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细嚼尝春味

贺梅本想边做饭边给客栈掌柜答话,可一想到是他大方借厨房给自己,出门在外终归是不同于在家里,这样随意行事似乎有些不太礼貌。

好在前面所做的菜肴均已经出锅,不然她还真不太方便就这样停下来,专门同客栈老板寒暄。贺梅思索不过瞬息便有了决断,连忙停下手下备菜的动作,抬起头来。

刚才出声的客栈掌柜眼含期盼,殷切盯着贺梅等她答复,他身后站着位膀大腰圆的汉子,瞪着牛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身上的气势隐隐带着莫名的压迫感,教人难以忽视他的存在。

贺梅:“好在今日食材买得足够多,掌柜的慷慨借厨房给我们,我本就打算做好了小吃拿给您尝尝聊表谢意,自然是使得的。”

客栈掌柜:“娘子有心了,那我等可就不客气了。不止是调料,这厨房里的食材,娘子随意取用便是。”

贺梅迟疑:“这位是?”

客栈掌柜:“这位是鄙店厨房掌勺的大师傅郑安,和我一样,是被娘子所做饭菜的香味引来的。”

怪不得站在他身后的那汉子那样看着自己,贺梅暗暗忖道,原来是同行,稍微对彼此先入为主带点专业角度的审视确实正常不过。

面上却只是客气点点头,“多谢!那我可就不客气取用啦!掌柜的不如和郑安师傅先行去外面各忙各的,待饭菜全部好了之后,我会使双立请你们过来用饭。”

这次不待客栈掌柜出口回话,他身后的郑安却已经按耐不住了。

郑安:“掌柜的可以等,我可等不得,现在能不能尝尝?”

贺梅闻言一愣,心知这位是个有点儿东西的大师傅,而且还是和她相似的直爽性子。当下也不多说废话,直接伸出右手,对着他做出邀请的姿势。

郑安心痒难耐,也不客气,迈步越过原本挡在他身前的客栈掌柜,走向贺梅盛放饭菜的出餐长桌。

双立本来像个小松鼠一样,一边看贺梅同掌柜的聊天,一边咯吱咯吱吃得欢快。

此时见到郑安一脸急切,忙主动举起他正在吃的那盘韭黄肉丝春卷,让他取用。

郑安捻起一个,先观其色,外型饱满,酥皮金黄,质地微硬。

拿至鼻下,细嗅其香,香味绕鼻,经久不散。

送至嘴中,外皮焦脆可口,多余的油水丝毫不粘,且脱离了油炸食品惯有的油腻。里面的馅料热乎乎,韭黄的汁水、猪肉的肉味、胡椒的辛味相得益彰混合在一起。

咬上一口,便忍不住想要咬第二口,不知不觉间,一个春卷便吃完了。郑安掌勺多年,常人或许会喜欢油炸之物,可吃惯了这些的他却觉得腻味,因此就算是亲手所做的春卷,他自己也不爱多吃。

而贺梅所做的春卷,却让郑安意犹未尽,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右手,想要去拿第二个。

他刚才对贺梅的那股子隐隐的敌意,在顷刻之间松弛下来。

以小看大,这位娘子火候掌握得极佳,油温过低,春卷的外皮就会疲软,且会因为沾染了过多的油水而显得油腻。而里面的馅料则可能并未完全熟透,猪肉便会显得格外难吃。

油温过高,春卷的外皮就会色泽不规则,且会在靠近油锅中心的位置处出现焦黑的斑块,待吃的时候,那处便会发苦。而里面的馅料则会因为火候过头,被炸干了原本丰厚的汁水,肉质过老,口感显得干巴。

外看春卷的酥皮,可知道贺梅对面食的掌控之准。内看馅料配比,时人皆觉得猪肉贱,寻常厨师根本不会使用它作为做饭食材。韭黄比起韭菜,口感多了分软嫩,气味相对清淡柔和,味道更为鲜美,可见贺梅别出心裁。

郑安默默吃完第二个韭黄肉丝春卷,这才转头看向贺梅,“这位娘子,师承何处?”

贺梅:“......我曾经多处学厨过,师承比较杂。”

郑安听完,没继续问话,却也不像客栈掌柜那样听贺梅的话先行离去,仍站在贺梅身边,看她动作。

贺梅没有什么讲究,她本就来自信息共享的时代,虽然自诩自己手艺很好,如今身在几百年前的古代,以后也想卖些小吃靠厨艺吃饭,却没有那种藏私垄断的想法。

双立却不干了,“嗨嗨嗨,你这人好生不讲规矩,这样盯着梅姐姐做饭,不好吧?”

郑安忙急着撇清:“俺对娘子并无别的想法,只是想要好好观摩一下高手是如何下厨的。”

双立见这人误会了他的意思,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直接偷师,问过我梅姐姐的意思了吗?”

贺梅哭笑不得,忙打断小老虎一样炸毛的双立:“郑师傅想看便看,雕虫小技,这些算不得什么。”

郑安是个大老粗,刚才被双立问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见贺梅这样为他开脱,富态的国字脸上洋溢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双立撅起小嘴,一脸不赞同地看着贺梅,又想说些什么,却被贺梅顺手拿起一个春卷塞进嘴里。

因为韭黄肉丝春卷实在是太香太好吃,甫一入口,双立就不受控制地咀嚼开来,只好朝贺梅投去一个湿漉漉的委屈眼神。惹得贺梅好笑不已,却因着郑安这个外人在此,不好多同双立详细解释。

恰好此时灶上的米饭传来淡淡香味,贺梅另起锅将油烧热,洒下前面准备好的葱姜爆香。紧接着倒入切碎的五花肉末,煸至颜色呈现金黄,直至滋滋冒出油来。

再放入海米、腊肠提味炒香后,加入处理好的芥菜,给下面灶膛添足柴火,大火翻匀。这才将米饭置于锅中,撒上各色调料再次翻炒,使得每一粒米饭粒粒分明,互不粘连的同时,皆吸入来自其他食材的味道。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道芥菜炒饭,却足以让郑安这个客栈厨房的掌勺大师傅,从中看出贺梅的底子之厚。

郑安忍不住开口,将姿态放得极低:“娘子等下还要做些什么菜式?可否让俺从旁协助,顺带取取经?”

贺梅为难:“按照之前计划的三人份的食量,加上借用的是贵客栈的厨房,不想过多麻烦。

我原本打算再做盘韭菜炒豆芽,煮锅蔬菜鸡蛋汤便停手。眼下各色材料都已经备好,不过一时片刻的功夫便可出锅,不必麻烦您为我做些什么了。”

凭着穿来多日的经验,贺梅估摸着目前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郑安和掌柜的肯定已经吃过饭。因此仅仅特地多做了些韭黄肉丝春卷,想要以此送予掌柜以做答谢,是以现下的饭菜想来够用。

郑安果真不插手,却始终目不转睛盯着贺梅如何掌勺。

贺梅将炒锅洗净,重新置于火上烤干水分后,倒油烧热,下入姜末,待其爆香后,下绿豆芽大火翻炒。淋入几滴白米醋,将绿豆芽翻炒至颜色由白变得微微透明去生。

而后加入韭菜梗翻炒均匀,再下韭菜叶,撒盐,快速翻炒均匀后盛盘而出。

郑安疑惑:“韭菜直接放入不就好了?娘子为何要特地分开?”

贺梅换了个锅,一边炒胡萝卜丁一边回答:“韭菜梗相比韭菜叶来说,质地相对较硬较老。若是两者一起下锅,韭菜梗还未熟透,韭菜叶便已经老了,会影响到这道菜最终整体呈现给食客的味道。”

待胡萝卜丁被炒得微微发软,她加入适量的清水,静候水开。

郑安若有所悟,在这个贺梅得闲的当口儿,反而不再追问。

一时之间,厨房里静悄悄地,唯有锅中水泡轻轻从锅底漂浮而起,破裂在空气中的噗噗声响起。

水汽热烈地翻涌上来,飘渺得像是虚无的影。

贺梅趁着水开,将事先备好的山药泥倾倒而下,用汤勺搅拌均匀,而后抽掉部分柴火,使火转小。接着加切好的芹菜碎,再次搅拌至断生。

她加入些许胡椒粉、鸡肉粉和盐调味后,又勾芡搅拌,直至汤水达到合适的黏稠度,才彻底转大火煮沸。最后用纱布包着双手,将锅从火上取下,这才顺着锅边淋入蛋液,停顿片刻后,用筷子搅拌打散,再滴入少许白醋。

郑安:“娘子为何不直接在锅坐着火的时候浇入蛋液?且为何要滴入白醋?”

贺梅:“火上温度过高,会使蛋液迅速变老,失去滑嫩之感。而加入的蛋液多少会给汤水带来些鸡蛋特有的腥味,加些白米醋进去,可以去腥提味,增进食客的食欲。”

由于多了个外人郑安,双立没办法和贺梅聊些体己话。又因客栈掌柜的还在前面等着吃贺梅所做的饭菜,他不好偷吃,只好捧腮背过他们两人,坐在小马扎上闷闷不乐。

此时饭菜皆已完成,贺梅打水洗手,用手帕擦干净,竭力放轻脚步走到双立身后,“啪”地捂上他的眼睛,掐起嗓子:“猜猜我是谁?”

双立那点被外人挤走贺梅关注的委屈劲儿瞬间消散了,抿起的唇角不自知地上扬:“自然是梅姐姐!还能有谁?总不会是先生那块木头!”

不想耳畔却突然听到林靖清冽的声音响起:“木头?”

贺梅和双立顾不得玩闹,齐齐转头闻声看去,林靖眉毛轻挑,眼含疑惑。

双立干笑一声,在贺梅面前像个小喇叭一样喋喋不休的小嘴这会儿彻底哑了。

之前的双立对林靖全是实心实意地孺慕之情,可自从来了个做饭好吃说话好听的贺梅,双立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肉眼可见地活泼跳脱不少。

“林靖像块木头”的比喻,也是他无意间从她那里学来的,因此贺梅对上林靖的双眸,自是心虚不已。

她怎么就忘记了,孩子最是传声筒,有些关键性内容,一定要避开他们说才行这种事?

贺梅忙转移话题:“本就要双立去唤你用饭,你怎么突然想起自己过来了?”

林靖本不好口腹之欲,可耐不住贺梅日日精心烹调,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她养刁了舌头。不止是双立吃不惯客栈的饭菜,他也有些怀念她的手艺。

今日迟迟不曾进食,加之林靖素日也习惯了来厨房寻贺梅,因此脚不自觉地便带着他走向这里。

贺梅贸然发问,林靖这才发觉自己有些答不上来她的话,似乎怎么答都不太对劲。

早就熟悉林靖其人是什么作风,贺梅知他不爱言语,反正现在歪掉他的注意力就好,忙招呼厨房内的诸位一起去前面用饭。

客栈掌柜坐在大堂无所事事,只好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算盘的算珠打发时间。贺梅人还没到,饭菜的香味先行飘来,令人闻之精神一振。

客栈掌柜急不可待走出柜台,在饭桌旁坐下,唤来店内的伙计取了好酒、碗筷餐盘等物,同贺梅四人共同赏味。

韭黄肉丝春卷已经有些泛冷,却丝毫不减其风味。芥菜炒饭青红黄白相间,泛着油亮的光泽,舀上一勺送入嘴中,芥菜的辛辣霸道直冲鼻尖,五花肉、腊肠的丰厚,海米的鲜味紧随而来,令人上头至极。

韭菜炒绿豆芽青白黄三色相接,鲜嫩十足,调料的味道清淡,存在感弱到没有一丝喧宾夺主的意思,食材的本味被掌握极佳的火候完全逼出,独属于春天的气息绽放在舌尖味蕾之上,清新可口。

蔬菜鸡蛋汤橙黄青白四色混溶一体,胡萝卜脆嫩爽口,鸡蛋碎滑嫩无腥,小芹菜清脆多汁,山药清香绵软,汤汁细腻滑口,味道鲜香解腻。

掌柜的一一试过,抬头瞥见自家厨房里的大师傅郑安一脸心服口服的表情,余光里那位先生和小童吃得不亦乐乎,还有什么不明白?

饭桌寂静,未免尴尬,他先行斟酒给林靖满上。

见林靖不理自己,也不羞恼,掌柜的自酌几杯,酒劲上涌,话匣子打开,语重心长地道:“贤弟啊,不是我说,这两口子过日子,床头打架床尾和,弟妹手艺这样好,你多哄哄才是正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