾杯盘碗碟,完全不用他们三人费心。

不禁使得贺梅心底暗赞,和客栈掌柜达成交易,果真是好事一桩!

寂寂人声淡,风润鹧鸪啼。

饭后,贺梅果真和双立续上了那盘没有下完的棋局。

自从一家三口搬来客栈,林靖就一改在家中晚睡早起的习惯,睡得那叫一个早。

今晚竟然破天荒地手持书卷,坐在贺梅房里的书案前时不时翻上一页,显然是下午睡得多了。

常言道,“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小孩子困得快,双立和她下着下着,居然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贺梅和轻轻放下书的林靖对视一眼,身着远山紫圆领长袍的他,清俊的脸颊被暖黄色的灯火映照得褪去生人勿近的清冷之感,多了丝贴近生活的温润亲切。

两人心照不宣地将午饭时客栈掌柜的那些劝勉当作耳旁风,贺梅取了身前小几上所放的乳浊青釉夹盏油灯,送轻柔抱起双立小身子的林靖去隔壁客房,而后回来,独自休息。

星月悄移,更漏频转,黄莺扑簌经窗而过,啼语之声洋洋盈耳。晓光透过篾黄的窗纸、淡蓝灰色的帘幕,轻轻打在贺梅的脸上。

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慢吞吞穿好衣服,不得不说,早睡早起的感觉着实不错。

一觉好眠的贺梅神清气爽推开窗户,迷迷蒙蒙的雾气四处弥漫,毫不客气地如同轻烟一样朝着室内直涌而来。

不止见不到晨起东升的朝阳,就连园内的游廊、竹林也看不分明。在乳白色雾翳掩盖下,唯有距离她客房较近的凉亭飞檐一角还依稀可见。

没下雨是真的,只是这雾大得如此离谱,能见度低成这样,哪里是林靖说的晴天?

贺梅蛾眉一挑一蹙,檀口微张,有些愕然,想不到还有林靖说不准的时候。

她耸耸肩,无所谓地洗漱,然后提步去隔壁林靖房里,找自己之前画好的红梅小筑施工草图。

林靖向来要比她起得早,贺梅在门上轻叩三下,人还未进门,挪揄之声便先行一步闯入房内人的耳朵中去:“林靖呀林靖,快出来看看,哪里有你说的大晴天?”

“我看看!我看看!”双立清亮的嗓音响起,紧接着,就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行至贺梅身前才止。

“吱呀”一声门开了,双立绵软的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像个小鸟窝一样蓬在头上,交领的带子仅仅只系上了一半,小小的胸膛微敞着,看到外面雾茫茫的一片,顿时歪着脑袋,一脸疑惑。

“双立:还真是诶!”

贺梅和双立一大一小两个人齐齐看向林靖,收到两人的视线,林靖旁若无人般,兀自对镜剃须,并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

贺梅:“……”

可恶,依然是清冷不近人情的木头一块呢!昨天的温柔,果然是她的错觉罢了。

不过这个男人剃须的动作居然说不出得性感,关键是他帅而不自知,就显得更为迷人,贺梅一大早就被林靖勾得心旌动摇,忍不住强行镇定心神。

须臾之后,见林靖仍不开口,贺梅长出一口气,想要赚钱的野心如同火焰一般熊熊燃烧。

古代没有钟表,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可比不得那些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想要知道现在具体是什么时间都难得不行。

她迈步踏过门槛,径自走到林靖房内的书案前去寻自己的设计稿。

贺梅很快便一眼看到,那几页属于自己的纸张被白地刻划的瓷制镇纸压得整整齐齐,和林靖最近爱看的那本蓝封线装手抄书并排摆在案头,白蓝相对,如人对望。

要是有朝一日,他们俩也能像它们一样亲昵贴在一起就好了,她叹了口气。

不多时,店伙计来请贺梅下厨,双立正想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尾随而去,却被整理好仪容的林靖拽住了后颈衣领,惹得贺梅忍俊不禁。

她只好同神情哀怨的他挥了挥手,宽慰双立自己会多做些美食给他的五脏庙。

双立在她身后不死心地扯着嗓子喊:“梅姐姐等我去找你!”

贺梅没有回头,只是再次摆了摆手。

因着心系红梅小筑的工期,她一切从简,今天的早饭做了虾滑粉丝煲、韭菜鸡蛋锅贴和豆浆。

郑安带着客栈里的帮厨给贺梅打下手,忍不住问:“贺娘子为何取虾头过油之后,反而弃其而取油?

又为何要选择燕麦同大豆一起磨汁?”

贺梅一边将包得鼓囊囊的饺子依次在刷过油的平底锅中绕圈排开,又在它们的周边倒入调好的淀粉水,盖上锅盖,示意郑安抽走适当柴火,使火转至中小火。

这才不紧不慢地为他答疑解惑:

“虾子的内脏多分布在头部,最好弃之不食。只是直接丢掉未免可惜,废物利用,炼制出上好的虾油作为调料,给其他菜肴提味增鲜是再好不过。

仅仅只用黄豆磨成汁水去煮豆浆,煮好的液体味道略显单薄,口感与水差不多,且会随着放置的时间增长而逐渐质水分离。

加入适量燕麦和黄豆一起磨,既可以增添汁水的醇厚程度,又多了一丝淡淡的麦香。”

郑安若有所思,贺梅动作娴熟,待双立打理好自己寻过来时,厨房里早已香气四溢。

她按部就班调好蘸料,给煸得金黄的锅贴撒上葱花和芝麻,随即捧起锅子,将锅贴倒扣在盘里,而后再次在锅中摆上饺子,如法炮制。

因着有外人在,双立不好偷吃,只好等贺梅做好一切后,两伙人各自分开用饭,才真正尝到了这一餐。

虾滑粉丝煲红白黄绿四色相间,粉色的虾滑、白色的粉丝、黄色的蛋丝、绿色的葱花和香菜交织在一起,胡椒的辛味、蒜蓉的辣味和虾子的鲜香在唇舌间接连迸开,让人口齿生津,食欲大振。

韭菜鸡蛋锅贴底部焦黄,四周绕着繁复如同冰花、蕾丝一样金黄的丝丝,举箸夹起一个,让它浅浅地在黑褐色的蘸酱汁水里打一个滚。韭菜的鲜、鸡蛋的嫩,以及饼丝和锅贴底部的脆,带给人不一样的味蕾体验。

更妙的是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豆浆,入口醇香,回味悠长,丝滑无涩。

贺梅和双立林靖两人在房内中用完饭,突觉天光大亮,仰首向窗外一看,雾气尽数消散,日光破云而来。

顿时惊喜交加,林家的红梅小筑,今日终于能开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