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梅心疼双立,往日她可能会偷偷欣赏林靖临窗如钟而坐,手持书卷,神情专注,自带氛围感的好看模样。
今日却顾不得那些,忙张口问他:“双立比起之前,不过是稍微释放了些小孩子天性罢了,用不着写那么多字吧?”
贺梅小时候也有书法作业,每逢中午便要写上几张上交给语文老师批改。等到本子发下来,若是其上有写得相对较好的几个字,会被老师用蘸有红色墨水的毛笔勾上圆圈以示鼓励。
正因为她曾经真真切切地亲自写过,所以深切明白,写毛笔字完全不同于写硬笔字,需要执笔人时时刻刻把控好力道,基本上浑身上下都要用力,而没有力气的人,是很难写出好字的。
所谓全身用力,是指在写大字之时,将全身的力气皆倾注于右手臂,由手臂带动手腕和手指,臂力、腕力、指力三重运作,将力气汇聚在笔杆,传递到笔尖上的每一根笔毫,提按勾画,从而在纸上写出好看的字迹来。
因此写毛笔字,尤其是写这种大字,最是累人不过。
双立再成熟稳重,在贺梅眼里还是个孩子,林靖闲散如云似鹤,就连她这个爱忙活的人都不愿意多使唤,如此反常地让他不停不歇地一张张写下去,实在是反常至极。
林靖闻言,翻书的手微微一滞,抬眼看向贺梅,沉吟片刻,答:“双立年岁已经不小了,再过几年,便是可以定亲的年纪,断不可再这样不学无术下去。”
贺梅:“!”
是了,她是拿现代人的眼光去看双立,可林靖和双立却是实实在在的本朝土著。
林靖二十来岁便是快要做祖父的年纪,可想而知时人定亲成婚之早,她估摸着他们成家应该也就是十岁三四左右,可那样的年纪,在她们现代,九年义务教育都还没上完呢!
贺梅叹口气,终归还是没有忍住,继续为双立开脱:“忙闲总得适度,‘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看双立已经写了不少了,让孩子歇歇总归是好的。”
林靖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看了贺梅一眼,几不可察地轻笑一声,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却最终泠然而坐,闲闲翻了一页书。
这又是什么意思?什么事情都要她猜,真是男人心,海底针,对她这个直爽性子的人来说,真是太不友好啦!
之前都是别人追贺梅居多,她不咸不淡地接触一下,觉得不合适也不拖着,干脆利落和他们说摆摆。这还是贺梅第一次对一个男人这样感兴趣,却很难猜出他在想些什么。
贺梅蓦然想起,不知道是谁说的那句“如果你和别人相处觉得舒服,而你却始终猜不透看不穿那个人,那么就说明对方的情商远高于你,是他在照顾你的情绪”。
心中哀叹一声,林靖真是个神秘又让人着迷的男人。贺梅见自己对双立的教育问题插不上手,只好朝手已经开始打颤的双立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将自己先前绘好的红梅小筑设计草图拿给林靖看。
基本上是建立在林家的三间茅草屋的原址上,只是又多出了两间寝屋、一间客房,一间卫生间,还有一间餐厅。虽然不符合大越朝的几进几进的宅子样式,看起来新奇了不少,可林靖看了也不得不赞上一句巧思暗藏。
得到他的首肯,贺梅心满意足。
只是她还是有些心疼双立,灵机一动,“哎呀,突然想起这处还能再改动一下!”
说着,她走上前去,劈手夺了双立手中的笔,决定顺势而为,对草图上院中的那间茅草亭改动些样式。
贺梅拿走双立的笔后,忙用眼神斜斜偷瞄窗前看书的林靖,见他一脸不甚在意的模样,心中顿时松了口气,不紧不慢地描摹起来。
双立捂着嘴巴,吃吃地笑。小小声地对她说,“还是梅姐姐疼我!”
不等贺梅回他,林靖轻咳一声,案几前的两人瞬间一个激灵,互相对视一眼。
贺梅:“呀!不知不觉已经中午啦!”
双立默契接过她的话头:“客栈厨师的手艺,和梅姐姐的完全不能比,双立想起你做的菜,腹中的馋虫急得直咬肚子!”
贺梅抿唇一笑:“你想吃还不简单?
这会儿雨下得不大,水雾似的,不打油纸伞、不披蓑衣斗笠也可出门去。
正好可以去市集上买些时令的食材,回来借客栈的厨房一用便是。”
双立借坡下驴:“梅姐姐还没逛过我们大越朝的草市吧?”
贺梅笑吟吟瞄林靖一眼,他那页书已经很久没翻了,可见心不在焉,却对她和双立的一唱一和并未多言。
贺梅:“是啊,若是我自己一个人贸然前往,怕是会闹出些笑话来。”
双立喜滋滋接:“那双立可要做好梅姐姐的向导,必不会让梅姐姐出丑!”
看林靖修长的手指拈起那页书,要翻不翻地,却始终不曾开口打断他们谈话。贺梅将心彻底放回肚子里,知道林靖的这页书没翻,实则双立的那页已经翻了篇。
“正好是你嘴馋,到时候看看都想吃些什么,我买来做给你吃!”
贺梅说完,深知今日林家开不了工,她多日不曾开火做饭手也痒了,便将设计稿件放在案上,牵起双立的小手,双双奔城内的草市而去。
林靖等那一大一小的脚步声消失后,才将原本手中拿着的书放下,踱步行至案几前。
摆在案头最上的,就是贺梅“改”的那处设计稿,所添不过寥寥数笔,她刚才却煞有其事地画了老半天。
林靖翻看完毕,确定只有那处墨迹未干,是她刚才正儿八经加上东西,其他的原封不动,和最开始的初稿别无二致。忍不住无奈轻笑一声,一声“真有她的”如烟似雾,融入湿漉漉的空气之中,几不可闻。
至于双立所写之字,竟是看也不看。
雨滴薄薄,随风直扑人面,却因多了早春的暖意,使人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之气。
双立引着贺梅穿街过巷,草市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带着属于这个时代特有的腔调和韵味,说不出得好听,她远远地便听到了。
两个人急匆匆闻声而至,待真正到了草市之中,反而彻底放缓了步调,左顾右盼,细细寻起摊位上的食材来。
“春初早韭,秋末晚菘”,贺梅看到有位老妪所卖的韭菜翠意喜人,水灵得似乎都能掐出水来,便走上前去,轻声向她问起价格。
待她报了价格,贺梅点点头,道了声谢,却并不急着买,反而再次牵起双立的小手继续往前逛。
双立不解:“梅姐姐似乎对那位阿婆的韭菜十分满意,怎地问了价格就走?”
贺梅:“我终归是初来乍到,不了解物价行情,轻易便买,可能会买贵。看她年事已高,因为不知市场价,更是不忍杀价,只好先多看看,货比三家。”
双立听完点点头,“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梅姐姐好智慧!”
贺梅却被他的无脑吹搞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双立才是真真正正的大越土著。
贺梅:“其实就是职业病犯了,想先做做市场调研。”
双立忙追问贺梅“市场调研”是什么,端得是好学不倦。两人一边闲逛,一边就此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几句。
待问清了想要食材的价格,贺梅不止是对今日午饭做到了心中有数,对未来开店的食材成本也有了一些成算。
适才聊天,双立说自己想吃些清新的食物。贺梅除却韭菜外,还买了些韭黄、猪肉、鸡蛋,还有芥菜等时令蔬菜。
双立帮贺梅提起采买的食材,问:“梅姐姐,韭菜和韭黄可有区别?”
贺梅:“韭黄就是韭菜,只不过是避光生长的,颜色和做法略有不同罢了。”
双立似懂非懂点点头,两人说笑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脚步轻快地回了客栈。
因为贺梅左问右问,耽误不少时间,此时已经有些过了饭点。客栈本就住户不多,此时厨房恰好空闲,因此贺梅很轻松地便借来了厨房,掌柜的更是大方地一挥手,让她调料随意用。
贺梅谢过掌柜,挽起袖子,处理好食材,生火做饭。有着双立从旁协助,贺梅手脚麻利,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不多时便有香气扑鼻的饭菜气息从厨房传出。
客栈厨房的大师傅本来在自己的房间休息,突然闻到这样好闻的气息,便知道是有行家出手,竟是连午觉也不睡了,急急忙忙出门来厨房围观贺梅如何操作。
在客栈吃饭的不算少数,借厨房的人,贺梅却是头一个。掌柜本就是存着好奇的心思,才将厨房借给贺梅,原就悄悄隐在一旁。
此时鼻中嗅到那样好闻的香气,耳中听到自己的大师傅居然坐不住跑去看贺梅做饭,还有什么不明白?
忙从暗处走出来,进了厨房,“这位娘子,你的饭菜可否让我等尝尝?”